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莫逆之交
施承桓見了汪宇司之後,並沒有著手繼續計劃,反而在薛家島乾的熱火朝天。期間唯一一次離開黃島,還是為了給黃島縣令送一份聯名規劃書,並向縣令申請延長駐守薛家島的時間,然後順便去嶗山道觀轉了一圈。
這一圈就足以讓他的師妹雪妙怡心懷不滿了。這次她不敢貿然跟蹤,也不敢直接當面問他,所以師兄在道觀的經歷就變成了無限可能。以至於她覺得她的預感越來越准,師兄果然和那個女孩牽扯越來越多。
然而施承桓這次真的沒有見到溫玉昕。因為溫玉昕鬧得動靜太大,道觀攆人了,於是她前一天晚上剛被縣令接回家去了。施承桓本來的打算是把汪梓季接出來,順便看看溫玉昕,這次沒見到溫玉昕,他心裡確實不是滋味,但是他強迫自己承認自己沒有一點遺憾。而且他現在有事情忙,所以很快就把這件事放在一邊。
他回到薛家島之後的第二天早上,他如往常一樣穿好晨練的衣服,準備出去操練,突然發現門外他的鞋子不見了。他的東西一貫有固定放的地方,所以他立即肯定是有人故意拿走了。他第一個猜到的是雪妙怡,但是雪妙怡現在應該被他的怒氣震住了,暫時不會亂開他的玩笑。第二個可能,就是他了。
他微微一笑,回屋拿出一個酒壺,用繩子一頭拴住壺口,另一頭從樑上扔過去,把酒壺拉到半空中。對著屋前一望無際的大海說道:「我得了一瓶特別珍貴的琅琊台酒,據說泡過一條千年妖蛇,我還沒來得及品嘗呢。現在我的鞋沒了,正好,不用出去練功了,沒事喝點小酒。這一瓶有點小,可惜了,不能分給別人。」說著他就伸手去拿。
這時一個人影從屋檐上跳下來,咧嘴笑著把鞋子扔回原處。那鞋子整整齊齊的放在門口,好像用手特別擺放過一樣。那人眉眼間全是歡喜之情,雙手一拱。
施承桓一本正經的請道:「哎呀,子誠兄,稀客稀客!不知貴客到來,有失遠迎。閣下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
來人笑的更開心了,說:「你當了幾天官,多了這麼多客套話。」
「哪裡哪裡。我連九品芝麻官都沒混上。可惜可惜,不然定有好酒相贈。」
來人笑著伸手去拿酒,施承桓迅速用腳把酒壺踢飛。兩人立即進入打鬥狀態,你一拳我一腳,不過都落了空。打到後來,兩人同時提腳去踢,結果酒壺在空中碎了。來人一驚趕緊伸手去接,唯恐好酒沒了,卻沒想碎片中一滴酒也沒有。
「空的!」他大失所望。
「不然呢?我從來不喝酒。存酒不是無用至極。」
「師兄,你這個玩笑可開大了。小心我記恨你!」
「好師弟,我就怕你記恨。萬一你心情不好給我下個毒,我都不知道死的有多難看。」說著伸手要東西。
「你還惦記那毒藥啊,我早忘了,反正你用不著。是不是啊,『青衣諸葛』?」
「有備無患啊,『玉面修羅』。」
兩人對視大笑,良久,施承桓說:「走,我請你吃飯!」
「吃什麼飯啊?早飯啊?我這麼遠跑來你就請我吃早飯?我又累又餓,一路奔波來投奔你,你就用早飯打發我!」
「要不我現在把你打暈,等晚上醒了吃大餐?」
「那得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兩個人嬉笑著打了一陣,施承桓動手做了兩人份的早飯。
師弟邊吃邊說:「我昨天晚上就來了,我仔仔細細看過了你的規劃書,佩服啊!你竟然能用那麼少的錢辦那麼多事。師兄,你為什麼不去做官?你若為官,一定是個體恤百姓的好官,說不定能官拜宰相。」
「你誇我的方式我很喜歡。」
「我是說真的!我現在時常想起小時候,我爹娘都還活著,他們期盼我不要做江湖人,好好讀書,考個功名。如果他們現在還活著,我一定已經做官。」
外面有人喊:「施先生,您起了嗎?」
施承桓三步跑到門口,對外面的人說:「抱歉,昨天睡的太晚,我馬上就過去。」
「好的,大家都已經集合完畢,就等您了。」
施承桓回頭對師弟說:「我有事先走了,你自便吧。」
「連早飯都不陪我啊?」師弟撒嬌道,「那我可真自便了啊!」
「只要我回來時候房子還在就行!」
