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孤注一擲

  聽到最後安然已淚流滿麵。所有的記憶潮水般湧來，他想起了母親臨去時那恐怖又淒慘的麵容，想起了那個名叫綻螢的女孩，總立在陽光滿滿的花叢中，笑意盈盈地望著他。


  “在下有一事不明，還請玉帝明示。”安然好半天才回過神，他拭去了眼中的淚，又恢複到雲淡風輕的樣子，像極了她的母親。


  玉帝對他的問題了然於胸：“寡人也是最近才知道你母親成魔的緣由。當年慎石真人是為花音而去，可花音卻被蛇妖無意中卷走，而等他趕到的時候，花音和蛇妖均已不見蹤影。本想將你母親帶回，利用她體內的妖氣追查蛇妖的下落，卻沒想到你母親之所以成魔隻是因為失了凝桑髓，並非中了妖法。再往後，你父親將此事瞞得密不透風，而唯一知情的奶娘也早已被你父親洗去所有記憶，變成一個傀儡。過了些時日，他見風頭過了，便助蛇妖將凝桑髓煉化，以續弦為由將她正式娶進家門，才有了現在的二夫人。太陽神女一直懷疑二夫人就是當年的蛇妖，卻苦於沒有證據，隻能一直處處製肘，未同意她接替你母親桑家主母的職位。也是為了保全你，命令你父親，隻有你的結發妻子才可以坐上主母的位置。”


  “如此說來，凝桑髓已被我二娘占為己有？”


  玉帝搖頭，望著安然：“非也。當年蛇妖用掉的凝桑髓不及三分之一，餘下的，在太陽神女壽辰那日，已被她假借贈花為由植入到花音的發絲之中。”


  “原來，太陽神女早已看出花音的身份。那既然花音已得到凝桑髓，陛下為何不命花音及早離開桑府？”


  “她需要你的精血才可以將凝桑髓完全為己所用，更重要的一點，她喜歡你，死心塌地的，這一點，想必你比寡人更清楚。”


  安然汗顏，垂下了頭：“是在下對不起她。”


  “這三界的事，凡是沾上‘情’字便沒了對錯之分，而且，寡人相信，花音不會怪你。隻是如今的狀況似乎已無扭轉的可能，寡人將你留下，除了告訴你真想，還有一點，希望你能做個決定。”


  “決定？”


  玉帝滿含希冀地望著他，道：“對，決定。若那日慎石真人將花音尋回，花音便可及早拯救三界。隻可惜，你在接住她的那一刻，又因遭變故失了她。她被當年的蛇妖無意中帶入魔宮，落到了曼珠沙華中。那時的魔界因艾澤的喪生境況大不如前。魔君下令閉宮萬年，而花音若想突破周身的保護殼，隻能依靠陽光和水，二者缺一不可。故，她隻能等。隻是沒想到，這一等便是萬年，所以才有了後來的種種巧合和決定，隻是沒想到卻成為她的牽絆。如今，事情已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而你是她的夫君，隻有你才有資格做出決定。或者令花音完全失望，再不理三界之事，任由無魍幻境崩塌。或向她表達你的真實所想，助她渡過親情之痛，繼而，令她感恩於你，想必屆時，她會甘心應劫。這兩種結果，寡人相信，以你的能力，均可以輕鬆做到。”


  安然苦笑。玉帝輕輕鬆鬆地兩句話對於他來過卻是個亙古難題。他明白何為大義，師傅多年來一直以此來教導他。可在心底的身處，卻又另一個聲音告訴他，比起花音的安危，縱使失了大義又如何？安然思索著，突然問道：“花音進入無魍幻境之後，如何做才可令幻境消失？”


  “你是除司命星君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玉帝很是欣賞安然，“當年，蛇妖啟動太陽神殿機關，意圖打開通往異界的通道，隻是，此事需要法力高強之人方可實現，蛇妖功力尚淺，本以為打開便萬事大吉，卻沒想到竟令三界蒙難至今。此機關打開並非難事，隻要將頂部的血晶拿開便可。蛇妖拿開後，便不再理會，血晶飛入空中，太陽神力噴湧而出，卻因後繼無力，神力無處擴散，才產生無魍幻境，故，花音隻需進入幻境，尋到這顆血晶，帶回便可。”


  安然不知玉帝是否天性如此，似乎天大的事到他的口中都是輕輕鬆鬆，他禁不住笑道：“帶回？那為何花音的命格簿上寫著‘終於無魍幻境’？”


  玉帝自知瞞不過安然，換個姿勢坐了，又道：“太陽的神力不是你我可以承受的。作為異界之人，花音可以不受幻境的排異而輕鬆進入，但進入之後，太陽的神力必然會對她造成傷害。當年，魔界至尊艾澤自知愧於三界，曾強行進入，可不出一個時辰便重傷而歸。以花音的法力，恐怕撐不過艾澤。”


  “那玉帝又確定她可以取回血晶？”


  “會。因為寡人已尋到找尋血晶的方法。”


  “何法？”


  “花音的血。”


  “為何？”


  “血晶嗜血，尤其是仙人的血。”


  “花音不是仙人。”


