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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長安有才俊

  隔了幾日郭鏦忽然來托念雲去替他買個新奇的小玩意,說要送女子。


  念雲就納罕了:“升平府裏珠寶首飾有的是,隨便找一件去送人不就得了,怎麽還要我去買,難不成為我辦個嫁妝把升平府都窮成這樣了?”


  郭鏦道:“珠寶首飾是多,可是要尋一件可心的不容易。況且人家見過的好東西隻怕也不少,尋常的首飾未必能多看一眼。你是女孩子,或許更懂女孩子的心思……”


  念雲嘻嘻笑起來:“原來是三哥哥對女子上心了,告訴我,是誰家的姑娘?”


  郭鏦白了她一眼,沒說話。


  念雲猜想一定是李暢,故作姿態,笑道:“告訴我是誰,我就幫你去買,保準姑娘看了再忘不了你。”


  郭鏦氣惱道:“誰稀罕!你不幫就不幫,我自己去買!”


  念雲忙拉住他,可憐兮兮地,“好哥哥,好哥哥,不告訴就不告訴,不告訴我也幫你去買,我這就去,反正等你把姑娘追求到手了必定能知道的。”


  念雲又扮了個少年,帶著胡服的綠蘿去了東市。


  正是趕集的好日子,東市上人來人往,十分熱鬧。念雲帶綠蘿穿梭其間,十分高興地在各個攤子上東挑挑西揀揀,這個舍不得放下,那個也舍不得放下。


  然而替郭鏦買的禮物卻還沒有著落,有特色但質地不佳的不好,拿出去也太跌份了;質地好卻式樣普通的當然更不行了,畢竟是郭鏦特地拜托她去買的,可不能隨便拿一個東西就敷衍了。


  念雲糾結再三,綠蘿卻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你看——”


  念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套波斯人的玳瑁梳子,一套裏頭大大小小的好些個,有插在發髻正麵的,有插兩側的,玳瑁紋深深淺淺,不是珠寶,勝似珠寶,帶點異域風情,十分美麗。


  念雲不知為何忽然在腦海中想象著薛楚兒的模樣,頭上插著這一套玳瑁梳子,簡直是驚豔四座!

  “如何?”綠蘿見念雲有些出神,捉住她的手臂搖著。


  念雲回過神來,笑道:“我看十分好,就它吧!”


  商定了價錢,綠蘿正要付錢,手往腰間的荷包裏一摸,忽然臉色大變,驚叫道:“錢袋!我錢袋不見了!”


  一麵兩手在身上上下都摸了一遍,遍尋也是不見。綠蘿急得額頭上汗珠子都冒出來了,跳著腳:“剛才我明明就係在腰上的,怎麽可能就不見了呢?我……”


  念雲拍著她的胳膊安撫她,道:“我們方才在那邊買東西的時候,有個人撞了你一下,想來就是個小偷,趁機摸了錢袋去。算了,咱們回去拿了錢再來買吧!”


  綠蘿還是很著急:“這裏人來人往的,等咱們再回來,還不知道會不會給別人買去了……”


  賣東西的波斯商人的臉像戴著一張百年不變的笑臉麵具,看他們半天沒掏出錢來,也不著急,用不太標準的長安話慢慢地說道:“小夥子,這梳子可就一套,你現在要是不買,一會兒……”


  這時恰好來了個姑娘,一眼看到那玳瑁梳子,張口就問老板價格。念雲一著急,脫口而出:“這套梳子我已經買下了!”


  波斯商人仍舊笑眯眯地,大著舌頭:“確實是這位小哥先商定了價格,隻是還沒付錢。”


  他似乎是故意的,把重音落在了“付錢”二字上,滿臉堆笑。


  念雲沒辦法,今兒是做男子裝扮,就連首飾也沒帶,隻貼身係著李淳送的那鯉魚佩,那可是聖上賞給李氏子孫的,何止是價值連城!


  李淳要是知道她拿這塊玉去東市上換一套玳瑁梳子,非得把鼻子氣歪不可。


  有什麽辦法呢?她舍棄不了這一套美麗的玳瑁梳子,話已出口,隻能盼著回去趕緊再派人來贖回了。


  念雲慢慢地摸出那塊還帶著體溫的美玉,支支吾吾地:“我……我拿這塊玉抵……抵押,等會就叫人來送錢……”


  波斯商人顯然是識貨的,眼睛都亮了,忙答應著“好,好”,一麵恨不得馬上把那塊玉抓在手裏。


  他的手已經伸出來,卻被另一隻手攔住:“且慢。”


  念雲定睛一看,竟然是柳子厚。


  “柳兄,你怎麽會在這裏!”念雲樂得要跳起來了。危難時刻偶遇故人,感覺簡直不能更好。


  她興奮地拉住他的手臂,正要向他求助,子厚已經了然,帶著一抹溫和的笑容,已經替她把錢付了。


  商人無奈,隻好按照先前說定的價收了錢,替他們把東西包好,卻再也笑不出來,一雙綠眼睛裏有說不出的失望。


  子厚把東西交給綠蘿拿著,低聲道:“你這玉想是家傳的吧!好東西可千萬別隨便拿出來了,不要信這些胡商,他們精著呢,麵上說隻是抵押在這裏,回頭你再拿錢來贖時,準找不到人了。”


  念雲這會簡直想倒身下拜才好,一疊聲的感謝柳子厚雪中送炭。


  離了攤子,子厚道:“總算是找到你了!自上次一別,我日日都去綺月樓,都不見你,想來你也不是常客。昨兒遠遠的仿佛見過你哥哥,可是我要去叫他,又找不到人了。”


