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誰家少年入學堂
馬雲瑤很興奮,有什麼事比改造「愚弱國民」更有意義呢?
在琢磨了幾天之後。晌午,她向哥哥提議,將柱子作為助學的對象,不但勸而且助。這樣也就能顯出他家與別家的不同之處。
令她沒想到的是,馬雲明竟然比他還起勁,特別對「愚弱國民」這個稱謂,竟是贊口不絕,連稱妹妹有才。兄妹倆便向李教員進行了彙報,並信誓旦旦地表示將在翌日把柱子帶到學堂。
見柱子不在,馬雲瑤有些失望。吃完晚飯,她又去壩子上尋了一圈,也沒有見到蹤影。馬雲瑤擔心明天不能將柱子帶去學堂,失了面子,就又去找哥哥商量。
馬曉明笑了,叫妹妹早點休息。
「未必他明天早上還不回來。雖說是勸學,但也沒必要非跟他商量。讓他上學,又不是要害他,柱子又怎會不願意去?既然願意去,勸與不勸又有什麼分別?更何況,我馬少爺開口叫柱子讀書,料柱子也不敢不去。橫豎幫他交了學費就是。」
馬曉明一番話讓馬雲瑤寬下心來。二個月前,查伯學和父親去了雲南辦貨,臨走時交代下話,叫柱子一切聽二老爺和少爺安排。有馬曉明出面叫柱子上學,柱子想必會聽話的。二伯從縣城回來,不過是臨時小住,料來也不會反對,那還不水到渠成。雲瑤頓時高興了起來。兄妹二人計議已定,便各自將息。
柱子在樹上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很夜了。漫天都是星星。柱子低頭望了望,卻發現執拗的野豬還守在樹下,兩隻眼睛幽幽的閃著綠光。遠處,蛙聲陣陣隨風而來,好像在為野豬擂鼓助威,又好像在嘲笑柱子的狼狽。
柱子已經恢復了力氣,但他卻懶得動。「傲不可長、欲不可縱、樂不可極、志不可滿」,父親的話又在柱子耳邊響起。
「今天,真是得意過了頭。怎麼會忘了還有一頭野豬呢?怎麼會把武器隨便就扔在地上?關鍵還是一個『傲』字作祟」。柱子暗暗責備自己。柱子似乎突然明白了父親的苦心。父親總讓自己在別人面前充傻裝嫩,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可能就是要磨掉自己的『傲』吧。父親常說「江湖險惡、容不得半點差錯」,自己如此容易驕傲喜歡衝動,確實應該磨磨。
父親平時不愛和柱子說廢話,一張口不是講大道理,就是教訓柱子,讓柱子常常覺得很煩。但他不敢頂撞父親,便常沉默以示反抗,卻又不敢讓父親從臉上讀出了叛逆,就努力地學會了讓表情平和。
他有時候會想,也許只有父親不在的時候,他才能尋到些歡樂。但情況卻總是與他想象的相反,每當父親長時間的不在,他就會異常地想念他。儘管他知道,他們之間很快又會產生不快,又會產生抵牾。畢竟,父親是他唯一的親人。
柱子覺得自己太寂寞了,自從師兄、師姐走後,父親就成了他唯一的交流對象。他沒有朋友,在馬家大院里,只有少爺和小姐和他同齡,但尊卑有別,柱子總覺得有一堵高牆橫在他們中間。有時,少爺和小姐會坐在牆上俯視著和他交談。
他有很多話想要對人說,但沒有傾訴的對象。他常覺得自己就快失去語言的能力了。他盼望著闖蕩江湖的到來,盼望有一個可以大聲言語的世界。
野豬的叫聲打斷了柱子紛亂的思緒。天邊已漸露曙光。柱子決定收拾了野豬返回馬家。他在樹上尋找到了一枝略粗的樹椏。他掰斷它,讓毛邊盡量寬些、長些,以便保持鋒利。他去掉樹椏的枝葉,揮舞著跳下樹。野豬看看了他,又望了望他手中的樹椏,似乎意思到了危險。它掉頭向後跑去,在不遠處停下來駐足觀望。
柱子叫嚷著追去,野豬又跑。柱子停下腳步,野豬也停下腳步。
「你媽的,成了精了」,柱子嘟囔道。柱子走到死豬的身旁,撿起布袋,拿回木棒,心裡充斥著敗落的感覺,也失去了拾掇死豬的興趣。他深呼一口氣,背起籮筐,大步向回走去。他看見那頭成精的野豬向著他跑了幾步,又停在不遠處觀望。他警惕著握緊了木棒,調整著步伐。
柱子回到馬家,已是日上三竿。卻見盧媽迎了出來。
「一晚上,跑到哪裡去野了?」
盧媽訓斥著,卻順手遞給他兩個菜葉巴。
「小姐找了你一晚上,少爺叫你回來就去鎮上的學堂,趕快!不要讓小姐等著急了。」
柱子嗯了一聲,轉頭向鎮上走去,卻忘了屁股上被野豬撞出的兩個洞。
學堂離馬家寨並不遠,只有三四里路。柱子雖然很少去鎮上,卻也知道所在。他趕到的時候,正是學堂上課的時間,柱子不敢順便亂闖,便蹲在外面等。
等了一會,柱子聽見「叮叮噹、叮叮噹」的聲音。柱子知道是有人來賣麻糖了。柱子也喜歡吃麻糖,可身上沒有錢,就乾咽了下唾沫。過了會,他聽見有人搖銅鈴,不久就有男孩女孩跑出學堂來買麻糖。可沒有看見少爺和小姐。柱子不敢造次,就繼續等。又有人搖銅鈴,男孩女孩們紛紛跑進了學堂。賣麻糖的人就走了。
「叮叮噹、叮叮噹」,賣麻糖的又來了。有人搖銅鈴,男孩女孩又跑出學堂。銅鈴又響了,男孩女孩跑進學堂。賣麻糖的又走了。如此幾次后,柱子琢磨出了味道:賣麻糖的來了,就是要下課了。賣麻糖的走了,就是要上課了。那銅鈴聲,想必就是少爺說的上下課鈴了。
柱子覺得賣麻糖的很聰明,懂得掌握時間。又覺得自己也很聰明,居然能洞悉了自己不曾接觸的事物。
學堂里傳出郎朗的讀書聲,但柱子聽不太懂,也就不想聽。他獃獃地望著天空,讓思緒隨風亂舞。
直到晌午,柱子才看見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