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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過繼孫兒當兒子

  念雲自宮裏回來之後,心裏一直記掛著聖上說要同禮部商量過繼源兒的事,次日留心著李淳和太子那邊的動靜,也沒見什麽異樣。


  又過了數日,念雲自內府回來,卻聽前麵花叢中,有人長籲短歎。念雲信步走過去,想看看是誰在那裏。


  轉過一處花圃,走得近了,才看到一個身穿白袍的男子坐在樹下,背後靠著一棵泡桐樹,白色的泡桐花簌簌而落,男子的身影顯得無比的寂寥。


  念雲怔怔地望著他,他轉過臉來,見是她,道:“念雲,你過來,陪我坐一會。”


  是太子李誦。念雲嫁入東宮已快三年時間,但是見到他的次數寥寥可數,隻有在各種正式的日子才遠遠地行禮,就連李淳,隻怕單獨見他的次數也決不能說很多。


  皇族的血緣,總是有一種奇異的羈絆和疏離。此刻這個身居儲君之位十餘年,離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最近卻也最遠的男子,穿的也是件半舊的細葛布衣裳,顯得更平易近人。


  “父親。”


  李誦指了指身旁的草地,示意她坐下。


  念雲在草地上坐下,輕聲問:“父親不開心嗎?”


  李誦忽然問:“那日陛下可對你說了些什麽?”


  念雲心裏咯噔一下,知道聖上已經對他提起那件事了,沉默了片刻,道:“倒也沒說什麽,不過是見了那篇傳奇,問了我幾句罷了。”


  李誦蹙眉:“當真沒問?也沒問良娣什麽話麽?”


  念雲搖搖頭:“沒有。”


  李誦也便不再追究,伸手接過一朵泡桐花,歎道:“什麽家國,什麽父子!往後,源兒就是六皇子,是我的六弟,名字改為言字旁的‘謜’字了。”


  李誦的姬妾眾多,子女也很多,可這兒子變兄弟的事,卻是僅此一遭。


  念雲見李誦心事重重,猜到事情肯定不僅僅是過繼兒子這麽簡單,也知道他隻是心情不好需要人聽她傾述而已,安靜地等待他的下文。


  他卻久久沒有再開腔。


  聖上妃嬪不多,子嗣中除了少年時就被立為太子的李誦,較為出色的就隻有舒王了,舒王也是過繼來的。


  其餘幾個皇子幾乎和長安城裏一切浪蕩子一樣,遊手好閑,不堪大任。


  念雲安慰道:“源公子能替聖上分憂,也是他的造化。”


  李誦慘淡地笑笑:“源兒若是我的兒子,尚可保一世平安。”


  他隻說了這一句,念雲知道他的意思是做了六皇子,也許將被送上政治的前台,已注定要成為犧牲品。


  可源兒若真的永遠隻是他的兒子,就能夠保一世平安了麽,其實他早已不知不覺被卷進來了!

  李誦便是有這樣的好處,他一向對他龐大的後宮中那些爭鬥視而不見,甚至於掩耳盜鈴,以為這樣就太太平平和和美美了,自己倒也心安。就算是鬥個兩敗俱傷,鬧出人命來了,他也是盡量給囫圇的掩住完事。


  他不算個合格的帝王之才,聖上對他一向不滿意。可是他有本事在這波濤洶湧的朝廷裏穩坐了十七八年的和平太子,始終沒叫聖上拿住一個足夠廢掉他的理由。


  念雲嘴裏勸道:“我是一女流之輩,朝堂上的事情我說不好。不過父親不必自責,其實父親心裏一定是明白的,危急關頭,與其一損俱損,不如自斷一肢以保存實力。”


  這話說得李誦心裏熨帖,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念雲,你要是個男孩子,可是個危險的人物。”


  念雲心裏一凜,麵上卻淡淡笑道:“父親,危險不危險,關鍵是要看是敵還是友。”


  李誦笑一笑,將手裏的泡桐花丟掉,拂一拂衣袖,慢慢站起身來:“你說得對,念雲。”他獨自向前走去,一麵歎道:“像你們這般年紀,多好,可惜我再也回不去了,隻好迎著刀光劍影,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走到頭,還是走不到頭,誰也不知道!”


  念雲坐在原地沒動,目送他遠去,手裏無意識地揉著一把泡桐花。她當初沒有同誼一起走,於是他也就隻好依舊站在那個位置,做他該做的一切,他依然是李誦麵對的勁敵。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在隨著曆史的車輪緩緩前進,碾壓了許多的心事。


  早在貞元三年,那時她還沒有回長安,太子妃蕭氏的母親郜國大長公主因為和彭州司馬李萬私通、和部分朝廷官員過從甚密,被人以“淫亂”、“行厭勝巫蠱之術”告發,聖上龍顏大怒,將她郜國公主及相關人都一並下獄。


  這件事牽連到太子李誦,險些把他推向滅頂深淵。李誦為了保住太子妃的性命,請求離婚,並一次納了五位姬妾以示與太子妃並無感情。


  聖上同意了他與太子妃離婚,但也幽禁了蕭氏,當時聖上甚至已經動了改立太子的念頭。


  隻是因為老臣李泌的力諫,詳細列舉了自貞觀以來廢立太子的經驗教訓、分析了太宗皇帝對廢立太子的謹慎和肅宗因性急而冤殺建寧王的悔恨,勸他以前朝事為戒,萬萬不可操之過急,才使太子之位得以保全。


