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昏死的少年
秋荷十二歲,是臨縣川軍師長鄧金楠的女兒,年前死了媽媽,她只好跟著爸爸去了花城,爸爸很忙,偌大一個家裡除了下人就只有她。
一個月前,她在家門口玩,卻被四五個歹徒捂了嘴,用一個麻袋裝了起來,想要帶出城。又不知怎地被守城的士兵發現了,雙方交起火來,有兩個歹徒被打死了,另外三個帶著她跑出了城。後來就逼著她打扮成男孩的樣子,一路跑,跑了十多天,才在這裡落下了腳。
她時常偷聽歹人們談話。好像是川西的一個康姓師長派他們來的,要綁了她和爸爸談條件。鄧家的一個僕人目睹了她被綁的經過,於是報告了軍警。爸爸調動了所有能調動的人馬尋找她。歹人們本來是要向西竄的,卻因為緝捕太嚴,只能改道東逃。他們也曾經試圖折而向西,卻又遭遇了一次交火,又死了一個人,這才不得不藏匿在山裡。
想是綁了她是要用作籌碼的,而她又還算聽話,歹人們對她到很客氣,不曾打她,也不曾羞辱她。她雖吃了些驚嚇,受了些風霜,到也還能將就度日。
前兩天,兩個歹人說她爸爸和康師長在花城附近打了起來。他們認為,交戰期間路上的盤查定會放鬆,便準備帶她再次折而西向。
她是趁著他們生火做飯的時候逃跑的。她本來是不想跑的,她一直期望著爸爸的部下能再次發現她,解救她。現在她覺得希望渺茫了。她害怕真的成為了別人的籌碼,最終害死了爸爸。她拚命地鼓起了逃跑的勇氣,卻沒跑兩步就被發現了。
她聽見了槍聲、打鬥聲,她嚇壞了,她好像尿在了褲子里。她不敢抬頭,更不敢起身,卻被人硬生生拽了起來,又拉著她拚命地跑。她跑不動了,那人卻像扛麻袋一樣把自己扛上了肩。
終於,那人放下了她。終於,那個人面向了她。
污黑的一團上面滿是血跡,凌亂的頭髮向四周豎起,像一根根倒刺。如果不是有兩個眼珠子還在轉動,還有眼白,幾乎認不出來那竟是一張人的臉。額頭上一塊長長的血痂,一頭向上翹起,有血滴下來。
「我殺了人!殺了兩個!」那臉上突然裂開了條縫,露出白森森的牙齒。
「啊……」,秋荷尖叫了一聲,她暈了過去。
柱子被嚇了一跳,他驚恐地望向四周,以確定是否有人追來。
四周安靜極了。穩妥起見,他還是抗起男孩,繼續逃跑。跑了一會,他覺得有什麼東西遮住了眼睛,滴在了嘴上,鹹鹹的,挺有味道的。他用手摸了一下,是血。額頭上的傷口裂開了。
突然之間,他明白了男孩為什麼會暈倒。他覺得有些氣餒,他救了男孩,帶他逃跑,沒聽到謝謝,卻聽到了恐懼,還誇裝地嚇暈了。
他確定沒有危險之後,再次放下了男孩,把他靠在一顆樹榦上。然後,去找了點泥巴敷在額頭上止血。
他坐在地上,聽見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他又想起那兩個男子。
「沒想到殺人這麼容易,我竟然殺了兩個人」,柱子想,他接著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怎麼害怕了。「也許,我天生就是殺人的料。我去雲南,不就是要去殺人的嗎?算他們倒霉吧。再說,他們也不是什麼好人,兩個男人,拿著槍追個小孩子,能是好人嗎?不過,下次打人下手要輕點了,打人和打豬還真不一樣。豬經打,人不經打。」柱子安慰著自己,又提醒著自己。
他轉身去看男孩,卻發現男孩臉紅撲撲的。他摸了一下他的額頭,很燙。他號了號他的脈搏,發現他的脈搏跳動緩慢,有時又會有規則的停歇,便懷疑男孩有些驚嚇過度。他不敢確信,又去搭脈,覺得男孩中指有脈,手心裡也有脈,但脈象很滑,時有時無。他想,這應該是驚嚇過度了吧。
他背起男孩,向著可能的村落走去。
傍晚的時候,柱子終於到達了一個村落。村子很小,只有六七戶人家。村裡沒有大夫,找大夫要去鎮上,還有十里地。男孩的頭越來越燙了,像著了火。
柱子在一條小溪旁找到一個無人的草棚,他把男孩放在草棚里,然後開始向四方祈禱:「天地神明、各路神仙在上,小子四下尋訪找不到大夫,只好麻起膽子救人性命。治好了是他命大,治不好是他該死。不要見怪,不要見怪。不管是生是死,全部與我無干。」
柱子在十歲的時候,跟著父親學了兩年醫。當時父親在馬家很閑,便把多餘的精力都用在了他的身上。在教他練武之餘,做雜事之餘,就督導他學醫。父親說,行走江湖,受傷是難免的事。學了醫就能夠在危急的時候用來自救。
柱子本來挺感興趣,但無奈學醫實在是個無趣的事情。每天背脈象,背藥名,背藥方,卻又無脈可號,無人可醫。而父親又確實是個庸醫,所有交給他的知識,都來自一本很破很破的醫書。說是醫書,其實就是個破本子。據說爺爺的爺爺是個有名的大夫,那本子就是他傳下的,上面還多是一些土方。有一次,父親說他濕熱太重,照方下藥,結果拉的他有兩天基本不敢系褲子。但柱子喜歡跟著父親采草藥,可以爬山、上樹,能認識很多花花草草,到不失一件趣事。後來,父親忙碌起來,他也就偷奸耍滑,不再繼續了。
除了父親,柱子從來不曾給別人號過脈。但父親不曾因驚嚇而發過燒。他想他很可能猜度男孩被他嚇昏了,心中先有了成見,手上才號出了脈象。但不管怎麼說,現在只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柱子在樹林里采了一些梔子、一把竹葉草,又跑到一個屋檐下摘下兩個燕巢,向人討要了兩根蔥白、幾根麵條、一塊破布。一切準備就緒,他開始了平生第一次行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