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小姑奶奶和妹妹
天剛剛亮的時候,夏天接了一個電話,說了一句“我馬上過去”就走了。
寧夏從被子裏抬起頭來,在門縫裏看見他的背影一閃而過,接著是關門的聲音。她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口感舌燥,啞著嗓子叫一聲顧念。顧念及時的送了一杯溫熱的蜂蜜水進來,樂嗬嗬的說:“夏大少爺又陪了你一個晚上,你可高興?”寧夏一腳踢在她小蠻腰上,說:“滾你的,我問過你這些嗎?青稞就沒有趁機占你便宜?”顧念冷笑一聲,“就憑他?”寧夏馬上低下頭喝水,不敢看顧念眼裏冰鋒一樣的光。她不明白小小年紀的顧念怎麽會時不時的露出獵豹一樣的眼神。
寧夏的臉都快要湊到電腦屏幕上去了,她頻繁的輸入“天涯”這個關鍵詞,除了找到幾篇羅然發的散文,根本就毫無進展。她記得羅然像一個害羞的小女孩一樣,故事沒有修改到她最滿意的狀態,決不會拿給別人看,即使是在一個被窩裏滾過的寧夏也不行。寧夏翻看她的手稿,稿紙上總是修改的密密麻麻的一片。她要羅然念給她聽。羅然就笑她,並且說那不過是按照雜誌社的要求來寫的東西,不看也罷。她記得羅然說這話的時候溫柔安靜,如同驚鴻照影姣花臨水,眼底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情緒。那個仿佛閱人無數的教語文的班主任老師風輕雲淡的點破羅然的結症:表麵溫和柔順,實則驕傲孤清。於是驕傲孤清的羅然溫和柔順的笑了一下,不做解釋。他們兩個窮困的丫頭高考結束後就失去了聯係,曾經那麽緊密相連的生命各自散落。
寧夏翻出手機。雖然她討厭徐卓然,為了羅然她還是可以不計較的。按了撥號鍵,電話接通,傳來女孩子的聲音,脆生生的,天使振翅一般,“喂,那位?”
寧夏用力的揪著抱枕的邊角,努力讓自己忍住,“徐卓然在哪兒?叫他接電話。”
“卓然在衝涼,你有什麽事跟我說吧,我轉告他。”
寧夏使勁扭著抱枕的花邊,及其克製的說:“你去看看他死在裏麵沒有,叫他趕緊給姑奶奶回電話。”
電話掛了,忍不住又罵了一句“妖孽!”
顧念在旁邊翻看報紙,抬起頭來奇怪的望著寧夏,慢吞吞的說:“你們那個徐卓然到底是個什麽人?什麽材質做的?說的每個女的都對他趨之若鶩,你又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寧夏剛想打罵,電話就響起來了。寧夏按了接聽鍵,徐卓然戲謔的聲音傳來,“你好啊,小姑奶奶。”
寧夏皺眉。顧念的頭已經湊過來了,搶過手機按了免提。
“你剛才不是挺囂張的嗎?現在怎麽不說話了?德行!跟羅然一個樣,虛張聲勢。”
“你妹,羅然在哪兒?”寧夏說這話的時候差點咬掉舌頭。顧念皺眉,一臉的鄙視。
徐卓然好笑的說:“哈!羅然是誰啊?我連你這朵小茉莉花都快忘記了,還能記得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嗎?”
寧夏的心糾結的痛,說:“你別哭。”
然後掛斷電話,自己先就要哭了。顧念不以為然而略帶蔑視的說:“毒舌,翻臉比翻書還快,臭不要臉,不過聲音挺好聽的,迷人的男中音,很有磁性。”
寧夏白她一眼,“你哪根筋不對了?能比青稞還好?”
