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你的冬天還那麽漫長
寧夏看了一下時間,快四點了,還是覺得睡不著,立刻翻下床來,拉下一個高高的枕頭墊在頭下麵。她摸出手機,看著屏幕愣了半天的神,手機擱置在胸口,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繼續發呆。可是她仍然睡不著,慢慢的坐起來,在屋裏走來走去,最後鬼使神差的走到夏天的門口。她扶住門把手,越握越緊,手心裏都是汗。她實在忍不住,輕輕的推開門,看到夏天正望著裴語馨的畫像,床頭一盞昏黃的燈光,打在他修長的手指上。她心口一痛,輕輕的關門,最後一絲門縫裏她看到他回過了頭,接著他的聲音傳了出來,“怎麽不進來?”
她愣了一下,輕輕的推開門,站在門口看著他。他站起來,臉隱藏在暗影裏。他朝她走來,站在她的麵前,握住她的手,“難過了?”
她低下頭,戚戚的說:“都是我自己找的。”
“你說怪不怪,我看著她的畫像,滿腦子想的都是你。”
她抬頭看他,愧疚的說:“如果我去找你母……”
她閉嘴,看到他眼裏的驚恐和哀傷。他鬆開她的手,“你一定要問出我的事情嗎?”
“是。”
他拉住她的手,走進房間,學著她在床邊的地毯上坐下,頭靠在床沿上。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她坐下,他說:“不許回頭,靜靜的聽,好嗎?”
她點了點頭,心裏滿是悲傷。她握住他的手,他抽回了手,將手做了枕頭。他心裏千頭萬緒,害怕她看見他最脆弱無助的樣子。
“你知道嗎?我以前是個很幸福的孩子,我爸爸夏邑是商場上的精英,對家庭卻很負責任。他是個溫潤如玉的人,我也是那樣,別人都說我擁有他所有美好的特質。我是最幸福的孩子,連徐卓然都比不上。可是十歲的時候,我父親突然去世了,因為車禍。半年之後,葉萍,也就是我母親,嫁給了天澤的父親……”
“這些我都知道,陸天澤的母親呢?”
“沒有愛情的婚姻,大家各自為政。能夠維持到天澤滿十歲,實屬不易。陸容博那樣絕情決意的人,偏偏一直深愛著我的母親,這讓即使沒有感情的妻子很惱火,明爭暗鬥不斷。不為愛情,隻為臉麵。我父親在車禍中死亡,陸容博在我父親安葬之後就和天澤的母親辦了離婚。天澤母親沒什麽可留戀,獨自旅行去,後來聽說在法國一個小鎮安定了下來。我母親與父親是相愛的,我不相信她會那樣做。她卻說是她對不起父親,既然人已經沒了,她也不會守下去,要怪就父親中途對別的女人動了心。”
他停了一下,看著寧夏微微顫抖的肩膀。他伸出手,想要安慰她一下,最終還是沒有。他說:“我爸一定沒有的,至始至終都維護著已有的家庭。”
“周俊和你爸是什麽關係?”
“親如兄弟,從小一起長大。隻是周先生一直沒有結婚。”
“你父親去世的時候,他們在國內嗎?”
“沒有,已經離開六年了。爸一直負責找尋他們,有一天突然接到電話,說是他們回來了,航空公司通知我爸去接機……”
他又停了下來,大口大口的喘氣,“他沒有到達機場,也沒有回來。”
他說的很輕,卻掩不住家破人亡的痛苦。寧夏的頭垂得更低了,眼淚吧嗒吧嗒的打在手背上。他知道不用她多說,她就能夠明白那是預謀已久的一場車禍。可是他沒法預測她心裏的痛,因為這場車禍牽扯到其中的兩個人是她的父母。那是夏邑的死穴,也是周俊心底的症結。
“我不愛回家了,天天在外麵混。沒多久的時間,爺爺想要將我留在身邊,陸容博不同意,我也不願意回爺爺身邊。緊接著爺爺早婚的小女兒去世,女婿也沒能幸免,獨獨留下了青稞。爺爺把青稞帶回來,我和青稞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同類,成為最密不可分的人。你知道嗎?天澤從小就不愛回家,對我擁有的幸福嗤之以鼻。我的家破裂了,他領著一幫朋友來給我道喜,說我從此和他沒有分別了。”
寧夏沒忍住,回過頭去看他。隻見他緊緊閉著眼睛,眼淚順著他的臉頰不斷的滑落。寧夏不敢去看他,別過臉去,望著窗外,一片漆黑,讓人感到絕望。
“天澤也是個不幸的小孩,家的幸福,他一天都沒有感受過。他唯一的幸福在顧念那裏。”
“所以你不怪他?”
