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崖邊驚魂
去沙河村的路上,蘇小芸特意給鎮民政局一位姓胡的幹事通了電話。對方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潑辣爽快,辦事麻利,在去年志願團隊下鄉期間做過工作協調,與蘇小芸有一面之緣。
當聽明來意后,她爽快的答應了蘇小芸的請求,兩人約好在民政局門口碰頭。
天陰沉沉的,早已沒了晨間的明媚。刺骨的寒風一陣緊似一陣,夾雜著零星的雪粒兒,向車窗砸來。
真冷,蘇小芸緊了緊外套,望了眼副駕駛上似睡非睡的秦銘揚,把暖氣打得很足。
出了鎮子,車很快駛上了坑坑窪窪的瀝青路。一路有胡大姐熱情洋溢的指引,半小時的車程轉眼即過。
到達村子時,已是下午四點半。因下了一整夜雨,去村子的路甚是泥濘,車被迫停在了山腳下。
「大姐,大概還有多遠到?」蘇小芸挎著相機,拎著簡易行李包,緊隨其後。
「不遠,過了這片竹林,再翻個小坡就到了。」胡幹事指了指前方高高的山包,笑道。
這還不算遠?蘇小芸眨眨眼,望著雲霧繚繞的半山腰,心裡一陣哀呼。
前方的秦銘揚洞悉般轉過身,伸手拎過她的行李,故意激將她:「走不動了?車就在下面,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誰說走不動了?!」蘇小芸沒好氣白了他一眼,重重擦過他的身側,賭氣般走到了最前面。
「注意腳下,這下面是陡坡,可不是鬧著玩的。」秦銘揚望著她的背影,忍不住提醒。
「欸,還是年輕好啊,如膠似漆的,拌嘴也比蜜甜。」胡幹事靜靜觀察著兩人的互動,在一旁打趣。
「誰要跟他如膠似漆的!」蘇小芸耳力向來很好,聽罷不由腳步一頓,轉身惡狠狠的說:「就他這樣的,明面兒上看著特老實巴交好人一個,其實鬼心眼多著呢!」
對於她義憤填膺的指控,秦銘揚也不回擊,狀似掏耳朵,表情淡淡。
「妹子你這就不懂了!對你花心思就成,管他心眼多不多!像我那冤家,線路司機,平日里不是玩牌就是跟人吃喝胡混,錢沒見影兒不說,孩子見他還得翻黃曆……」
她本身就豐腴,穿著厚重的棉衣更顯臃腫,走了一段小坡便氣喘吁吁的,加上那無比誇張的動作和表情,惹得兩人忍俊不禁。
「哎,老了、老了,這人啊,不服老都不行!你們先走吧,我歇歇就來!」她揮了揮手,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那怎麼成,我們等你唄,反正天還早。」蘇小芸望了眼天色,善解人意的說。
就在三人原地休息時,前方小路急急奔來一個男子,口中不停喊著:「胡幹事,胡幹事!」
來人步伐很快,轉眼已至跟前。蘇小芸這才看清對方的模樣,三十左右的中年人,一身卡其色舊衣,光溜溜的腦袋上罩了頂棉皮帽。
「廖泉子!你急吼吼的這是幹啥?」胡幹事起身,綳著臉問:「莫非你又犯渾,把媳婦氣跑了?」
「哎呀,我的大姐呀!這回不是我,是譚老三犯渾了,在曬穀嘴那兒杵著,說要跳崖咧!」廖泉子扶住帽檐,急急嚷道。
「啥?」胡幹事一怔,大腿一拍,整個人瞬間彈了起來。
「大姐,咋回事?!」廖泉子方言很重,蘇小芸沒聽明白,被兩人的舉動搞得一愣一愣的。「壞了!就是你要去的那家,譚家老三出事了!」胡幹事心急火燎的脫下礙事的棉衣,拔腿就跑。
蘇小芸也呆住了,萬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這劇情波折的,堪比狗血神劇。