施承桓真的頭也不回的走了,莫子誠百無聊賴在他床上躺了一會,睡不著。於是起來去看施承桓忙什麼。
原來施承桓在帶領百姓做一個集水庫。
這島上的人都是漁民,世代都靠雨水過活。如果碰到雨水偏少的年份,而海上風浪又大,就只能把海水引進各家的水池裡等待它凈化。這樣不僅耽誤時間而且最後凈化出的水有很大的腥臭味。現在施承桓就利用島上一處窪地做收集雨水的地方,動員當地沒有出海的百姓一起深挖泥土。他忙著調度物資和人力,根本沒注意到莫子誠來了。
莫子誠在島上轉了一天,發現這是一個很小的島嶼,島上一共有不足一百人居住,屬於做官的都不會在乎的地方。這裡管理的再好,也只有百姓受益,相比外地那些轟轟烈烈的大項目而言只是一點微末的改變,於在任的縣令而言,尚不夠向朝廷邀功。
這天傍晚,風輕月明,施承桓和莫子誠一起乘船去黃島,打算去吃一頓大餐。
莫子誠一路都在觀察施承桓的表情,這讓施承桓很納悶,於是問:「怎麼?我臉上長了什麼奇怪的東西嗎?」
莫子誠一笑,說:「師妹回山告訴我一件事。我想來證實一下。」
施承桓輕蔑的說:「讓我猜猜,她一定是提到一個叫溫玉昕的女人,對不對?」
「你應該知道,師妹對你很有意。她一貫特別在乎你。」莫子誠說,「其實師妹長得不錯,就是心眼差了點,我常常擔心離她太近,搞不好哪天就被她弄死了。所以假如我要娶老婆,肯定不會選她那樣的。」
「師妹告訴你我要娶溫玉昕?」
「她說她有預感。這個女人真是好笑。能把預感當真的還真是不多。」
施承桓拍拍莫子誠的肩膀,說:「她說的對,我就是要娶溫玉昕。」
莫子誠看著他的眼睛,「你真的要娶她?」
「對。誰能想到呢,我原來沒有這樣的打算。不過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娶一個女人,體驗一次做新郎的滋味。」
莫子誠迷糊了,「你在說什麼?你是認真的?」
「哈哈,這也需要認真?汪事主要我娶她。不過我還要你幫我隱瞞這件事。我希望師傅知道的越晚越好。」
莫子誠笑了,「我真是嚇一跳,還以為你會頭一個違逆師傅。」
「其實也算違逆啊,雖然是奉命完成我的任務。」施承桓說,「我現在走不開。有件事情想拜託你,我要汪宇司的過去,特別是二十年前他的交際。」
「好辦,我的爪牙很多,查到了我就來告訴你。」
船靠了岸,兩人上岸乘車到了一處酒家。
「看來今天我們就在這湊合嘍。」莫子誠看著並不寬敞的店面,調侃道。
施承桓的眼睛卻放在店裡面一個人身上,他淺淺一笑,說:「來,我來向你介紹我未來的妻子。不過現在不要聲張,別嚇著她。」他故意拉著莫子誠直接上二樓,在這裡可以清楚的看到下面的情況。
溫玉昕正端著盆跪在桌邊,縣令夫人在吃龍蝦。她吃的很高興,故意把蝦皮扔的很隨意,有些蝦皮砸在了溫玉昕的臉上和身上,有些落在她腳邊,她還要彎腰撿起來。她臉色蒼白,雙眼低垂,穿著一身米色粗布衣衫,前襟和袖子已經臟污了。和縣令夫人及隨身丫頭那乾淨漂亮的衣服正成對比。
莫子誠見狀搖搖頭,「這女人這麼傲慢。」
施承桓笑道:「我也不喜歡縣令夫人的做派。不過這樣磨磨她的性子也不錯。」
莫子誠這才注意到端盆的溫玉昕,他打量了一會才轉過頭說:「這姑娘未免太小了吧。她有多大?」
「十五了。」
「她太瘦了,我可不喜歡這種類型。」
「是該多吃點飯,好好補補。好了,我們不看她們了,點菜吧。」施承桓轉身背對著下面的溫玉昕,強迫自己不看了。
過了一會,縣令夫人吃完了龍蝦,喚人換了桌子,到戲台前點曲。因為來的有點早,戲班還沒有準備好,等待的時間有點長。縣令夫人便令溫玉昕唱歌解悶。
溫玉昕唱了一首情歌,被批評唱的像哀歌。換了一首,又被批評像念經。溫玉昕一言不發,不敢再唱,又被批評沒有教養,不懂人話。
縣令夫人正在罵的上勁,突然聽到樓上有人扯著腔說道:「夫人,我出十兩銀子請這位小姑娘上來給我唱個歌,您看如何?」縣令夫人抬頭一看,一張漂亮的男人臉正朝她微笑,不禁面若桃花,殷勤答應:「好啊好啊。」
於是溫玉昕低著頭上來了。她眼眶裡滿是眼淚,根本看不清聽眾的長相。