  到了貞元六年,郜國公主去世,聖上借機殺了蕭妃,處置了其餘的相關人,這件事才算是了結。


  自此,李誦越發變得謹慎起來,凡事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如今,他雖自己沒有做什麽,卻順著聖意把兒子推上了台前。


  聖上寵愛李源,就等於李誼已經不再是儲君的唯一候選人,至少可以把矛頭分散,把大家的注意力轉移一部分。退一萬步說,就算最後李誦和李誼都失算了,李源是他的親生兒子,他也不算輸。


  到了晚上,小太監果然又跑來,把六對大紅的燈籠掛在宜秋宮的簷下,念雲也沒太在意。


  可夜色慢慢的深了,直到二更天也沒見李淳過來,菜涼了又熱,如此幾番,念雲道:“撤了罷,郡王想是有些事絆住了。”


  有時候事多,李淳便歇在了崇文殿,不過先點了燈籠卻沒來的時候倒不多,他是極少叫人空等的。念雲有些疑惑,又等了將近一個時辰,實在太晚了,她也有些累,也隻得先洗漱了睡下。


  直到次日早上醒來,旁邊的被褥也沒有人動過的痕跡。玉竹和茴香進來服侍她梳洗,她順口便問:“郡王昨兒沒來?”


  茴香遲疑了片刻,方道:“郡王昨兒不曾過來。”


  念雲記得他這一日該是休沐,因道:“想是忙到很晚,我去崇文殿瞧瞧罷,把那早膳的蓮子糕和酥卷兒並那雞絲粥裝些,他愛吃那個。”


  “這……”茴香竟躊躇起來,悄悄推了推玉竹,玉竹也是躲躲閃閃的。


  “發生了什麽事?”


  茴香推了推玉竹,這兩個素日最伶俐的竟都期期艾艾不能答,最後說了一句:“綠蘿在外麵,她有事要回稟姑娘。”


  念雲蹙眉:“今天你們一個兩個的都這麽鬼鬼祟祟的。叫綠蘿進來!”


  綠蘿走進來,捧了一碗茶遞到念雲麵前。


  念雲接過茶水,目光咄咄盯著綠蘿:“有什麽事,別一個兩個都在這裏拐彎抹角,直說!”


  綠蘿看了茴香一眼,道:“昨兒夜裏,郡王納了一個舞姬。”


  念雲噗的一口茶直接噴到了綠蘿身上。


  幾個丫鬟手忙腳亂地收拾了,念雲才緩過神來:“怎麽回事?”


  綠蘿道:“奴婢已經打聽過了,昨兒晚上郡王從崇文殿出來往咱們這邊走,才走到內坊邊上那空地,見幾個舞姬在排新舞,便站著看了一會兒,那領舞的舞姬同郡王說了幾句話,郡王便帶她一起折返了崇文殿。”


  這倒也有些本事,幾句話便將李淳哄上了臥榻!

  “那舞姬,叫什麽名字?”


  綠蘿道:“聽說是個胡人同中原人的私生兒,叫作冒雲珠,後來為了避十一娘的諱,改成了冒蘭珠。”


  念雲握著茶杯的手微微發抖,卻聽得外麵又有人報:“郡夫人,蕙娘和丁香來給郡夫人問安了。”


  這兩個人問安一向沒什麽準頭,今兒倒是來得齊整,可見消息也很是靈通,都是來看她笑話的,看看專寵了兩年的郡夫人一朝跌落雲端是個什麽模樣。


  茴香在妝盒裏取了一支鑲紅寶石的華貴步搖,在她發髻上比了比,又問:“十一娘,可要換身衣裳?”


  念雲緩緩搖頭:“不必刻意,就這一身吧,還戴昨兒那副簪就是了。”


  待收拾妥當,走出去見那兩個妾侍,問過安,那蕙娘果然滿臉內涵地盯著她看。


  念雲隻是隨意同她們寒暄,也不提納妾的事。


  最後蕙娘沉不住氣了,問道:“蕙娘聽說郡王昨兒納了一位,是歌舞坊的人,身契也在咱們內府,算起來也是咱們的姐妹了,不知夫人安排她住哪裏?”


  “住哪裏?”念雲將手邊的茶碗端起來,撇一撇浮沫,緩緩啜了一小口,閑閑道:“是不是姐妹,也得郡王說得算,我急著搬動她算是個什麽意思?”


  蕙娘見她如此鎮定,也討不到什麽便宜,於是笑道:“夫人考慮得是。我們兩個方才來的時候,見她在宜秋宮前頭的花圃那兒跪著呢,想是心裏惶恐,來拜見夫人,卻又無名無分的,隻好遠遠跪著請夫人降罪?”


  念雲一驚:“她在外頭跪著?”


  那花圃離宜秋宮的大門還有七八丈遠,這一大早的哪個看得見她呢!這若是跪得久了,回頭豈不是得說她這做正室夫人的苛待夫君臨幸過的女人?

  可她若以禮相邀,那又等於承認了她的身份地位,李淳還半句都不曾解釋,她尚不知道什麽情況,怎麽能主動承認?

  念雲對綠蘿吩咐道:“叫她回去罷,說我知道了。”


  綠蘿遲疑了一下,念雲又道:“她若是不肯走,你就搬一條凳子給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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