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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祖母

  薛嘉蘿醒來時已是天黑,她睜眼看著天花板,過了一會又看向床邊,素色的帘子遮擋著光線,帘子外面有人的影子。


  她一隻手支撐身體坐起來,胳膊綿軟,大腦昏昏沉沉,肚子很餓,她用手指描摹帘子上的人影,不敢自己掀起來看。


  描摹了一遍又一遍,飢餓感佔據了她全部的注意力,儘管如此她還是面朝帘子坐著。


  直到人影動了,腳步聲響起。


  「醒了呀,怎麼不喊人。」身形微胖,面容和藹的老婦人把帘子撩起來束好,「來下床,祖母帶你去廚房吃點東西。」


  薛嘉蘿聽到吃字,挪動了一下,把腿搭在床沿上,又不動了。


  老婦人彎腰下去替她穿鞋,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薛嘉蘿沒有見過,偷偷伸手摸了一把。


  老婦人沒有感覺到,穿好后雙手撐著膝蓋站起身:「好了,伸手。」


  薛嘉蘿抬頭看她,手握成拳頭放在身邊,並不給她。


  老婦人笑了笑:「小丫頭還有脾氣呢。」她把薛嘉蘿的手抓過來后才發現,薛嘉蘿的抗拒是有原因的。


  她有兩隻手指的指甲明顯短一截,一隻手的手腕還纏著白布。


  她輕輕摸了摸:「這是去哪兒瘋玩了弄成這樣,明天祖母找個大夫來給你瞧瞧。」


  薛嘉蘿在她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她瞧,過了一會,她順從老婦人的牽引下了地。


  灶台旁有個姑娘守著灶火打盹,迷糊中聽見有人叫她。


  「小雀,飯怎麼樣了?」


  小雀一個激靈,連忙站起來揭開鍋蓋,高聲回答:「梁大娘,好了。」


  梁英牽著薛嘉蘿健步走進來,把薛嘉蘿按在窗邊的小板凳上坐下:「坐著,一會吃飯。」


  小雀從另一個籠里拿出餅子,燙的她換著手摸耳垂:「燙死我了!」


  薛嘉蘿在一旁看得瞪大眼睛,不由自主也摸了摸自己耳朵。這裡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從沒見過的器具、食物,從沒坐這麼矮的凳子,從沒見過說話聲音這麼大的人。


  梁英動作麻利擺好飯菜,把餅子撕了一小塊放在薛嘉蘿嘴邊:「嘗嘗。」


  薛嘉蘿在她們臉上來回瞧,過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咬住了麵餅。


  小雀跟看個新鮮玩意一樣,趴在桌邊眼睛一眨不眨,看薛嘉蘿咽了,興奮地喊:「吃了!吃了!」看薛嘉蘿轉臉過來看她,又喊:「她在看我呢!真好看!奶奶,她真的是你孫女嗎?」


  梁英也露出了笑:「怎麼不是,當然是。」


  因為薛嘉蘿來的突然,房間沒有準備,就暫時讓她和小雀同住。


  梁英交代過之後就離開了,小雀想給薛嘉蘿脫衣服,薛嘉蘿卻緊緊抓著衣襟不讓她碰。


  小雀本來就有些害羞,薛嘉蘿一拒絕她就不敢動了,小雀把床簾放下,在床邊說:「那……你自己脫,我不看。」


  夜深人靜,這裡不像熙王府門外廊下始終有燈火,熄燈后一片漆黑。小雀年齡小,一沾枕頭就睡熟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幾聲狗吠,更顯得黑夜寂靜。


  薛嘉蘿在黑暗中慢慢躺下,她一直在等,等那個給她更衣的人。


  第二天小雀醒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偷看薛嘉蘿醒了沒有。


  她把帘子揭開一個鋒,只露著一隻眼睛看進去,薛嘉蘿衣服整齊,睡在床沿邊上,稍稍一動就能掉下床。


  她把帘子合好,嘴裡嘀咕著:「得跟梁奶奶說,給床邊加個能擋住她的東西才行……那麼好看,卻是傻子……」


  梁英一早就出門去請大夫了,她回來的時候薛嘉蘿還沒起床。


  她給薛嘉蘿套上袖子,系好衣帶,用帕子在她臉上胡亂一擦:「跟祖母去見個爺爺,讓他看看你的手怎麼回事。」


  大夫住在另一條巷子里,白髮白須,眼神不太好,眯著眼在薛嘉蘿手上看了又看。


  薛嘉蘿見到男人就僵硬,眼珠子也不會動了,傻獃獃地看著虛無。


  梁英小聲說:「這孩子昨天突然被她爹託人送到了我這,說是十幾年前押鏢時,跟一個相好的生的。孩子命苦,又傻,現在又沒了娘,只能讓我這老骨頭照看,可我也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能照看到何時……」