“那跟你換夏大少爺唄。”她說的雲淡風輕,仿佛青稞是她的私有財產,還是商場裏等著甩賣急於出手的那一部分。
寧夏不和她鬥嘴,認認真真的寫了一封電子郵件,留下電話號碼和地址。至少在這四年裏,這個電話,這個地址不會變,隻要羅然看到,一定會聯係她。她所剩下的就隻有等了,並且下定決心決不再聯係徐卓然那個妖孽。她又跑到網上去查找那幾篇散文。她想不明白,羅然整夜整夜不睡覺,熬得眼睛深度近視,寫了那麽多清麗動人的故事都到哪兒去了?她把脖子上的水晶十字項鏈摘下來,學著羅然把它戴在左手腕上,深感等待磨人。
顧念已經看完財經版的新聞,一臉不明的說:“你這是什麽表情?夏天一定會吃醋,其他人也會以為你得了相思病。”
寧夏痛苦的說:“你能別再刻薄了麽?”
顧念到處找水杯要喝水,乖乖的走了。顧惜探出小腦袋,忽閃著明亮的大眼睛,粉紅的小嘴巴張張合合,“寧夏姐,我全力支持你,降服我姐吧。”
寧夏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真是姐妹啊,一對極品!
晚上夏天又過來了,給他們帶了雞絲粥,顧念也不驚訝,反倒故意問他來幹什麽。夏天難得的好脾氣,還笑了笑,露出一排整齊潔白的牙齒,被客廳裏金色的燈光照得讓人更加難以呼吸。顧念受不了,躲進房間裏去了。
寧夏心裏有些亂,不敢去看他,低著頭說:“很晚了,你快回去吧。”
夏天揉揉她柔順的頭發,說:“沒關係,我隻是過來看看你,你沒事就好……”
“我沒事了。”她迫切的希望他快點離開,他在身邊的壓抑讓她無法承受。
夏天伸出手,她驚慌的後退了一步。夏天也不覺得難看,拿了紙筆,寫下自己的電話,說:“有事就打電話給我,別再傻了,也別再去喝酒。”
寧夏點頭,答應的乖巧柔順。夏天不再說什麽,轉身走了。寧夏聽著他下樓的腳步聲,忙跑到窗戶邊朝下看。夏天正拉開出門,背影孤獨。車子已經走遠,她還傻站在那裏。
國慶節的時候,寧夏一個人去了鳳凰山,全當是去寫生,順便散散心。顧念找了一份在賣場促銷的工作,利用自身的優勢,每天有兩百的進賬。她數錢的時候,眼睛都笑彎了,招來顧惜的嫌棄。她窩在沙發裏給寧夏打電話,沒人接,幾個小時過去,顧念已經裹在被子裏了,寧夏的電話打來了。
寧夏的聲音有些疲憊,“你非得那個時候打電話來嗎?”
“你不過是去旅遊。又不是在畫室裏。”
“是啊,是啊,隻有你需要討生活,你想不到我會化身成流浪畫家麽?我在景區裏畫到手軟,才沒空理你。”
顧念坐了起來,憤然說道:“不服啊,你玩藝術,隨便玩一玩就是大把的錢,我們這些小平民,拚死拚活也難有一頓飽飯,天理不公!”
寧夏把電話拿遠了一點,難以忍受她出奇高亢的女高音,等她咆哮完了,才說:“你別叫我說你膚淺啊,你就裝吧,你那不斷膨脹的要賺大錢的狼子野心還沒有瞞過我的眼睛呢。你還是好好奮鬥,拿到學位證書,再去商場上橫行霸道吧。”
顧念得意的笑,說:“你快回來吧,家裏幾天沒開火了,我都想死你了。”
“想我回去做飯,還是想我快點幫你解決快把你煩死了的顧惜?你不來接我,我怎麽回去啊?”
