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宮車晏駕
面前突然出現的三四個人,薛嘉蘿依然毫無反應。曉秋倒在她腳邊,她呆愣愣地想蹲下去抬起她的臉,地上白白的東西很冷,她怕她冷。
還沒等到她碰到曉秋的臉,一塊手帕遮住她口鼻,同時不知什麼東西蓋下來隔絕了視線,有個聲音急促又刻意輕柔:「先睡一會吧。」
抱著她的男人手臂強健有力,讓她恐懼地發抖,然而這種恐懼卻敵不過來自意識深處的暈眩。止不住地發軟,嘴巴動了幾下,不知道說了什麼,眼睛慢慢合上,抓著男人衣襟的手垂了下去。
薛嘉琦手都在抖,他一隻手扶著薛嘉蘿的後頸,將她身上的銀狐斗篷解下來往後一扔。
他身後的男人接住,利索地穿到曉秋身上,然後抱起她,說道:「我們按照計劃,下山後帶著這女人一直往北,迷惑擾亂他。」
薛嘉琦抱起薛嘉蘿:「你們一路小心,到了平州就放了她,小心別傷了人。」
「我們明白。」這幾個男的衣著襤褸,卻身形挺拔,氣度不凡,輕鬆攬著曉秋上了馬背,「侍衛就要過來了,此地不能再留,就此別過,薛郎保重。」
薛嘉琦也翻身上馬:「保重。」他頓了頓又說:「大恩不言謝,薛某無以為報,日後李兄若有難處,我萬死不辭。」
喚作李兄的人一笑:「我記著你這句話了。」
說完,他們不再停留,揚起馬鞭催馬分頭下山。
薛嘉琦眼前的景物飛速後退,到現在他還處在一種縹緲不確定的興奮中,他想象這一刻太久了,以至於他有些懵,甚至懷疑懷裡被衣服遮著面容的是不是阿蘿。
這種興奮的焦慮一直持續到要進城門前,他下馬在城門外樹林里找到提前準備好的衣物。
他深吸一口氣,把衣服掀開。
他的心臟重重落回原地。
是他的妹妹,他的阿蘿。
睡臉乖巧,天真無辜,彷彿沒有離開過他,沒有經歷過那些不堪。
他低頭臉埋在她頭髮中深深呼吸了一下,平定了慌亂的心臟。他的時間不多,要儘快回城。
他將薛嘉蘿外衣脫去,給她換上別的衣服,戴上兜帽,抱著她走出樹林等了片刻。
從京城方向,過來一輛馬車,馬夫遠遠看見他揮了揮鞭子。
時局緊張,城門雖然允許平常百姓出入,但守備森嚴,沒有牌子是不許出入的。薛嘉琦把薛嘉蘿的腦袋靠在自己肩膀上,聽著馬夫與士兵交談:「各位大人辛苦,這是我們的牌子。」
有個人一邊問:「馬車上的人進京幹什麼的?」一邊掀起了馬車帘子。
薛嘉琦也換了衣服,朝著那士兵微微點了點頭:「陪家人進京看病。」
這時馬夫又給了額外的銀兩,士兵拿著在手上顛了顛,放下帘子:「走吧。」
進了城門,薛嘉琦必須離開,讓薛嘉蘿獨自去她該去的地方了,他在京城內行動太過明顯,周君澤可能會注意到異常。
馬車停在背巷,他的心腹已經在等著了,他最後用力收緊胳膊抱了抱薛嘉蘿。
馬車遠去,薛嘉琦似乎從這一刻才確定了薛嘉蘿是真的回來了,他後知後覺笑了起來。
姚文倩正一邊哄著身邊扭動不休的兒子,一邊聽著下人回報事情。
薛嘉琦突然從門外衝進來,幾步走向她,不管不顧摟著她在她臉上連親了好幾下。
姚文倩又羞又氣,在他胸口捶了幾下:「你這是幹什麼?」
下人早就很有眼色地離開了,屋內只剩了他們夫妻二人,薛嘉琦臉上笑容未消,又抱起床上的兒子往上一拋又穩穩接住。
姚文倩被他嚇得夠嗆,連忙從他手裡搶過兒子:「你怎麼了?」
薛嘉琦仰躺在床上:「我高興。」
「有什麼喜事?」
薛嘉琦欲言又止,最後說:「天大的喜事,往後會告訴你。」
薛嘉琦一向性格寡淡,鮮少有這麼情緒外露的時候,姚文倩很早前就覺得薛嘉琦有事情瞞著她,現在更肯定了。
姚文倩壓下心中不快,推了推他:「起來,兒子還要睡覺。」
