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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平康裏的秘辛

  郭鏦忙了好一陣子,好不容易得告了兩日假,想著許多時日不曾去城南莊了,便騎了匹黃驃馬出城去也。


  待到了城南莊,卻是大哥郭鑄身邊的人來迎的他,郭鏦有些意外,問道:“薛夫人呢?”


  薛楚兒雖是外室,到底也是郭鏦十六抬的轎子迎回來的,正室又不在,因此屋裏的幾個下人也稱她為“夫人”,隻是為了區別大嫂,便稱她“薛夫人”。


  這會子薛楚兒恰好是不在家,那幾個並不是她的人,也就不會替她瞞著,聽見郭鏦一問,便竹筒倒豆子般的答了個幹淨:“早起便見薛夫人坐馬車出去了,兩個丫鬟也帶在身邊。”


  郭鏦微微蹙眉:“穿的什麽樣衣裳?”


  那家人道:“像是穿的一件紫袍朱帶的大袖衫,甚是齊整。”


  薛楚兒平素不喜歡這些顏色深重的衣裳,嫌看著老氣。但若是去平康裏,麵對她那幫花蝴蝶一般的小姐妹,她是必定要穿得華貴正式些,既擺出不同她們爭風頭,又要拿出那雍容貴氣的派頭來的。


  女人就是這點小心眼。


  郭鏦在心裏暗暗無奈,卻也已經知曉薛楚兒的去向,索性拐了個彎,去拜見大哥大嫂了,他正好也有事要同大哥說。


  這邊薛楚兒本沒有想到郭鏦是今日休沐,因此她一早便去了平康裏,去找她那些年少時候的手帕交去了。


  當時與她年紀差不多的小姐妹,能入得她眼的都是在平康裏小有名氣的。有一些蹉跎了年華的,卻也攢了不少本錢,自己開起了教坊做起了老鴇,手下少說也有一二十個姑娘。還有一些,便是和她一樣覓了良人嫁了,平素倒難得再出一趟門了。


  她在其中算得上嫁得最好的了,郭鏦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才學品貌樣樣都出眾,家裏又隻那一個正室夫人。如今陛下登基以後,郭鏦的夫人成了公主,親妹妹又做了貴妃,身份地位更是水漲船高。


  難得她還肯同這些舊日的姐妹們走動,她們怎會不殷勤接待!

  薛楚兒也不是空手白來的,她這馬車上帶著大半車的上等絲絹,還有好些細小首飾,雖然不值什麽,可難得的是郭府工匠的手藝,樣樣都格外精致美觀,是外頭買不到的。


  她雖然頂著這麽個身份,實際上自己存下的身家不小,花出去的都是自己的私蓄,卻因為和郭家沾上了關係而顯得格外的有麵子。


  她出手又大方,見者有份,因此平康裏的幾處大教坊,處處都待她恭恭敬敬,哪怕是規模小些的,能請得她進去坐一會,也是榮耀。


  她是上午過來的,這時候平康裏沒什麽客人,老姐妹們也就有時間聚在一處,拿了樓裏最好的酒水點心果子來湊了一大桌。


  那綺月樓的鴇母拉過她的手,笑道:“咱們楚兒啊,自小我就瞧著是個有福的,看看不是,這小手養得,可比那新來的十二三歲小姑娘還白嫩呢,怪不得郭郎君喜歡!”


  另一個在邊上笑道:“薛姐姐現今是貴夫人了,哪裏還要靠才色,姐姐這氣度才是最難得的,便是站在上頭那位新冊封了公主的大夫人邊上,也該差不離了吧!”


  又有一個摸著她身上的衣料子,羨慕不已:“姐姐這衣裳是什麽料子,我先前好似見那戶部的侍郎身上穿過呢!”


  薛楚兒淡淡一笑:“我也不知道是什麽,郭家庫房裏堆著那些,我好多都不認得呢。我又不能管家,不過是三郎瞧著有什麽,便隨手扔幾匹來給我罷了。”


  於是有人嘖嘖出聲,一個不能管家的妾室尚且如此,郭家的財勢可見非同小可了。


  薛楚兒任憑她們猜測去,隻微笑著也不多說,待她們恭維了一大圈,她才笑笑,同姐妹們拉起家常:“這段日子我家三郎都忙得腳不沾地,好些日子不曾來了,旁的郎君官人們怕也是來得少了罷?”


  中有一個梅紅色衫裙的笑道:“可不是麽,我手裏有個女孩子,服侍過一位禮部的郎君,這都好一陣子不見人了,也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少了那些郎君官人啊,我白養著那些小姑娘夜夜守空房!”


  一麵見薛楚兒仍舊這般不溫不火地笑著,便扯了她一把:“哎,楚兒姐姐,如今什麽情形,你們家那位都尉該知道些罷?”


  薛楚兒拿帕子掩嘴一笑:“咱們這婦道人家的,他知道也不能同咱們說呀!”