顧念眼珠子一轉,滿口答應,“好好好,去接你,這就去接你。”
寧夏嗬嗬一笑,說:“顧念同學,你別忘了我有一個朋友叫羅然,筆名天涯,中文係的高材生,所以別跟我玩文字遊戲了。你自己愛來不來啊,我是可以和陳教授說在鳳凰山多待幾天才回去的。”
“小姑奶奶,我怕你了,我明天就去接你,那個車旅費,你順便報銷一下。”
“看看,商人嘴臉,機關算盡。”
顧念嗬嗬的笑,說:“跟青稞他們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知道就好。”
兩個人東拉西扯了一會兒,收線睡覺。第二天一早,顧念就買了車票,帶著顧惜奔鳳凰山去了。她閉上眼睛在車裏睡得正歡,顧惜那雙小手卯足了勁兒搖醒她。顧念睜著一雙小貓剛睡醒般的眼睛,看著滿臉興奮的顧惜,說:“你能消停會兒麽?你姐我累。”
顧惜心情好的出奇,全不管她的抗議,指著窗外,情緒到達最佳狀態,“你看,你看,朝霞,把半邊天都染紅了,太壯麗了。”
顧念轉過頭去,迎著萬丈霞光,半眯著眼睛,嘴角邊的笑意越來越深。她把腦袋湊到車窗邊上,感歎到,“媽呀,難為古人有造化鍾神秀的錦句,我呼吸都快沒有了。”
她突然想起寧夏,摸出手機打過去,跟顧惜一樣興奮,“快看,快看,朝霞滿天……”
她還沒有興奮完,列車員就在向乘客解釋,馬上會有暴雨襲擊京山,為了大家的安全,必須馬上返回市裏。顧念的臉色垮了下來,原來古人還說過“朝霞不出門”啊。她打開廣播,聽了氣象預報,暴雨持續的時間還無法預測,播報人員提醒市民行程盡量在暴雨來之前結束。
車子迅速的往回開。顧念心裏好像有一隻發瘋的貓在撓,她拉著顧惜的手,怕她走丟了。她給青稞打電話,又是沒有人接,但電話馬上就打了回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說:“你聽了氣象廣播了嗎?”
青稞“嗯”了一聲,衝裕風說:“今天的氣象廣播。”裕風告訴他天氣的變化。他立即站了起來,“你們還在外麵嗎?我馬上去接你們。”
“我在回去的路上,你不用過來,隻是寧夏要被困在鳳凰山了,我不知道她在回來的路上沒有。”
“別著急,我就給她電話,夏天應該快回來了,你放心吧。我還有會議要處理,完了就去看你。”
顧念“哦”了一聲,電話掛斷了。
青稞開會的時候都不帶手機的,但他還是擔心顧念會找不到他,所以跟裕風說,隻要是顧念的電話,立刻告訴他。他接過裕風送上的咖啡喝了一口,說:“你馬上聯係夏天,確定他走到哪裏了,讓他趕緊回來。”然後他打了寧夏的電話,電話接通都可以聽到聽筒裏傳來了雷電的聲音。他皺起眉頭,“寧夏,你現在回來的路上嗎?”
“沒有,回去的車都不發了,我這裏馬上就要下雨了。”她一手拿著電話,一手去關窗戶。窗外的風如同咆哮的獅子,卷起無數的垃圾和落葉飛舞在被電光刺破的烏壓壓的天空裏。電燈明明滅滅,閃爍了幾下,徹底的熄滅。寧夏深吸一口氣,窩在床上,緊緊的裹著被子。
青稞不無擔憂,“你住的地方安全嗎?”
“應該沒問題吧。”她自我安慰,心裏也沒底,畢竟這隻是山下的一個小旅店。
“你別擔心,你是住在鳳凰大酒店嗎?他們跟我們有合作關係,我一會就給他們去電話,他們會照顧你的。你自己別犯傻。”
寧夏“哦”了一聲,她哪裏住得起鳳凰大酒店。
會議室裏躁動不安,青稞必須馬上去處理。他叫裕風給鳳凰去電話,匆匆的進了會議室。會議室裏燈火通明,但誰都害怕外麵那黑壓壓的一片,都在擔心回不了家,要被關在酒店裏。青稞整理了一下衣衫,說:“明年的預算和策劃,重新做,大家可以先回去,但是我不希望再為這件事浪費太多的時間。”
外麵已經下起雨來了,街上的車都打開了車燈,很快就有數條明亮的燈河蜿蜒盤旋。
青稞走出來,看到裕風一臉驚慌。“鳳凰那邊說根本就沒有一個叫寧夏的住客,我叫他們確認了幾遍,確定沒有。”
青稞皺眉。裕風繼續說:“夏經理,已經回來了,這會兒正上來。”
話音剛落,夏天就疾步走了進來,眼裏竟然有一絲慌亂。裕風一向持重,這時候竟然沒有拿捏準,滿臉驚訝。他在中海兩年,從沒見夏天有過什麽情緒。
夏天望了一眼窗外密集的雨點,說:“她怎麽可能去住鳳凰大酒店呢?看看那邊能不能派人出去找找看?”