  大夫放下薛嘉蘿的手:「丫頭面相稚嫩,但也能看出來是嫁人的年齡了,找個家境殷實、為人老實的嫁了吧。」


  梁奶奶思索再三:「我找人打聽打聽……家境如何倒是次要,關鍵是不能看她傻欺負她。」


  「不是有你這個祖母嗎?」


  「那我還得再活二十年才行。」梁英搖頭,聲音恢復正常,「我孫女的手怎麼了?」


  「沒事,都快好了,別動水別拿重物。」


  梁英說:「那我就放心了……我送送你。」


  直到中午,梁英才發現比手腕的傷更嚴重的問題,薛嘉蘿不說話。


  她急得不行,又把老大夫喊過來,圍著薛嘉蘿轉了十幾圈也沒看出到底是哪裡出了毛病。


  「如果是啞巴,怎麼會不告訴我呢?我那兒子沒有這麼馬虎。」


  大夫說:「會不會是你兒子才見到女兒,也不知道她會不會說話?」


  「怎麼可能!」梁英斷然回答,過了一會又說,「如果真的是他十幾年對女兒不聞不問,連她會不會說話都不知道,我真是白養他了,我沒有那麼薄情的兒子。」


  薛嘉蘿任他們來回討論自己,雙眼放空,如同與自己沒有關係一樣。


  沒過幾天,薛嘉蘿就明白以前那個替她穿衣脫衣的人不會再來了。她是在一個清晨忽然明白的,她獃獃在床上坐了一會,從床邊凳子上取下衣服,開始自己換。


  她會這個,以前就會,卻想不起來為什麼會,有種力量阻止她繼續思索,就像一隻手拉著她,不讓她往黑暗處走一樣。


  她低頭系衣帶的手背上忽然有水滴滴落,她怔怔摸了摸眼睛,是濕的。


  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沉甸甸壓在她心頭,禁錮著她,一旦觸及得到的只有難以言說的疼痛。


  烈風迎面撲來,從口鼻中倒灌而入,他的胸腔里的溫度一點點消散,寒意從四肢延伸到了身體內部,他快被凍僵在馬背上了。


  馬蹄速度稍稍減緩,他身後的侍衛跟上來:「殿下!不能再往前了,您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了!」


  他充耳不聞,所有事情在他心裡留不下半點痕迹,他的目標只有雪地上蜿蜒向北的馬蹄印記。


  「少說廢話!再不快點,等下雪,或者太陽出來馬蹄印一個都找不到了。」他在烈風中喊著,揚起鞭子抽了一下,「在前面驛站換馬!」


  侍衛還想再勸他:「到驛站可以派士兵去追尋,一旦發現立即回稟您,京城內的事情不能耽擱啊。」


  「閉嘴!」


  「殿下!已經第四天了,我們這麼快的速度還沒追上肯定有問題,或許他們是故意引您往北去的呢?」


  周君澤口中呼出的白氣讓他的眉毛睫毛結了白色的冰晶,他看過來的眼神狂躁不安:「住口!我讓你住口!」


  侍衛心生懼意,一時不敢再說,稍微一愣神,周君澤的馬又超越了他的,並且距離越拉越大。


  雪地上一連串的馬蹄印記將他引向了驛站,一片雪白中,驛站方向升起一縷炊煙,他不知道現在是何年何月何時,不知道這縷炊煙是為哪頓飯而升起的。


  他想象著薛嘉蘿曾來過,她被綁在某匹馬馬背上,到了前面驛站可能喝了水也可能吃了點東西,她那麼傻,誰給她吃的都乖乖接受,萬一水裡飯菜里有迷藥呢?他們對她做了什麼?她冷嗎?害怕嗎?


  若是沒有趕在馬蹄印消失前找到人,大面積搜查下去不知道何年何月了,這種可能讓他恐懼得發狂。


  馬的體力到了極限,嘴邊已經有了白沫,不能再跑了。


  他在驛站里橫衝直撞,直接沖向馬廄,在他翻身下馬的時候忽然間軟了腿,他一隻手撐著自己,面前的地面忽近忽遠,耳邊的吵雜聲遙遠模糊,最終化成一道刺耳的鳴響。


  他眼前一黑,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跟在他身後的侍衛陸續趕到,幾個人迅速下馬抬起他,在驛臣的慌忙領路下,他們抬著他進入了屋子裡。


  天色漸暗,從北方吹來的烈風呼嘯而過,天空飄下了零星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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