  旁邊一個穿櫻黃色襦裙的道:“楚兒,你說說看,這世道是怎麽回事,太上皇到底還管事不管事了?一時聽見說退位住到興慶宮去了,一時怎的又聽見說有白麻內命傳出來。再這麽折騰下去,難不成姑娘們隻能去伺候那些販夫走卒了麽!”


  薛楚兒聽見這話,心急跳了幾拍,麵上不動聲色笑道:“姐姐聽誰說的,我雖不知道備細,可這朝中自然是陛下做主,太上皇在興慶宮裏修身養性安度晚年,怎的可能還會有什麽白麻內命流出,定是哪個客人吹牛哄人的罷!”


  那穿櫻黃色襦裙的女子便也掩口吃吃笑起來:“原來楚兒也不知道這個。說起來有趣,前些日子我那來了一個窮相士,看著身上也沒幾個錢,還非看上了我那妹妹。本想轟了出去,可一想咱們開門做生意的,賺點是點吧。這些日子來的人又少,閑工夫多,就叫我那妹妹陪著吃了一桌子酒。那相士多灌了幾口黃湯,就信口開河,說這天下還要大亂呢!”


  薛楚兒吃了一口茶,也陪著笑起來:“怎麽個大亂法,難不成太上皇給他白麻內命去造反麽!”


  平康裏是個不同尋常的所在,做的都是上不得台麵的生意,私底下也胡說八道慣了,這些女子也就口無遮攔,不似尋常人那麽謹慎。


  那櫻黃襦裙的女子湊到薛楚兒跟前,樣子有些神神秘秘的,可聲音卻是屋裏所有人都聽得到,“可不是麽,說是太上皇賜了白麻內命給秦州太守,要他起兵往長安打呢!楚兒,你說這消息靠得住不?”


  薛楚兒仍舊是笑:“咱們見的還少麽,姐姐信便信了,快快帶著手下的姑娘們先逃命去罷。”


  那女子見薛楚兒揶揄她,心裏便確定那相士是吹牛皮,臉上也訕笑道:“我這不是說個笑話來給姐妹們聽著玩麽!”


  眾人又說笑了一會,薛楚兒命丫鬟去車裏把給眾姐妹帶的禮物分了,待大家的注意力都到了東西上,這才拉了綺月樓的老鴇兒到裏頭的小隔間裏,悄悄問了些話,那老鴇兒一一答了,又把事先準備好的紙卷塞到薛楚兒手裏,薛楚兒也從腕子上褪了一隻水頭極好的翡翠鐲子給她。


  這時聽得外頭有人來敲門:“薛夫人可在麽?”


  薛楚兒聽得是自家的稱呼,忙應了,那外頭的人道:“薛夫人快快下來,郭都尉在下邊來接您了呢!”


  薛楚兒一驚,連忙鬆開老鴇的手,匆匆係上披風走出去,果然就見郭鏦背剪著雙手在樓下站著。她便要提著裙子跑下去,正要邁步,想起自己的衣著和身份,連忙收了步勢,穩穩當當地走過去,走到郭鏦身邊屈身福了一福,“三郎。”


  郭鏦到底還是給足了她麵子的,溫和地笑一笑,牽起她的手,向她的那些老姐妹微微點頭示意,便帶她鑽進了自家的馬車。


  待一進馬車,郭鏦的臉便瞬間多雲轉陰,整個的垮了下來。


  薛楚兒心裏惴惴不安,明知道郭鏦不喜歡她摻和這些事,她偏生又被他逮了個正著,隻得小意地陪著笑臉:“三郎,我……”


  郭鏦冷著臉:“跟你說了多少遍了,這些事,女人別瞎攪合!”


  薛楚兒微微嘟起嘴,“三郎,妾也是想幫你一點……再說了,貴妃娘娘不也是女人麽,操心的事比妾多了多少去了……”


  郭鏦聽見她說的話,頓時心頭火起:“她是她,誰能同她比?是我這當哥哥的沒本事,才叫她辛辛苦苦在宮裏熬!”


  薛楚兒眼圈早已紅了,手指上絞著帕子,原本那一緊張就把帕子在手指尖絞得不成形的習慣是像極了念雲,郭鏦看著有些出神。


  這個薛楚兒,似乎總是不自覺地在學念雲,可她又像是總隱隱地對念雲帶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


  他在心裏長歎一聲,伸手攔過她:“罷了罷了,楚兒,是我太急躁。你方才這一趟,可有什麽收獲麽?”


  薛楚兒連忙拿那絞得變形的帕子拭幹淨眼角,露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從袖子裏拿出老鴇給她的紙卷。


  饒是紙上寫得簡略,郭鏦仍是一目十行,大致掃了一遍內容,並沒有什麽太要緊的信息,也就隨手還了給她。


  薛楚兒想了想,便將先前那個相士和白麻內命的事說與了他,郭鏦認真聽她說完,臉色慢慢變得凝重起來。


  他昨日才剛從宮裏得到陛下被下毒的消息,這邊就聽說有白麻內命重現,這僅僅隻是巧合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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