薛嘉琦剛剛坐起來,就聽門口有丫鬟問:「老爺回府了,請少爺去書房一趟。」
找回了薛嘉蘿,薛嘉琦對於自己父親那種想恨又不敢恨的感覺終於淡了,在內心深處有著他也不能承認的竊喜。
「父親。」
薛清揮手道:「先坐,我聽下人說,你這幾日頻繁出府,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來往?」
薛嘉琦沉穩道:「頻繁出府是真,但兒子不知,兒子的朋友如何不三不四了。」
「你從小有主意又穩重,我信你。」
薛嘉琦問:「父親昨日入宮,宮內情況如何了?」
薛清不再深究順著他換了話題:「陛下昨日早已經宮車晏駕,肅王的兒子恐怕還得三五日才能入京,宮內嚴防死守著這消息,怕引起異動。熙王殿下認為宮內大臣聚集時間過長,旁人會猜出來,遣散了部分官員,所以我才能回家。」
薛嘉琦道:「陛下已經……」
薛清道:「是,已經熬了很久了。我當時在門外,不清楚情況,聽孫閣老說,陛下一度能坐起來,還喝了粥,太醫暗示可能是迴光返照,請靜貴妃問一問陛下如何處理身後事,結果陛下他……」薛清嘆了口氣:「陛下閉眼前絕口不提皇位繼承,只一味辱罵熙王殿下,哎……不過熙王倒是面色平常,換做別人無法忍受的辱罵他也忍了,畢竟是親兄弟……」
薛嘉琦不相信周君澤會這麼想:「或許是覺得那時動怒不值得呢?白白壞了自己名聲。」
「他要名聲做什麼?連皇位都不在意的人,」
薛嘉琦忍不住問:「讓肅王兒子登基真的是他先提起的?」
「我到現在也沒想通。」薛清在宮內熬了三天,又說了這麼久的話,有些累了,他揉著眉心,「他雖然無意於皇位,但攝政王是少不了的。他沒有自己說的那麼無所顧忌,他要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早就當了皇帝開始折騰了。」
薛嘉琦聽不得一點關於周君澤的好話,他在心中冷笑:「父親應該累了,沒什麼事的話,兒子先退下了。」
周君玟的屍身躺在離他不遠的床上,周君澤看了一眼,又平靜地轉開視線。
昨天還中氣十足對他破口大罵,今天就變得又冷又僵,再也說不了話了。
他從來都不知道,周君玟對他竟然藏了那麼多那麼深的恨意。
恨他身體健康,恨他女人一個接一個,恨他迷惑父皇拿到了遺詔,恨他戳穿皇后,讓皇后不能與他同生共死。
與他從小深埋在心裡的恨意比起來,周君玟是那麼幼稚天真,像一個佔盡先機得盡天下好處的人在貪婪抱怨,為何好處不能自動送到他手裡。
當時在場的人十分緊張,生怕他突然暴怒,但沒人知道,他那時心裡一片死寂虛無,周君玟的辱罵激不起他半點怒意。
他的身體里是空的,就像現在。
周君玟噁心他多年,現在他走了,他卻沒有感覺到該有自由,他甚至分不出神想一想周君玟死的那一刻,他心裡到底那一種情緒更多,就被接連不斷的瑣事纏住了。
比如說肅王似有預感,不許他的小兒子上京,又聽說肅王的大兒子桀驁不馴,不是個好人選。孫閣老已是古稀老人,最多二十年,皇室就必須要有一個讓人放心的皇子來接替。六平山的下人回報說,薛嘉蘿已經可以自如行動,但是整天沉默,每次見只有身邊的侍女喋喋不休,不知是不是留了什麼病症。
一樁樁一件件壓得他無法喘息,他已經多日沒有合眼了。
多想薛嘉蘿陪在身邊,什麼都不想,好好睡上一覺。
門外有太監壓低聲音道:「殿下,您府上來人了。」
周君澤揉了揉眼睛,站起來走到門外:「什麼事?」
來人是張管事的小廝,他瑟瑟發抖,語不成調:「殿殿殿下……夫人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