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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生緣

  花音說,忘了也好,若回憶中沒有一絲值得留戀。


  淒厲的呼喊聲仍在耳畔回蕩著,花音已沒有了知覺。沒有痛,沒有淚,沒有傷感,更感覺不到絕望。花音能看到來來去去的人流一波一波地湧入又退出,母親在喊著她的驅殼,那悲痛欲絕的麵容上,淚水已滿。她還看到了產房外的師傅和哥哥們,拉著進出的奴婢和穩婆,不迭聲地問著房中的情形。


  花音不知道是否仙人羽化時也會經曆這樣的情形,她隻覺得,這樣的安排太過殘忍,眼瞧著自己最愛的人悲痛欲絕,卻什麽都做不了。


  周圍的景色慢慢變得扭曲,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花音回頭去看,卻被突然襲來的黑暗擋住了視線。一切的一切全部在眼前消失,或許這便是仙人們口中所說的虛無,漫天的黑暗,鋪天蓋地,看不到出口,更看不到希望。


  “花音?”


  花音茫然四顧,入目的隻是黑暗。


  “花音?”


  花音屏氣凝神,隻覺得這聲音好生熟悉,卻怎麽都無法想起。


  “花音?我是安然。”


  花音的麵上出現了片刻的怔忪。安然?這名字似乎在哪聽過,她已無法憶起,可他為何這樣親切地呼喚自己?突然,一直劇痛傳來,花音的手放到了心髒的位置。她緩緩地低下頭,驚奇地發現,那一聲聲地呼喚,正是來自早已停止跳動的心髒。隻是,這痛如此真實,本不應該出現在已墮入虛無的花音身上。


  “莫說您是這仙界的醫聖,怎說放棄就放棄?!”綾娥一袖掃盡案上的擺件,對著麵前躬身而立的醫仙暴跳如雷。


  醫仙不卑不亢:“大小姐已仙逝,神女請節哀… …”


  話未盡,卻被綾娥斷然打斷:“住口!她好好的在這躺著,怎就仙逝!”


  “娘!”莘磐趕忙扶住搖搖欲墜的綾娥,吩咐幺哥,“帶母親回寢宮休息。”


  “不… …”


  幺哥一狠心,使了一個高階的昏睡訣,扶著已幾近奔潰的綾娥向寢殿而去。


  莘磐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那句話:“醫聖… …”


  “老朽還是那句話,令妹已仙逝,請節哀。”


  莘磐踉蹌一步,幸虧被莘元趕忙扶住。他知醫聖是仙界出了名的寡言,醫術更是無人能及,他能說出這樣的話,必定已是事實。多問已無任何意義,隻是,這失而複得的妹妹,如今又要離去,莘磐怎麽也無法接受。


  司命星君以最快的速度衝進南天門,遠遠地看到了玉帝的身影,趕忙上前,未啟口,卻被玉帝伸手製止。星君斂神順著玉帝的目光望去,才發現安然駕著祥雲緊隨他的腳步而至。


  安然匆匆見了禮,立刻道:“稟陛下,已尋到花音的蹤跡。”


  星君大吃一驚,豎耳細聽。


  玉帝忙問:“如何?”


  安然單手揮出,一個灰蒙不堪的鏡像出現在眼前,花音的身形若隱若現,漂浮在半空中,似乎已失去了知覺。


  “如今,唯有送花音入凡界,才可救她一命。”


  司命眉頭微顰,道:“凡界?族長既然有辦法可助花音入凡界,為何不直接救她?”


  安然望一眼玉帝,得到玉帝的首肯,才繼續道:“花音來自異界,落入仙界實屬偶然,如今她… …”安然似乎很怕說出那個事實,忙又道,“再入仙界需要時機,我們已等不及。而花音有我的半顆心,再加上魔界的聚魂盞和魔影獅鷲,必會重聚花音的魂魄,助她先入輪回,而後,再找時機,重返仙界。”


  … …


  兩丈的戲台,朱色的油漆已斑駁得不成樣子,他唱了一世,她聽了一世。


  當年的輝煌似乎還在眼前,一亮相,一啟口,便引得整城的人前呼後擁翹足企首,隻為一睹他的風采。可如今,他已是華發蒼顏,縱使上了厚厚的妝,也難掩歲月在他麵容留下的痕跡。台前奚落已有幾年,往日的翩翩少年,沈腰潘鬢的小生,已唱不出華美的調,隻有那沙啞的聲音伴隨著已聽不出曲調的胡琴,空懸在這奚落的戲台上。


  偶有好事之人,嘻哄著,嗤笑他,可他卻像未看到未聽到一般,仍咿咿呀呀地唱著,偶爾,回身一望,隻要那珊瑚紅的身影仍端坐在那邊,他便在回首間,抿一絲笑,隱在唇邊。


  一曲唱罷,他如往常躬身致敬,那蕭瑟的台下,仍舊隻有她與丫鬟的二人身影。丫鬟仍取些酬金雙手奉上,他淡然取了,道一聲:“謝小姐賞。”