夏天勾起唇角,淒然苦笑,“我們都是不幸的,卓然,天澤,青稞,我。你知道嗎?我從模範學生變成惡霸,什麽壞事都敢做,曾經還把一個女孩堵在角落裏,逼問她的胸是不是墊了東西。”
那麽敏感的年紀,一絲一毫的傷害都有可能會無限放大,永遠的留存在最痛苦的記憶裏。
“我和青稞經常打架,進醫院的次數比回家的次數還要多。初中三年,就那麽過了,走正常程序,我們連高中的後門都進不了。爺爺放下身段,和十四中的校長談了很久,並且保證我和青稞能夠把學習抓上去。他說會嚴厲管束我們,如果我們還是不長進,他一定不強求校長。我和青稞都沒在意,去學校才一個星期,就把一個模範學生打進了醫院。爺爺沒罵我們,還是帶著我們去給校長和家長賠禮道歉。一把年紀的人了,身體也不好,走路都需要拄著拐杖,麵對校長的陳述,家長的推搡怒罵,竟然唯唯諾諾的道歉,身體彎成九十度……”
“那天,我和青稞感到羞愧,躲著不敢回家。爺爺派人來找我們,深更半夜的,還等到我們回去後才進屋裏坐下。說是重新幫我們找好了學校。”
他們那樣的人,進什麽學校不行?如果那一次他們仍舊逃避,他們不是今天的樣子。周鉞是睿智的,一點一點將他們帶回正途。小小少年,純白如斯,從此好好讀書,夏天還學習繪畫,那樣能夠沉下心來。
後來就該遇到夏天的愛情了吧。
“才高一下學期,春天來的特別早。我跟同學出去寫生,時間不是很充足,就在學校對麵的公園裏。風和日麗,楊柳抽新……”
他又停了。楊柳抽新的時節,他遇到了最美好的女孩。寧夏抬頭看了一眼裴語馨的畫像,終於明白他在中海第一次看到她眼底的星光是為誰而閃耀了。他霧蒙蒙的渾濁的眼睛,隻是為裴語馨閃亮過。她得他親睞之初,借的是裴語馨這股東風。她那麽驕傲的人,先動了心,在明白事情的真相後,也隻是躲在一邊喝酒胡鬧,對著夜空喊出一句“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顧念聽懂了,羅然不用聽,看她的臉色就懂了。她藏不住任何心事,總有一個人和她分享。
他知道她不願意聽他綺麗繾綣的戀情,往者已逝,他也不願意被撩撥起那些情緒。他說:“高中還算平安。隻是高考結束後,天澤要去國外讀書,和他一起去的人竟然是語馨,而我對此事一無所知。他們走的那一天,我開著車,要把語馨追回來……”
宿命吧,他也出車禍了,在鬼門關徘徊了許久,為求一個答案,又活了過來。隻是和他一起去的青稞也沒能幸免。在兩車相撞的那一刻,他才覺得他任性、衝動、不計後果、認死理……所以他拚命護住青稞,隻是他能護的住誰?青稞也是兩年以後才走下病床。
她握住他垂落的手,“她還沒有給你一個解釋?”
“不重要了。”他淒然而笑,眼中布滿血絲。他不必再承受那個解釋,隻是內心得不到解脫。寧夏覺得有些東西必定要有一個儀式,才能給自己一個了結,不論是好是壞。
“你父親愛上的別的女人是……”
他突然抱住她,緊緊的,“別說話。”
她的眼淚滑落,咬牙說:“對不起……”
他吻住她,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抵死纏綿。他拉扯她的衣服,一件一件的退去。吻像疾風暴雨一般,落在她的脖子上胸口上。他不能讓她說話,隻能和她劇烈的交合,讓她迷醉,讓她疼痛,讓她忘記。
他疲憊的趴在她的胸口,四肢分離一般。他喜歡她,卻讓她承受了那樣的痛苦和掠奪。他聽到她壓抑的呼吸,伸手撫摸她的臉,火辣辣的燙,還有冰涼的淚。他咬牙說:“對不起。”
她“嗯”了一聲,抱著他說:“天就要亮了嗎?”
“天會亮的。”
她慢慢的舒展眉宇,看著懷裏的人,看著他一點一點的睡去,呼吸平靜均勻。她側過頭去望著窗外漆黑的夜空,心裏默默的說:“這個夜晚過完了,可你的冬天還那麽漫長,什麽時候才會陌上楊柳新,笑對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