“你放心,寧夏一個人也經曆了不少的事情,不會有問題的,我會叫他們時刻注意的。”
他看著夏天,夏天的眉頭皺的緊緊的。
夏天回頭看了他一眼,艱難的笑了一下,“去你的辦公室,我有話和你說。”
他還沒有忘記正事,他這次匆匆出去的目的。裕風識趣的在外麵待著。青稞辦公室的門剛關上,歐陽晴就衝了進來,她一樣的驚慌,再也沒有那些優雅和矜貴了。裕風提高了嗓門,喊到:“歐陽小姐好。”青稞皺眉,對夏天露出了同情之色。
透明的玻璃門外出現了歐陽晴驚慌的臉,接著門打開,歐陽晴直接撲進夏天懷裏,緊緊的抱著他,驚魂未定的說:“你真的回來了?你真的回來了!”
夏天扶起她,讓她站直了,說:“我回來了。”
青稞故意麵露羞澀,誇張的說:“媽呀,這時代的女的都怎麽了?這麽奔放啊。這還是我那優雅矜貴的小表妹嗎?出去別說你認識我,我都替你臊的慌。”
“那你還不出去?”歐陽晴瞪著眼睛。
青稞繼續整理他的已經非常得體的衣衫,順便拿眼睛看了看他那張木質大辦公桌上的簽名牌,那上麵寫著:總助 青稞。
歐陽晴又是咬牙,又是跺腳。青稞嘿嘿一笑,“那就暫時借給我的小表妹和未來的……”
話還沒說完,夏天眼裏透射出來的冰冷而略帶狠意的目光已經落在他身上了。他仍然是笑,人卻已經站起來了,拿起電話走了出去。他給顧念打了電話,確定她已經回去了,他放心了,反而心裏躁動不安,隻有回房間喝酒。
歐陽晴睜著大眼睛,忽閃著又長又密的假睫毛,說:“我聽說你不在爺爺那裏,就跑來這裏找你了。你最不會照顧自己了,要是淋了雨,又要生病了。”
夏天“嗯”了一聲,拿過厚厚的酒店管理的書來翻看。
歐陽晴撒嬌的合上他的書,“我們好不容易可以單獨相處一會兒,就不要再去看這些枯燥的東西了。”
夏天表情淡淡,“我落下了太多,得多花點時間,你知道我不想別人說我是靠著董事長的關係,不過是個吃閑飯的人。”
這樣的流言當然不少,歐陽晴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她捧著他的臉,認真的說,“我相信你不是那樣的人,而且你可以不用這麽辛苦的,我可以叫爸爸幫你,隻要你願意。”
夏天拿開她的手,“那還是一樣。”
“不一樣,爸爸很喜歡你,我也很喜歡你,你難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嗎?”
夏天沉默,這個問題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在他的內心裏,歐陽晴始終是妹妹。
歐陽晴擰著眉毛,說:“你是不是還放不下裴語馨?”