  已是白發婆娑,美人遲暮,那端坐的姿態,細碎皺紋下的瑩膚明眸,似乎仍在訴說著當年的國色天姿。微頜首,仍是淒冷的笑和滿是愁雲的眸。


  君不娶,奴不嫁;君若娶,奴寧守。


  當年的誓言猶在耳邊,他隻當是戲言,卻從未想過,四十載的歲月,多少流言蜚語,多少淒冷黑夜,她竟守到了今日。


  暮色中,寂寥的背影,他已記不起是多少次矚目而望。時光老去,容顏不再,愛恨情仇,往事不堪留… …


  他想,她該恨他的。


  因為,她從來都不知他有多愛她。


  前世的淚已為你流盡。


  作為當今皇上唯一的妹妹,鈺清公主下嫁梁謹少將軍時,那婚儀盛大到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甚至蓋過了當初皇後的入宮之儀。婚禮那日,全京城上到皇族貴胄,下到平民布衣,全都湧到了新建的公主府觀禮,可謂萬人空巷,引得那說書先生講了幾月仍覺得意猶未盡。這婚禮的餘波還未停歇,一年後,郡主的出生,竟又引得說書先生講了幾天幾夜仍不覺疲倦。


  自古,說書先生為了能吸引聽客,所講的事總喜歡誇大。公主府雖就在這京城最為繁華的地界,可在外人看來卻與那皇宮一樣,令人敬畏,故,公主府的事,鮮有人知,至於這說書先生是如何得知,聽客們也隻是聽個熱鬧,並不計較。


  那日,說書先生像往常一樣,正滔滔不絕地講著郡主出生時公主府發生的異象,一位白衣書生悄無聲息地坐在了角落的位置。當聽到“中元佳節,萬花齊放”一句時,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身消失,隻留下喝了一半的清茶和一朵並不知名的牙色的花朵。


  梁謹頭一次當爹,對懷中的女兒正稀罕得緊,忽聽家仆通傳,有一白麵書生毛遂自薦要當郡主的師傅,想都未想便拒了。鈺清公主忙喊住了領命準備離開的家仆,勸夫君先見一麵再做決定也不遲。梁謹對公主唯命是從,忙又應了。隻是,沒想到,這一見,便被白麵書生不凡的談吐和容姿折服。


  “不知郡主名諱?”遠遠地瞧著繈褓中粉妝玉琢的笑臉,很自然地想起了三萬年前,師弟獻寶似得放入他懷中的那個女嬰。


  梁謹笑道:“小女出生那日,府中的百花竟一起綻放,空中隱約有絲竹之聲。公主便為她取名‘花音’。我乃一介武夫,不懂得這些,聽著順耳,便一直叫著。”


  書生一向平靜無波的麵容似乎閃過一絲激動,忙又掩飾了,從袖中取出由一塊上好的玉墜,送到梁謹麵前:“此乃神玉,是,是在下的母親親傳與在下,可消災避邪,還望花音郡主能隨身攜帶。”


  梁謹忙接了,派人送到了簾後鈺清公主的手中。公主細細地瞧著潤白的玉墜上雕刻的花樣,突然變了臉色,也顧不上避嫌,挑簾而出。而這一出,瞧見眼前的人,卻是愣怔了片刻,竟無法回神。


  白麵書生輕咳一聲,將視線移到了別處。


  妤清公主久居深宮,見過不少皇族貴胄達官貴族,卻從未見過如此豐姿俊雅氣質不凡之人。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公主也忘記了詢問玉墜的花紋,垂首道:“今後,先生便是花音的師傅,還請先生能悉心教導。”說完微微躬身,行了半個禮,這對於一個平民來說,已是莫大的榮耀。


  書生卻坦然受了這個禮,回道:“請公主放心。”


  公主問:“不知先生來自何處,如何稱呼?”


  書生的神色有一絲細微的變化,目光落在了奶媽懷中的花音身上:“在下來自極東的東方,姓桑,名安然。”


  公主毫不避諱地打量著他,微微頜首。複又思忖片刻,親手將手中的玉墜戴在了花音身上。


  奶媽看到玉墜亦是吃了一驚,卻礙於身份不能多言,忙掩飾了。


  花音的百日宴恰逢鄰國來戰,此後的第三天,梁謹便趕赴戰場,待凱旋回朝時,已是三年以後,花音早已學會喚他“阿爹”。


  不得不承認,聽到這聲奶聲奶氣的呼喚時,梁少將軍還是有些恍惚的,瞧著眼前粉妝玉琢的奶娃娃向他倔強地伸著手要他抱,愣是沒敢接。於是,女娃兒一急一氣,立刻坐在地上委屈大哭。府中的丫鬟老媽子如臨大敵全都慌了神,使出渾身解數,可花音隻是閉著眼哭,完全不理。


  “花音!”一聲溫潤又不失嚴厲的聲音傳來,安然的一角白袍閃過假山,露出了嚴厲的麵容,隻是這嚴厲偽裝居多,卻被嘴角微微揚起的笑意出賣。


  梁謹正想與他寒暄幾句,卻隻見花音立刻爬起身來,向安然畢恭畢敬地福了一福,像背書一樣,刻板地道:“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謂婦德。先生,花音錯了,花音這就去到祠堂自省,還請先生不要生氣。”


  梁謹顯然沒有想到一個兩歲的女娃可以如此流利地說出這樣一段話,想當年他兩歲的時候隻懂得犯渾打架,什麽禮什麽德一概不知。梁謹覺得自己的父將應該反思一下,也不知是否當年請的師傅看走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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