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小姐上吊了
馬雲瑤收了眼淚,便想,一個節烈的女子這時應該怎麼做呢?她便去翻書,卻發現女子被人偷看是件很嚴重的事。古時候,有的女子因為被陌生男子看到了手,就把手砍下來。有的女人被人看到了臉就將臉划爛。也有跳江的,也有懸樑的。馬雲瑤並不稀罕什麼貞節牌坊,卻也不願被人恥笑,於是決定演齣戲,就找出根繩子,一邊往橫樑上搭,一邊喊: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柱子終於可以再思考了,昨天晚上馬雲瑤那白花花的身體又浮現在他眼前。他本來真是去修房的,卻意外地看見了正在寬衣的馬雲瑤,隨即就愣在了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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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媽一邊用一塊破布小心地清洗著他的額頭,一邊擔心到:「從昨晚到現在,一聲都沒吭過,這娃兒會不會被打傻了。」
張叔又走了進來,背著手問:「咋子樣嗎?」
「東西倒是吃了,但沒說過話,會不會打傻了?」
「娃兒也是可憐,也沒個媽,又到了這樣的年紀,也怪不得他。不過偷看哪個不好嗎?非要去偷看小姐。哎……」
「不曉得二老爺還要怎樣處置。哎,打也打了,就算了嘛。」盧媽說。
柱子的腦子很亂,他一會想:「會怎樣處置我呢?不會把我趕出馬家吧。父親呢?父親知道了會怎麼樣,他一定會打死我吧。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一個人呢?」
一會卻又想:「小姐的身上很白啊,被打死了也值得。」於是,腦子裡便又全是小姐洗澡的畫面。
「小姐上吊了!」,院子里傳來張媽驚恐的喊聲。盧媽和張叔慌張地跑出了柴房。
柱子驚恐地抬起了頭,努力想要掙脫繩索。身上傳來劇烈的疼痛,先是從胳膊,繼而從胸口,從大腿,身上沒有一處不在痛。脖子和額頭處似乎又有血流了下來。
不知道隔了多久,柴房的門被人咚的一聲踹開了。馬雲明拿著一根木棒沖了起來:「你個畜生,叫你欺負我妹妹。」他使勁地朝柱子身上打去。棍子擊打著皮肉,發出砰砰的聲音。
馬雲明看見柱子抬起了一張血肉模糊的臉,眼神似痛苦、似追悔,似歉然、似乞求,又似迷茫。
白天畢竟不同晚上。昨天晚上,當馬雲明盡情宣洩憤怒的時候,他只感受到了棍棒的起落。夜色中的柱子對他說只是一個虛無,一個責罰的方向。但現在,他看到了那張曾經熟悉的、憨厚的臉浸沒在血色中,看到他無神的眼睛和慘淡的似哭似笑的神情,他不禁感到些不忍、感到些驚慌。他驚訝於自己的殘忍,自己怎麼會把一個人,一個熟悉的人打成這個模樣。他又有些擔心,擔心這個人就這樣死在他的面前。
馬雲明扔下了棍棒,走出了柴房。
看見怒氣沖沖的馬雲明,柱子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感覺:「小姐會不會死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真是百死莫贖。他真的想不明白,昨天晚上,他為什麼要去偷看小姐洗澡。他應該不看的。馬老爺對他們父子有庇護之恩。少爺、小姐還把他送進了學堂。自己真是個畜生,竟然做出這樣的事來。」
當馬雲明用棍棒狠狠打他的時候,他居然有了一些開心的感覺,他希望就這樣死去,也許可以贖了他的罪,換得馬家的原諒,換得父親的寬宥。
可他沒有死,他想咬斷自己的舌頭,卻發現沒有半點力氣。他耷拉著頭,看著血滴從額頭上、從臉上向腳下低落,打在塵土上,激起一點灰霾后,又印出幾點殘紅,好似即將凋謝的血梅。
盧媽閃了進來,驚慌地來看柱子。看見柱子還微睜著雙眼,她放下了懸著的心。
「這樣打法,遲早要被打死的。」盧媽又掉起了眼淚。
「你這個娃娃,你也是造孽。小姐對你那麼好,還喊你去上學堂,你怎麼能做出這種事呢?這麼漂亮的女娃娃,要是死了,怎麼對得起老爺嘛?還不要說,老爺也對你那麼好!」
盧媽的絮叨,柱子能斷續聽見,他想要問問小姐,卻說不出話,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木板上,身上和頭上都纏著厚厚的紗布。
盧媽趕緊端來一碗粥喂他。
「少爺叫人把你放下來的,又叫人給你治傷。少爺是個好人,你不要恨他,你欺負了他妹妹,他打你也是氣狠了。大夫看了,說你身子結實,只是皮外傷,應該死不了。」
粥從柱子的嘴上滑落下來,盧媽趕緊用手來抹。
「你要感謝少爺。二老爺本來說,你偷看小姐洗澡,污人貞潔、險釀人命,要送你去鄉公所治罪,弄你來沉塘。但少爺不肯,他說小姐既然沒死,就沒必要非要弄出人命。一切都要等老爺和查師傅回來了再說。還好小姐沒得事,少爺又肯幫你說話……」
在盧媽低聲的述說中,柱子又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沉中,他覺得渾身火燙起來,身體像散了架一樣。有一隻碩大的野獸在追趕著他,把他身上的肉一點點撕扯下來,他卻從口裡噴出火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朦朧中,他似乎聽見了老爺的聲音。看見老爺用手溫柔地摸著他的頭。彷彿盧媽在哭,張叔也在哭。
「莫不是小姐死了?」他想,接著卻又是一陣昏昏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