夏天嘴角牽動了一下,站起來說:“我剛回來,累了,你自己去玩吧。”
歐陽晴看著他走出去的穩健腳步,挺直的脊背,依然能夠感受到他渾身散發出了冷漠。她眼裏的熱情冷卻下來,瞬間結了冰。
外麵的雨越下越大,閃電劃破夜空,如同冰冷的手術刀在切割腐肉。夏天坐在長毛地毯上,頭靠著床。一邊是裴語馨決絕離去的背影,一邊是寧夏驚慌落淚的眼神,這兩個人在拉扯著他的心。他還在等青稞的消息,或許知道寧夏平安,他就不會這麽痛。他給寧夏打了幾次電話,都是關機,那嘟嘟的盲音叫他心慌意亂。
門被推開,青稞走了進來,身後跟著服務生送來了晚餐。青稞都不忍心告訴他寧夏還沒有消息。但他的眼珠子轉了轉,夏天就明白他的花花腸子。夏天開了威士忌,問他要不要喝。青稞點頭,說:“我以為你可以戒酒了。”
“我現在是不能戒酒的,你難道忘了我花花大少的身份了?”
“你的特質就是那樣。歐陽晴回去了嗎?”
夏天已經在喝第二杯了,整個房間裏都是酒香。他望著窗外,“她為什麽還要待在我身邊?她不聰明嗎?” 青稞站在他身邊,“太聰明就會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你在她眼裏大概就是櫥窗裏的新款包包,沒有她得不到的。”
夏天皺眉。青稞不再深究這個問題。夏天看著他說,“我記得周俊有一把訂製的小提琴被當作了定情之物,我得到消息,這把琴在京山出現過一次。”
青稞眼裏放光,“也就是說這把琴聯係著三個人,周俊,陳詩和他們的孩子。” 夏天忍不住歎氣,“我查過陳詩老家的情況,幾乎沒有人願意提起她,對她父親的情況也絲毫不肯透露,而且他們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搬家了。”
青稞沉默,喝光了杯子裏的酒,“按照外公的意思辦吧,找到小舅舅就好。”
夏天明白周老爺子不可能接受陳詩和孩子,即使那個孩子是無辜的。這些事情糾葛了快二十年了,如今各自散落天涯,要找回來談何容易。夏天動用了所有關係,甚至通過社會上的各種機構去尋找,三年了,也隻有一把小提琴驚鴻一現。
廣播裏還在播報暴雨的情況,以及各地的災情。夏天再次拿起手機撥打寧夏的號碼,一塵不變的回應叫他心煩意亂。
“我已經和外公說過了,這幾天就先住在酒店裏吧。還是讓裕風過來?”
“不用……”
電話突然想起來了,夏天幾乎沒有思考就接了,急切的說:“寧夏,你還好嗎?你在哪裏?”
那邊沒有反應,夏天看了一下屏幕,原來是母親葉萍打來的。他的心又恢複了冰冷寂靜,“有什麽事情?”
“寧夏是誰啊?你又迷上什麽小妖精了?”
“沒事我就掛了。”
聽筒裏傳來一聲歎息,“你現在連一聲媽都不肯叫了,為了你爸的事情,你都恨了我十幾年了。如今你也大了,總該明白了吧。”
“嗯。”
“你在酒店,還是在董事長家?”
“我沒事。”
沉默,長久的沉默讓葉萍終於熬不住,先掛了電話,心裏寒涼。在人人都緊張的暴雨麵前,夏天對她沒有一句問候的話。他是禮貌的,周到的,不爭不吵,幾乎不先掛電話,但那刀鋒一樣的疏離,冰冷的隔斷了他們之間的親情。
陸容博看她一眼,說:“在他心裏早就沒有你這個媽了,你還是死心吧。”
葉萍不去看他,也不接話。
陸容博繼續說:“天澤馬上就要回來了,你把三樓的房間收拾出來,最好找人重新裝一下。”
“明年七月的事情,還早呢。”
陸容博瞪了瞪眼睛,“你對他的事情總是不太上心,難怪這麽多年了,他還不肯叫你一聲媽。”
葉萍又不說話了。
一天過去,夏天熬得眼睛都紅了。廣播裏下午六點過後大約會有四到五個小時雨會小一點,甚至停下來。夏天大口大口的喝掉咖啡,衝青稞說:“找人幫我檢查一下車,我要去鳳凰。”說著就進臥室去拿了灰色的風衣,匆匆的到車庫去等。青稞沒法阻攔,他知道阻攔不了,便叫裕風跟著去。夏天拒絕了,“這是我的私事,裕風去不合適,而且他留在你身邊更好。”
歐陽晴衝進來,說:“你不能去。”
“你回去吧。”
“你不能去,我不準你去!”
