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相忘
此話一出,全場嘩然。一直憋著一口氣綾娥實在無法忍受,直接回了過去:“在眾仙家的眼中,若木公子是為了世間生靈才會勇闖無魍幻境,雖被傷了仙體,失了心神,毀了仙根,但他本性卻並未失。在我們的眼中,他是英雄,可在若木族長的眼中,他竟然是個為了一個女子不顧自己家族利益的逆子,這樣的想法還真是刻薄!”
若木族長麵不改色,道:“那是因了你家女兒,你才會如此… …”
“族長莫不是忘了,花音是個無根之人,無父無母。”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眾仙的目光禁不住投入到來人身上。身著白衣的女子緩緩而入,絕美的臉上未施粉黛,卻是異樣得清麗脫俗。她撫摸著即將臨盆隆起的小腹,目不斜視地步入到若木族長身旁,不急不徐地道,“花音非人,非仙,非妖,不屬於三界中的任何一界,卻又與這三界脫不了幹係。花音來曆不明,雖名義上是百花仙府之人,卻又不是百花之神所出。一位血統純淨身份尊貴的上仙,為這樣的女子差點灰飛煙滅,著實不應該。族長,我說得對麽?”
若木族長躲開花音的逼視,麵上露出了一絲稍縱即逝的尷尬,仍舊冷哼一聲,道:“說到底,這讀心術並不是什麽可以擺得上台麵上的法術!”
“你!”綾娥最容不得外人用一些不清不楚的話映射花音,以前是,現在仍然是。
花音忙拉了拉綾娥的袖子,微微一笑,又衝若木族長道:“族長見笑了,花音雖然天生有這讀心的本事,但並不是任何人的人都值得花音一讀的。更何況,這在坐的各位仙家哪一位的法術不是比花音高上百倍千倍,若花音真的用了法術,難道還有不被察覺的道理?”花音此話一出,便有仙家禁不住微微頜首,若木族長的臉色更加難看起來。花音繼續道,“族長的心思,我不用讀心術便可知曉,因為您的麵上寫得太清楚。”
花音說完不再理會若木族長,直直地向玉帝跪了下去,用一絲帶著顫抖的聲音朗聲道:“玉帝,您貴為眾仙之尊,一言九鼎,不能因了某仙家的一麵之詞而改變承諾。遠閣師兄自小看我長大,對於花音來說,他是師兄,是朋友,亦是兄長。無魍幻境中,他明知以仙家之軀進入隻會魂飛魄散,卻不顧一切地與我並肩戰鬥。為了眾仙家和人世間的生靈,他孤注一擲,救了花音,卻被幻境中的瘴氣所傷,被迫拆骨化翼,放棄修煉了幾萬年的仙體實屬無奈之舉。花音違背天命將師兄最後一絲魂魄封印在百花棍中,是花音的錯,與師兄無關,他的十世輪回更是在替花音受過,從哪方麵說,都已經夠了!”花音的雙眼已儲滿了淚水,卻強忍著不讓它流出來。她從袖中取出隨身攜帶的百花棍,雙手舉過頭頂,躬身道,“這是師兄的一骨,花音懇求玉帝,取回花音身上的羽翼,使師兄盡早回歸!”
玉帝卻搖頭:“要還也要待你生產完畢,養好身體之後!你可知,強行取回,會大損你的元氣!”
無魍幻境中,當遠閣說他愛她的時候,花音很想告訴遠閣,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隻要有他在,她就會很安心。可是她還未說出口,遠閣已化成了救她出幻境的羽翼。花音知道他已經聽不到了,縱使她拚盡全力說出,他也聽不到。
仿佛就在昨日,隻要一回憶,對於花音來說不壓抑一場淩遲的酷刑。她的身體開始發抖,卻依舊倔強地舉著百花棍:“請玉帝現在就取回!”
“你憑什麽幹涉我們若木家的私事!”若木族長大喝。
垂首而跪的花音突然爆發,猛地立起身,裙擺旋轉,百花棍在手中打了個漩,帶著呼嘯的風聲指向了若木族長。一雙顧盼生輝的眸子立刻變得冷冽無比,似乎眼前的老者與她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就憑在這個世界上,我才是若木遠閣最親近的人!”
“你!”若木族長氣急。
一直不發一言的玉帝突然大怒:“花音放肆!”
花音不為所動,依舊保持著剛剛的動作,握著百花棍的右手青筋爆起,似乎隨時準備一場惡戰。
玉帝拍案而起,向綾娥使了個眼色。綾娥顯然沒有要管的意思,卻礙於玉帝的威嚴隻好走向花音,立在她的身前,將她與若木族長隔開,衝她慢慢地搖頭,撫著她的手緩緩地放下。
花音越過綾娥,強忍即將奔湧而出的淚水,深吸一口氣,道:“七日之後,良辰吉日,希望族長可以親自迎接師兄回族。花音當著眾仙家的麵向您起誓,若木遠閣回族之日,花音便再不與他相見,今生今世,若木遠閣再不會記得有花音此人!而花音,也不會再憶起若木遠閣!如此,您可否滿意?”