  念雲認認真真地向他作了一揖,“謝謝柳兄幫忙!柳兄如今住在哪裏?我明兒便差人把錢送還與你。”


  子厚笑道:“賢弟太認真了,當送賢弟一個見麵禮也罷了。”


  念雲知道他們這些守選的士子沒什麽進賬,經濟上並不寬裕,忙信口胡謅了個理由:“多謝柳兄好意,隻是這東西是特地買來送我家小妹的禮物,若是柳兄付錢,豈不是成了我家小妹平白的收了柳兄的禮物了?還是我這做哥哥的親自買才好,我明兒定把錢送到府上去。”


  子厚於是不再堅持,往南一指:“便在安邑坊西街賃了崔氏的屋子,門口有一棵歪脖子大柳樹。”


  念雲點點頭:“好。”


  子厚道:“賢弟如果現在不忙,不如賣愚兄一個麵子,我們到那邊的酒鋪子裏去喝幾杯?”


  念雲攤攤手,笑:“我沒錢。”


  子厚哈哈大笑:“我請。”


  子厚攜了他的手往邊上一個掛著酒幡的小酒鋪裏去。念雲想掙脫,但想想自己此刻反正是個男兒郎的裝扮,扭扭捏捏的反而不好,隻好隨他去。


  三杯酒下肚,話題開始慢慢的拓寬。


  子厚道:“賢弟那日說的,‘看一間屋子漏不漏要站在屋簷下,看一項政策好不好要在鄉野間’,這句話我想了很久,深覺有理。”


  他少年時隨父親四處宦遊,在江州、洪州一帶,五年裏總有二三年水患不斷。他見過那些災民,衣不附體,食不果腹,隻能到山裏去尋野菜野果充饑。


  念雲安靜地聽他說下去。


  “我見過有一個小孩,他的母親不許他吃路邊的野蘑菇,因為有毒,可是他實在找不到吃的東西了,於是吃了有毒的蘑菇被毒死了。那時我便在想,聖上知不知道他的治下有如此多的百姓在受災?他知不知道他和他的大臣們在吃肉的時候,他的百姓連野菜都吃不飽?”


  長安城裏全是歌功頌德的聲音,那些天天掛著魚袋手執笏板、德高望重的老臣,他們根本沒有去過民間,根本不知道他們製定出來的政策到底好不好!

  子厚慷慨激昂:“一間茅屋漏了,他們根本不知道哪裏漏,也不知道漏到了什麽地步,更不去安排修繕屋頂,卻高高地站在金碧輝煌的大殿裏商議怎樣能讓屋裏的被褥不變濕,簡直像個笑話!”


  念雲也是在民間生活過的,見過漲水的情形,每年洞庭湖漲水,周圍的農田都會被淹,隻能指望早稻能多存點糧食,晚稻幾乎是顆粒無收。她也曾這麽想過,為什麽皇帝不派人治理水患?


  從上古時期,大禹治水就已經積累了無數治理水患的經驗,為什麽到今日,水患依然要危害那麽多人?


  她接口道:“或許聖上不是不知道,也不是不想治理。從安祿山謀反的那天開始,大唐就再沒有太平過。天下一日兵戈不息,聖上即使有心,恐怕也是無力。”


  “戰亂,確實是最可怕的。涇原兵變的時候,兵士燒殺搶掠,我看到一個兵想搶女人胳膊上的臂釧,可是臂釧戴得太久了摘不下來,他就把女人的胳膊給砍掉了。”


  念雲沒有親眼見過戰爭,她睜大眼睛:“那麽可怕!”


  “對,戰爭非常可怕。可是究其原因,為什麽會有這些戰爭?就是因為藩鎮,藩鎮勢力太大!”


  他說得對,安祿山如果沒有那麽大的勢力,叛亂也起不來。當年漢初的七國之亂,也正是因為藩國勢力太大,尾大不掉,才造成了那樣的亂象。


  “要我說,就得早日削藩,把權力都收到聖上自己手裏,自然就太平了!”


  子厚說得很激動,“削藩”這樣的字眼有點敏感,況且他又是這樣一個新科進士的身份。


  念雲四下看看,低聲道:“長安集合了各方勢力,此地又人多眼雜,說得太多恐怕會惹禍上身,咱們還是少說幾句吧!”


  子厚已經認定念雲是個知己,沉默地飲了一杯酒,岔開了話題。


  念雲想起他是個待詔的身份,便問道:“柳兄此番,在長安恐怕要待上三年五載,可有什麽打算?”


  不成想一語說到子厚的痛處,他低頭喝了兩杯悶酒,才道:“沒考取的時候千般萬般的隻想要金榜題名,如今真的考上了,反而覺得艱難。無非是給人抄抄書寫寫信,暫時討個生活。”


  有些人自會設法攀附門第,做個乘龍快婿。但念雲知道子厚這樣的人,隻願意靠自己的才學見識晉身,是絕不肯去攀附權貴的。


  她徐徐飲了一杯酒,笑道:“柳兄之言差異。其實還有一種方式,柳兄忘記了麽,如能在長安城裏聲名大噪,得到權貴的賞識,也會很快得到重用的。”


  子厚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對,心照不宣地笑了。


  子厚確實是在試圖從這一條路上走出來,他的詩名,雖然暫時還沒送到權貴們的眼前去,但在平康裏已經小有名氣,步入仕途也許已經指日可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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