夏天半眯著眼睛,說:“你可以鬧,但你憑什麽不讓我去?”
歐陽晴冷笑,“憑什麽?你不知道嗎?因為我喜歡你,我歐陽晴喜歡你,所以我絕不準你去另一個女人那裏。”
夏天更加的冷靜。歐陽晴感到害怕,她怕夏天的冷靜,她摸不透他冷靜的背後會爆發出什麽。
“晴晴,妹妹。”
然後他上車,目光堅毅,開著車子走了。
歐陽晴愣了半天,突然哭了,“我不是妹妹,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你是我的,誰也別想搶走。”
她瘋了一樣的開著自己的車追了出去。青稞臉色一白,馬上開車去追。三個人都把車開的飛快。夏天以前飆車慣了,後來很少開車,但這個時候他有些不要命。歐陽晴是發瘋的獅子,更加不知道事情的輕重。青稞一邊擔憂,一邊想把歐陽晴攔下來,他不知道她追上去會發生什麽事情。
歐陽晴的眼裏充血,如同發瘋的老虎。她看見了夏天的車,心裏的妒恨淹沒了理智,她絕對不會讓他去鳳凰,絕對不可能!她的牙齒咬得緊緊的,猛踩油門,車子就像隕石朝著夏天的車撞了過去。巨大的撞擊,夏天的車翻到在路邊。歐陽晴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傻了。青稞的車開上來,他的眼睛發紅,一大顆眼淚滾出眼眶。他從車上跳下來,跑到夏天的車旁邊,看到夏天的臉上都是血,他還撐著眼睛,透出絕望的光芒。他克製自己的情緒,不允許自己有一絲慌亂,直到他打完急救電話。他衝夏天吼到:“你給我挺住,否則我追到地獄都要找你算賬。”他試圖打開車門,車門被卡得死死的,他跑回去從後備箱裏取出扳手,撬開車門,才看清夏天被方向盤卡住,安全帶勒在腰上。
青稞把他拖出來,像拖一條被拋棄的死狗一樣。雨水很快衝走了他身上的血汙,露出他消瘦的白紙一樣的臉頰。青稞都不敢去看他,隻有用自己的衣服裹著他,哽咽著說:“挺住,咱們都不是好人,人家不會要你的,你出息點兒,別死乞白賴的纏著人家帶你走。你千萬要挺住,別留下我一個人,我也會撐不下去的。”
醫院裏擠滿了人,來去匆忙的護士醫生,周老爺子坐立難安,葉萍在旁邊落淚,歐陽晴的傷勢已經處理了,在急救室門外嗚嗚的哭。顧念跑進去的時候,看見青稞耷拉著兩條腿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頭歪向一邊,眼睛紅紅的,嘴巴緊緊的抿成一線。顧念的心揪得發痛,那個跳脫的青稞一瞬間蒼涼不堪。她走過去,把他扶起來。他望著她,落下一滴淚,然後緊緊的抱著她,仿佛怕她瞬間消失了一樣。他在她耳邊出了一口大氣,心跳慌亂而緊張,他帶著哭腔說:“為什麽?為什麽?她不是喜歡他嗎?”
顧念輕輕的拍著他的堅實的後背,讓他放鬆一點,“沒事了,沒事了,夏天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青稞平靜了一點,在椅子上坐下,他濕淋淋的衣服貼在身上,被風一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顧念皺了一下眉頭,去給他倒了杯熱水。青稞感激的看了她一眼,“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寧夏,如今還沒有她的消息,你幫我聯係她。”
“這個時候,你想的還是這些。”顧念不是不動容,仿佛他們就是一體的,為彼此而活。隻是她一直讓克製的做好一個局外人,安守著普通朋友的本分。
“他就這麽點心願,現在他在裏麵躺著,我怎麽能不盡心?”
