第一百一十八章 徹查幕後黑手
薛楚兒伸出白皙細長的指頭,柔柔地撫過他的眉心,溫聲問道:“可是大明宮裏出了什麽事麽?”
郭鏦把臉埋在她手心裏,輕歎一口氣:“有人給陛下下毒,貴妃娘娘在後宮徹查,我和大哥這邊需留意著些外頭的事。若不是為著這個緣故,陛下又怎會許我這個時候告假呢!”
薛楚兒知他這段時日過得辛苦,一麵替他揉著,一麵道:“娘娘過得艱難,三郎也就不易。可三郎辛苦,妾也就無法安安心心做那後宅的小婦人。妾雖是女流之輩,若能替三郎、替娘娘盡一份綿薄之力,心裏也能好受幾分。三郎不放心娘娘,可妾又如何放心三郎呢?”
她這話說得綿軟,說得郭鏦也心軟,握住她一雙葇荑,聲音有些暗啞:“當初把念雲送進東宮,原本也是有些不得已。她進了東宮,就少不得把郭家背負在了身上,少不得要去爭,要去搶。到如今想起來,我隻恨當初沒帶走她。念雲已經是這樣了,所以我總是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也這般勞心費力……”
薛楚兒向來覺得凡事到了他妹妹身上都可以,在她身上卻總是這樣不行那樣不行,心裏總有些不悅,今日聽他這麽一說才明白,他是始終都對宮裏那位貴妃娘娘心懷愧疚。
如此一想,她這幾年來心裏懷的不平之意倒也消解了七八分,她把臉靠到郭鏦背上,道:“想來貴妃娘娘當初,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不會怨三郎。楚兒並非什麽無所不能的奇女子,可還是希望能同三郎同風雨、共患難,三郎也不必一味護著楚兒。”
他為此總覺得愧對念雲,所以總是不經意地把楚兒和暢兒都牢牢護住,不讓她們去麵對外頭那些疾風驟雨。可楚兒並不是那溫室中的嬌花啊,她曾是轟動一時的薛都知!
郭鏦自嘲地笑笑,無聲地點了點頭。
馬車裏有些顛簸,薛楚兒拿了一個厚墊子向後靠在了車廂的後壁上,郭鏦伏在她懷中。過了一時,她輕聲問:“可是興慶宮那邊不甘心麽?”
郭鏦半天沒有回答。她低頭一看,懷中之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睡熟了。
他大約也是好長時間沒有好好歇息了罷?她有些心疼地看著他眼下的兩片烏青,稍稍調整了一下姿勢,好叫他睡得更舒適一些。
一到城南莊,馬車停下來,他便又精神百倍地起身,微笑著去扶她的胳膊,扶她下馬車,仿佛剛才那疲憊得倒頭就睡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他攜了薛楚兒的手進了知秋塢,在書房裏坐定,便吩咐去叫管家郭奇來。薛楚兒略一沉吟,便站起來道:“我去瞧瞧晚膳可備好了。”
郭鏦拉住她的手:“你不必回避了,坐著罷。”
薛楚兒溫婉地低下頭,在他身旁坐定,等郭奇一進門,叫了一聲“郭都尉”,轉頭便看見了她,雖有些詫異,臉上卻掩飾得很好,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薛夫人”。
郭鏦道:“往後說話不必瞞著薛夫人。”
郭奇答應了,郭鏦才吩咐道:“派幾個擅於追蹤的,查訪一下從長安往秦州方向去的人,特別是相士,若有可疑的,便盯住了,且莫要輕舉妄動,秦州太守府那邊另派一撥人去盯著。”
突然吩咐這麽一句話,郭奇還有些不明白,“這……”
郭鏦於是補了一句:“看看秦州太守那邊是否有異動,如有調遣兵馬,速速匯報,若實在碰上特殊情況,先斬後奏也可!”