若木族長似乎一直在等待著這個答案,此話一出,他幾乎毫不猶豫地將手伸了出來。花音癡癡地看著手中的百花棍,突然哽咽。
往事曆曆在目,遠閣的笑,遠閣的淚,遠閣的怒,遠閣的喜。他的沉穩,他的溫柔,他的嗬護。幾萬年的陪伴,幾萬年的寵溺,似乎在這一刻將要煙消雲散。花音一直執著,執著地愛著桑安然,而遠閣亦是執著,執著地愛著花音。花音以為這一生她隻會愛一個人,也隻會拿遠閣做為兄長,可,直到如今,她才明白,原來,這隻是她種給自己的執念,沒有什麽是一成不變,也沒有什麽是永恒的,就像她對遠閣的兄妹之情,或許,在不知不覺中早已轉了方向,隻是,她固執地無法認同而已。
可如今,似乎一切都已經結束,無論有多少愛恨嗔纏終將歸為平淡,忘卻也好,最起碼,遠閣重新回歸,而花音的回憶中也再不會出現這個人。
佛曰:“所有相皆是虛妄;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
幾萬年的時光,恍如一場夢,花音告訴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是虛無,若憶起隻剩痛苦,倒不如相忘。
花音的眼中出現了一種悲傷的神色,握著百花棍的手開始顫抖。萬年之後,她依然記得當初遠閣教她習棍術的樣子,亦記得他費了好大心思才將這根不起眼的棍子雕刻得繁花盛開。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偌大的宮殿從未有過的壓抑,壓得花音喘不過氣。她覺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這樣隻會讓自己更痛苦。她閉上眼睛,將百花棍置於族長手中。幾乎在同時,她退後一步,雙手緩緩抬起,在自己的額前一抹,兩絲如遊龍般,代表著兩段記憶的白色霧絲,緩緩地從太陽穴遊出,落入她的掌心中,停留片刻,似乎帶著一絲遲疑,遊向了若木族長和綾娥。
綾娥擔憂地望著花音,看著她的臉色隨著霧絲的遊走變得越來越蒼白。突然,花音雙手緊握,仰天長嘯,一對遮天蔽日的白色翅膀應聲而展,散發著絲絲光暈,在眾仙的驚歎聲中又迅速消失。而後,冰冷的地板上,遠閣的仙體已自行組合。花音看著他像是失去了心神一般,在淚水滴落的那一刻突然倒下。
“不可!”綾娥突然衝出,抱著花音已是焦急萬分,“傻孩子,你還懷有身孕,這樣做萬一傷了自己,你讓為娘該如何是好!”
花音已是虛弱之極,蒼白著小臉,無神地望著不遠的地方,喃喃地道:“娘,若我忘記了師兄和安然,是否,我就可以重新來過?”話音剛落,花音的頭無力地歪向了一旁。
“族長可否滿意了?”綾娥將花音愛憐地抱在懷中,冷冷地盯著若木族長,“在您的眼中,花音是異界之女,縱使拯救三界,也不值一提。但在本仙心中,她卻是這三界之中最珍貴的寶貝。”她站起身,扶著花音行了兩步,又立住了,冷笑道,“想必,在若木公子的眼中更是如此。”說完,揚長而去。
眾仙家唏噓不已,有讚許花音的敢說敢為,有感歎若木族長的用心良苦,亦有感慨花音與遠閣的有緣無分。玉帝一直在思索著什麽,直到若木族長從沉思中回過神來與他商議接遠閣回族之事,他才清醒過來,聊聊幾句便敷衍過去。
花園中,花音花心思做的景致在眼前不斷幻化著,玉帝若有所思地立在涼亭前,眉頭時顰時舒。
“玉帝是在為花音擔心麽?”王母顯然已得知了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
玉帝不置可否,歎道:“若木族長老了,太在意一些事情,便容易患得患失。可憐了花音那丫頭,與若木家和扶桑家的兩位公子糾纏了幾萬年,卻又被硬生生地取了記憶,選擇忘記,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唉!”
“這仙家的緣分很難說。”王母笑道,“就連你我都無法在花音的命薄上寫上一筆,更何況是兩家的公子。這花音的命數,自有天定,想必,任何人是改變不了,也奈何不了的,玉帝何必憂心。”
玉帝眼前一亮,笑歎道:“真真是關心則亂,寡人竟忘記了!隻是,這若木家與扶桑家的爭鬥也到了該停止的時候,再繼續下去,若木家族遲早生出亂子。”
王母微微頜首:“此事事關重大,還需從長計議。玉帝累了一天,要當心身體,還是歇息片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