顧念拿紙巾擦了擦他臉上的雨水,“我在這裏守著,你回去換身衣服吧,要不你也要躺進去了。”
青稞嘴角輕輕的上揚,“沒事,我等他醒了再回去。”
顧念在他旁邊坐著。手術還沒有結束,但醫生已經下了定義,沒有生命危險。所以葉萍,周老爺子,陸容博都回去了,連歐陽晴都回病房去休息了。周老爺子把管家吳嫂留下來處理一切事務,現在隻剩下顧念和青稞還等在這裏。顧念眼睛幹澀,竟有些想落淚。她曆來是流血不流淚的人,如今看到夏天的親人一個個離開,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她又想起了奶奶,在他們吃飯都困難的時候,奶奶還帶回了顧惜。她說要給她的念兒留一個盼頭,留一個親人,她說她決不願看著她的念兒孤單。
天快亮的時候,急救室的門打開,從裏麵推出被裹得像一具木乃伊的夏天。青稞跑上去,輕輕的說:“鳳凰大酒店來電話了,他們找到寧夏了,她很好,有鳳凰酒店的人照顧,你可以放心。等雨停了,我親自去接她回來。”
夏天的眼珠動了動。青稞差點沒有克製住,隻有死死的抓住顧念的手。原來,他從來都沒有放鬆理智,意識的深處總是不敢放鬆一刻。
夏天被推進加護病房,隔離了起來。青稞在外麵看著他,感到深深的孤獨。他跟夏天打打鬧鬧這麽多年,互相打擊羞辱,甚至看著他安靜的坐在任何一個地方看書。卻從來都沒有眼睜睜的看著他木乃伊一般的躺在那裏。這讓他感到害怕,忍不住抓緊了顧念的手。
雨水衝刷在窗戶上,隔斷了外界的一切,連個模糊的影子也沒有。整個天空仍舊是烏壓壓的一片,城市在這種高壓下低下了頭,即使是那些高聳入雲的寫字樓也帶著滿身的蒼涼寂寞。
顧念打算回去幫他取幹淨的衣服過來。青稞一邊吞下感冒藥,一邊說:“雨太大了,再等等吧。”
顧念看著他,沒有說話。她不敢說話,那個衣著考究,在男孩子中少有的幹淨的男孩子就這樣渾身髒亂的坐在她身邊。她拉了拉他的襯衣,希望它可以平整一點。
青稞滿不在乎的說:“別忙了,等會兒我叫裕風送你回去,小惜一個人會感到害怕。”
“我去接她過來,這幾天我也要聯係寧夏,省得到處跑。”
青稞還要電話處理很多的事情,於是把車鑰匙給她,問到:“你應該會開車,是吧?”
顧念沒心沒肺的笑了笑,“我也玩賽車的。”
青稞沒說話,輕笑了一下,看著顧念走出去,臉色又沉重了。他走到夏天的病房外麵,似在自語,“叫你一直這樣,真的太辛苦。”
顧念再來的時候,裕風已經來過了,幫青稞帶了衣服,還有筆記本電腦。不斷閃爍著深藍色光芒的網卡,身邊早已經冷卻的白水,還有青稞微微皺起的眉頭,讓顧念錯覺那個頑皮的少年瞬間沉穩持重。而事實上他偶爾的拈花惹草不過是嘴上風流。
顧惜叫了一聲“青稞哥哥。”
青稞抬起頭,朝她張開雙臂,顧惜跳進他懷裏,抱著他的脖子,說,“姐姐幫你煮了雞湯,她不好意思告訴你。”
顧念的手扶著額頭,實在是太丟臉了。她把飯盒放下,說:“鳳凰那邊已經找到寧夏了,大概就在……在幾個小時前,一些小旅館的客人都轉移到鳳凰,他們特意留意了寧夏,應該沒什麽問題。”
青稞的臉上終於有一絲輕鬆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