這回郭奇聽明白了,“是!”大步下去辦差事去了。
大明宮裏頭已經鬧出了不小的動靜,整個紫宸殿裏的宮人都撤換了,換上了一部分家底清白、在宮中時間長,又和太上皇、韋賢妃等人都無牽涉的老宮人,另一部分則是從東宮帶過去的人。
梁禦醫已經檢查過了紫宸殿裏存放的香料是沒有汙染過的,而那香爐裏頭的一爐香也不過是點一天,所以連續數日在香料中下毒的人必然隻能是每日都能接觸到香爐的人。
這樣一來範圍便縮小了許多,念雲一言不發,命人把那可能每日接觸到香爐的宮女和太監先每人杖責十下,關到掖庭局專門刑訊逼供的屋子裏去。
掖庭局裏頭專門有那麽一排低矮的小屋子,每間隻有三四尺見方,連給人平躺下的地方都沒有,隻能蜷著身子。沒有窗戶,那門也十分狹仄,隻能把一個人側身塞進去,一關上門邊是令人壓抑的無邊黑暗。
陰暗,潮濕,或許有著老鼠蟑螂等不明活物。而因為曾經關押過的犯人太多,裏頭充斥著一股奇異的血腥味。門打開的時候,光線短暫地照在牆壁上,便可以看見那些已經發黑暗沉的血手印胡亂按在牆壁上。
念雲吩咐過了,且一句話都不問,先分別單獨關著,關上兩日再說。
杖責十下在宮裏算不上大的刑罰,即使沒有任何傷藥也死不了人,可那疼痛在那沒有聲音,沒有光線,似無邊的永夜一般的空間裏會潛意識的被放大。
偏生她又叮囑過了,行刑的人也好,關押的也好,送飯的也好,皆是一句話都不說,一句話都不問,叫人精神瀕臨崩潰。
在人剛剛被抓捕的時候,防範意識往往是最強烈的,便是嚴刑逼供怕也未必能審出什麽東西來。可經曆這樣漫長的一番精神折磨,叫人腦子裏那根繃著的弦幾乎要崩斷的時候再審,就事半功倍了。
這樣關了三天,到了第三天夜裏,便是那沒做什麽莫名其妙被抓了的人,都快要精神崩潰的時候,念雲也得了三哥和大哥在宮外遞進來的消息,這才換了一身黑袍,往掖庭局去了。
綠蘿知道她前番去天牢見舒王的時候受過些刺激,有些擔心她,“娘娘真的要親自去提審麽?”
她卻緩慢而堅定地點點頭:“敢在本宮的眼皮底下給陛下下毒,就該知道後果,本宮定要親自監審。”
那一身寬大的黑袍,連上頭的曼陀羅花樣也是黑色的絲線繡成,將她纖瘦的身形完全籠住,她尖尖的下巴微微揚起,似地獄裏飛出的黑蝙蝠,渾身散發出黑暗而詭譎的氣息。
這大明宮的貴妃娘娘,不知何時,已經褪去青澀,心也漸漸變得冷硬剛強起來。
相關人等一個一個被帶上來,在相鄰的三間刑訊室裏分別受審。十八般刑具皆慢慢沾染了血肉,那些宮人和太監的慘叫聲連連,其中也不乏有冤屈者。
茴香被那血腥味刺激得受不了,禁不住跑出去嘔吐,可一旁飲茶的貴妃娘娘始終隻是冷冷地端坐著,不時拿刀子一般鋒利的眼神淩遲受審的宮人,臉上一絲表情也無。
中間唯一的一次皺眉,是因為一個宮人受刑的時候身上飛來一小塊碎肉沾到了貴妃娘娘的茶盅上,她便命人把茶壺茶盞撤下去了。
她心裏明白得很,若是查問不出來,這些宮人和太監,不管是不是有冤屈,隻能全部處死。
對她這個新近統治大明宮的貴妃娘娘而言,這個時候惟有鐵腕壓製,方能安定大明宮,什麽慈悲什麽懷柔,都是很久以後的事。
她不僅要狠,而且要叫人清清楚楚地看見她有多狠,她可以笑成蓮花上的佛,但收起笑容以後,她也是地獄的修羅。
在掖庭宮專司刑訊審問的太監們的嚴刑逼供下,經曆了這漫長而血腥的一夜,果然有了極大的進展。
有一個宮女,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雙腿膝蓋以下的皮膚被血淋淋地剝掉以後,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郭氏毒婦,我對不起大唐的諸位先帝之靈!”
罵完,便咬舌自盡了,口中血濺三尺,都噴到了念雲的黑袍上。至死,一雙眼睛圓睜著向她怒目而視。
底下的小太監連忙拿了布巾來替她擦拭,念雲抬了抬手,“不妨。”
她走過去,翻了翻這個宮女的卷宗,正是那個入宮七年、曾經先後伺候過一位婕妤一位才人,從拾翠殿調來的。
“便是她了。”念雲微微眯起眸子看向那個沾滿血汙的屍體,吩咐道:“去查,自先帝駕崩以來她都見過哪些人,是否有什麽不尋常的舉動。屍身且放在這裏不要動,把她接觸過的人全部叫過來瞧瞧。”
主審太監應下了,問道:“後頭還有兩三個,還要繼續審麽?”
往香爐裏下毒並不需要兩個人完成,況且這等誅九族的事,背後的人可不會同時放兩個棋子過來。能放過,就先放過罷。
念雲道:“不必了,先在普通牢房裏關著罷。”
那主審太監遲疑了片刻,又問道:“可這人已經沒了,還沒有結果……”
念雲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說,“本宮心裏有數了。”
她心裏的確是有數了,此等強烈的心理刺激之下,精神已經瀕臨崩潰,激憤之下做出咬舌之舉,前頭那一句話當不是刻意嫁禍。
既然說對不起大唐的諸位先帝之靈,那麽這背後的主使之人,便是和先帝有關的了。
和先帝關係最大的,且知曉陛下即位內情的人,此時都聚在那一個地方。
興慶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