莫子誠看她的可憐樣,忍不住朝施承桓一笑,卻見對方用真正關懷的眼神看著她。於是他換了口氣,用一種很輕鬆的語調說:「姑娘請隨便唱一首吧。」
溫玉昕心裡長嘆一口氣,想到自己如今寄人籬下,不得不看人臉色的日子,唱起來——「散人出入無町畦,朝游湖北暮淮西。高安酒官雖未上,兩腳垂欲穿塵泥。與君聚散若雲雨,共惜此日相提攜。千搖萬兀到樊口,一箭放溜先鳧鷖。層層草木暗西嶺,瀏瀏霜雪鳴寒溪。空山古寺亦何有,歸路萬頃青玻璃。我今漂泊等鴻雁,江南江北無常棲。」唱到這裡聲音哽咽,她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先生,請允許我喝口水。」
莫子誠給她一杯水。
她喝完了,用衣角擦擦眼淚,這才看清眼前的兩個人。當她看到施承桓的時候,幾乎要暈倒了。她的嘴巴說不出話來,只顧著一個勁用牙齒咬嘴唇。
「溫姑娘好久不見了。」施承桓輕聲說。
她點點頭做回應。
莫子誠笑道:「哎呀,剛才你跟我說什麼來著?她是你的未……」看到施承桓嚴肅的瞪他,他馬上就改口說,「溫家故友?」
「我哪裡算是故友,不過是萍水相逢一場。曾經得施先生照顧,只有感恩的份。」溫玉昕說的很平靜,「我的歌已經唱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施承桓站起身,輕聲唱起來:「幅巾不擬過城市,欲踏徑路開新蹊。卻憂別後不忍到,見子行跡空餘忄妻。吾儕流落豈天意,自坐迂闊非人擠。行逢山水輒羞嘆,此去未免勤鹽齏。何當一遇李八百,相哀白髮分刀圭。」
「先生唱的比我好,小女羞愧不如。」溫玉昕臉上毫無血色,淡淡的說,「兩位先生請便。」
施承桓不回答她,兀自又唱道:「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
「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溫玉昕順著他的調子唱下去,臉上好似春風拂過,「讓先生取笑了。」
「這是我自己譜的曲子,你聽著如何?」
「先生的曲子比原曲聽著要順耳許多。想是原曲傳唱太久,期間又不幸被外行多次改調,以致生硬拗口。如果先生能把剛才那曲改一下就更好了。」
施承桓笑說:「有啊,你聽。空山古寺亦何有,歸路萬頃青玻璃。我今漂泊等鴻雁,江南江北無常棲。」
「好啊!你這個死丫頭!」縣令夫人在下面等了很久還不見溫玉昕下來,她本來就不放心,怕溫玉昕逃跑,上來一看,卻是別人在唱歌,不禁氣從心來,「你不在這好好唱歌,敢趁機偷懶!」
溫玉昕本來有些笑容的臉上剎那又變得僵硬了,好像寒冬又回來了。
莫子誠扯著腔說:「我這位兄弟和這姑娘切磋音律正高興,我再付給你十兩銀子,等下曲子結束了,我就讓這姑娘下去。」
縣令夫人哪能讓溫玉昕高興,手帕一甩說:「先生有所不知,這是別人家的掃把星,丟到我家裡,三天兩頭給我惹麻煩。我專門派人去打聽過,她在娘家的名聲差透了。可不能留在這裡掃了兩位先生的雅興。」說著打量了一下施承桓,詫異道,「你不是新來的那個衙役?」
「回溫夫人,正是在下,施承桓。」他恭敬答道。
縣令夫人嘴角一撇,笑道:「我就說嘛,怎麼會有人想聽她唱歌!施先生,你可真是沒聽過高雅的音樂。不如過幾天我讓縣令大人請你們到府里,請個好的戲班子去唱一天,讓你們開開眼養養耳。」
「好啊!」莫子誠富有魅力的一笑,「夫人既然開口,在下悉聽尊便。」
「一言為定!」縣令夫人拽著溫玉昕揚長而去。
施承桓站在原地,看著她們走了,一時無話。
回薛家島的船上,莫子誠打破沉默問:「你喜歡她嗎?」
施承桓看著搖曳的海水,沒有回答。
「師兄,你應該明白,你將要殺了她的雙親,她的弟妹,要親手殺了她。你保護不了她。如果你不忍心下手,那麼由我來做。」
施承桓嘆口氣,說:「我心裡有個疑問。在這個疑問得到答案之前,我什麼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