  “她是，又不是，她的肉身原本就是仙體，她的血毫無疑問必會將血晶引出。”


  “若血流幹也引不出呢？”


  “別忘記她的體內有凝桑髓，凝桑髓通過她的血散發而出，也會淨化無魍幻境的瘴氣，屆時，寡人自會派法力高強的仙人去接替她。”


  “為何不等花音一進入幻境流血開始便遣仙人進入？”


  “血越少，瘴氣淨化得越少；血越多，瘴氣淨化得越徹底。寡人不會要無辜之人去做無謂的犧牲。”


  “花音也是無辜之人。”


  “所以我隻欠她一人。”


  安然終於啞口無言，心細如他，留意到玉帝最後一句回答所用稱呼的改變意味著什麽。他不想讓三界蒼生虧欠花音，他隻想以自己之名，而此舉正顯示出他的無奈和決心。安然咬咬牙，向玉帝行一大禮，起身，轉身離去。


  玉帝望著他的背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重重的歎息傳來，他似乎瞬間蒼老了許多。


  幾日之後，花音仍舊杳無音訊，而她的身世和綾娥與她斷絕母女關係的消息已傳遍仙魔兩界。而後，又有消息傳出，花音其實是大魔頭艾澤的愛徒，為了完成師傅的遺願，特意設下圈套，欺騙了百花神府、第一天府宮和扶桑神府，也欺騙了整個仙界，其目的就是毀滅三界。如今謊言拆穿，她已消失，隻為養精蓄銳，以便在無魍幻境異動之時，推波助瀾，完成師傅遺願。此消息瞬間傳遍整個仙界，聯想到彼時的種種，一時之間，在仙界掀起軒然大波，以往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花音竟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玉帝聽到司命的傳報，竟然輕笑出聲，隻說了一句：“桑安然，果然做得到。”


  司命顰眉悟了半響才參透玉帝這句語焉不詳的話，禁不住一掃往日陰霾，一拍桌子站了起來，讚道：“桑安然果然是個心思巧妙之人！”


  遠閣仍舊愁眉不展，奇道：“師傅何處此言？桑安繼到處散播謠言，我們要想法製止才好！”


  “不！”司命斷然拒絕，越來越激動，“由他散播，最好整個仙界都恨花音，都想殺之後快才好。”


  遠閣急了：“那花音該有多委屈！”


  司命安撫著：“一遇到花音的事你就容易急躁！桑安然之所以要自己的胞弟這樣做，那隻是將此事講得更加有說服力而已。花音說到底還是個孩子，遇到問題若無人為她釋解，她總是習慣躲起來，況且這麽大的是，她也是聰明人，斷不會出來送死。桑安然正是看到這一點，才出此下策，隻是希望可借此舉，令花音知難而退，最好隱姓埋名躲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永遠不要再出現。管他什麽無魍幻境，管他什麽三界，統統不重要，保命才重要！”


  遠閣恍然大悟，可一想到花音雖躲過無魍幻境，卻毀了身家名聲，從此隻能躲在陰暗處不敢見人，總感覺這買賣有些不太劃算。


  司命笑道：“以花音的脾性，你以為她會在乎什麽勞什子名聲？”


  遠閣立刻釋然，轉念一想，又道：“可桑安然怎麽就確定一定可以救出花音？”


  “置之死地而後生。”司命目光如炬，“正是因為他如此堅信，所以才提前安排好一切，我想，這不是自信，而是在孤注一擲。”


  “放屁！桑安繼是個什麽東西，竟然敢如此詆毀花音，看我不撕爛他的嘴！”遠在汶河的三公主一聽到紅櫻帶來的消息立刻火冒三丈，抬腳便要去找安繼理論。


  紅櫻趕忙拉了她，恨恨地說：“我就說桑家沒一個好東西，虧我還曾覺得他是個例外，真是看走了眼！”因懊惱不已，忍不住氣紅了小臉。又覺得此時不是說氣話的時候，正事要緊，趕忙又道，“現在不是找他算賬的時候，花音至今下落不明，我們得想個法子先找到她。找到她，屆時想解釋，想當麵對峙，這謠言不就好解決了？”


  三公主果然直性子，立刻道：“瞧我都急糊塗了，我們得趕緊去尋她，時間久了，誰都不敢保證冥煊會做出什麽狠毒的事來。”


  紅櫻趕忙起身，行了幾步又停了下來，望著三公主，問道：“你信花音？”


  三公主好氣又好笑：“花音是什麽樣的人，我最清楚，為何不信她！”


  “如此甚好！”


  三公主的心中頓時湧起一種豪情萬丈的感覺，這才是她想象中的友情，當遭到所有人遺棄的時候，隻有朋友才會為他們的有眼無珠而憤怒，會毫不疑慮地選擇相信；當遇難的時候，無論前景多麽險惡，總有朋友不顧安危伸出援手。她禁不住對紅櫻刮目相看，這位身份卑微的小狐仙竟然有如此大義。而且，三公主相信，她能做到，而若她也有同樣遭遇，花音也一樣能做到。


  這便是朋友的默契，無需言語，隻要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