「快走!」就在她愣神間,秦銘揚粗糙的大掌已緊緊握住了她,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整個人已被他扯拽著朝前方奔去。
沙河村的曬穀嘴,是村裡的最高地。這塊巨型石面足有學校操場大,早年間一直是全村人的聚集之地,其熱鬧程度遠甚於村委會大院。鄉親們除了用來曬糧食,誰家老人過大壽時請電影隊,戲班子,後來村上選舉也都選在那兒。這些年條件好了,家家都有了電視,村裡的年輕人大都出門務工,種莊稼的人也少了,這壩子便空了起來。
可眼下這兒卻是喧嚷不斷,田埂上烏泱泱一大片人。
有不痛不癢看戲的:「三伢子!你要是真跳了,你嫂子可成罪人了!」
有年長的嬸子諄諄勸誡:「譚老三啊譚老三,你說你這是幹啥?!有啥事不能解決非要尋死覓活?想想你家,你哥,你嫂子,還有你倆大侄子,你真忍心就這樣死了?」
還有打工返鄉的小年輕幸災樂禍的:「三伢子,瞧你那份兒出息,女人啥滋味兒還沒嘗過吧?這樣死了冤不冤啊?」
「就是就是啊!這就是個蠢蛋!」
「你倒是跳啊,十八年後又是好漢一枚!眼一閉腿一蹬就完事兒!」
「欸,咱們看半天了,你到底跳不跳啊?」
一夥小青年鬨笑起來。
「都給我閉嘴!」人堆中一聲暴喝,有效壓制了人們的閑言碎語,是譚家輩分最高的太爺,他鐵青著臉,顫巍巍走向路口:「還不下來!丟人現眼的東西!老譚家列祖列宗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崖邊,立著一道孱弱的身影。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此刻正面如死灰朝崖底看著,一動不動,對周遭的議論置若罔聞。
壩上風大,山風掠過他佝僂著的身體。將他的頭髮揉得亂糟糟一團,更將他拐杖下空空的右腳褲腿吹得鼓鼓。
「老三啊!」蘇小芸兩人剛站定,一道凄厲的女聲便驀地響起。
緊接著,一身泥灰的中年婦人哭喊著撲了上去:「你這是做啥呀!你可別嚇我啊!你快下來啊!」
「拉住她,拉住她,還嫌不夠亂么!」早來一步的胡幹事皺皺眉,揮手示意緊跟其後的兩名村幹部。
她清清嗓子,揚著脖子沖譚老三喊話:「譚老三,我是民政局的胡幹事!你說你小子唱的是哪一出啊?有什麼困難你可以講嘛,整這些做啥?」
「三兒啊,可別做傻事啊!你是俺家最有學問的了,這書可不能白念啊,不能鑽牛角尖啊三兒!」
一側,被架住的蔡秀芬口中不住喊著,眼眶兒紅紅。
剛剛得知消息時,她正在村子口的磚窯廠背磚,她不明白一向乖巧聽話的小叔子怎麼會做出這樣的傻事,要尋短見。
「三崽子!都說長嫂如母,你大嫂眼下就在這兒呢,你要當著她的面兒跳下去嗎?你要讓她一輩子都抬不起頭?!啊?!」村長氣得大吼。
「譚老三!咱有事說事,別要死要活的!你有什麼委屈,有什麼困難,可以跟我說,我要解決不了,這不還有大記者嘛……」
胡幹事話音剛落,周遭人的眼光齊刷刷向蘇小芸看來,頓時,她和秦銘揚成了焦點。
蘇小芸有點發懵,敢情這老大姐把她身份都搞岔了!忙扯了扯胡幹事袖擺小聲糾正:「大姐,我不是記者……」
「媒體工作者,不就是新聞媒體嗎?」胡幹事眨眨眼,一副秒懂的神情,她低咳一聲,湊近腦袋跟她低語:「放心,場面還能控制。」
蘇小芸有些哭笑不得,心知眼下與她解釋也是枉然。加上胸前掛著價值不菲的尼康d810專業單反,身旁又跟著個拎包的秦銘揚,怎麼看都像跑現場的新聞記者。
哪知,一直不為所動的譚老三,在聽到「記者」兩個字后,整個人一個激靈,猛地扭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