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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家國一夢間(1)

  他也早該料到,上官陌從不拿出像樣的兵馬來和這些士兵對陣,不過是成全她要收服這些士兵的計謀。


  那兩人,愛得那般轟轟烈烈,又豈是一句決裂便能分得開的?上官陌終究還是為著她。她也終究還是為著上官陌。


  隻恨自己被什麽迷了眼,沒有看透過。抑或是說,他不想看透。


  兩方軍隊已廝殺紅眼,不分出勝負絕無人罷休。


  他不罷休的吹響收兵哨,依然無人回撤。


  頭頂上的一輪烈日被風沙遮蔽,早失了顏色,昏昏黃黃,像一隻冷掉的驢肉火燒。


  城樓上的士兵眼睜睜看著底下飛沙蔽日血流成河殘臂斷肢橫飛,刀光劍影中,那一抹纖細白影已失了原本顏色,全身浸染透血色。


  他們跟著蘇氏父子一路殺過來,深知道戰場從來就是如此殘酷,從來就是你死我活,他們不是不恐懼,奈何再恐懼也不能放下刀劍脫下戰袍從此遠離戰場。眼下唯一慶幸的是,他們還站在城牆之上,還沒有參與這場廝殺。


  可是,那個絕世傾城的女子,就算身懷六甲還在浴血殺伐,叫他們這些站在城牆上的熱血男兒情何以堪?誠然,他們是蘇允洛蘇啟陽父子的兵,但他們也是蘇國人,城下那個血人,是最值得他們蘇國人驕傲的大長公主!

  他們,終於看不下去了,紛紛向蘇啟陽請戰。


  蘇啟陽揮動令旗,厲聲道:“守住城門,誰敢妄動,殺無赦!”他隻能保一人是一人,這五萬守城兵不能跟著覆滅。他不能將他父親的心血全都毀於一旦。


  這一場廝殺一直持續了一天一夜。黎明到來的時候,蘇淺倒在血泊中,雙目睜得滾圓,眸光卻死灰一片,毫無焦點。戰場上所剩之人無幾。馬屍人屍堆壓在一起,將整個落雁坡堆成一座屍山。楚辰被埋在屍堆之中,同她一樣的神色,所幸還活著。


  一輪紅日跳出地平線,將這一片血腥煉獄包圍在它的光和熱裏。


  但沒有人覺得溫暖,所有人都隻覺得如墜煉獄的黑暗和冰寒。


  空中盤旋著嗜血的禿鷹們。嗜血的畜生們,哪裏有血腥,哪裏便有它們的影子。


  可是連它們也被這煉獄場震撼住,盤旋著遲遲不敢落下來。


  蘇啟陽緩慢的走到蘇淺身邊,每邁一步,每踩過一具屍體,似乎都要用盡全身力氣。


  蘇淺躺在那裏一動不動。


  她衣袍已浸染透鮮血,幹涸了又染濕一遍,濕了又幹透,如今已僵硬如鐵衣。她目光掃見蘇啟陽,張嘴想說什麽,皴裂的嘴唇卻張不開。兩滴清淚忽然順著眼角流下,流過滿是鮮血的臉,劃出兩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她顫抖著手撫上自己的小腹。


  還好,這小子也是個堅韌的。像他的爹爹。一天一夜的廝殺他居然還是安眠無恙的。


  “淺淺!”蘇啟陽顫抖著喊了一聲,再說不出別的。


  她手指似乎動了動。


  蘇啟陽忽然仰天長嘯,淚如雨下。哭聲如絕望的狼吼,震天動地。蘇淺從未見過一個男人哭成那樣。


  蘇淺卻隻是看著他,眸光毫無焦距。他確實該哭的,但他哭和她有什麽關係?

  許久,他才止了哭聲,俯身抱起她弱的幾乎一陣微風就能要了她命的身軀,轉身向雁城走去。


  “把她放下。”一道聲音自他身後響起。那人的聲音,冰冷如霜雪,清透若山泉。曾經是那樣溫潤的聲音,如今聽來恍如夢中,為何這樣冷?蘇淺在蘇啟陽的臂彎裏失了神般一動不動,睫毛都未眨一下。


  蘇啟陽輕輕把她放在地上,忽然身形動如脫兔,揮拳向上官陌砸去,上官陌微一閃身,便躲過他的拳頭。


  眼前的上官陌,臉色透明如玉,沒有一絲血色,身形消瘦並不比蘇淺強到哪裏去。他胸前綻開的大朵血色蓮花已經幹涸,炫目的鐵紅。


  素來尊華的人,今次卻這樣狼狽。


  狼狽之中卻又隱隱鐵血之色。


  蘇啟陽再欲向他揮拳,他一縷掌風襲出,快的令蘇啟陽避無可避。蘇啟陽一口鮮血吐出,倒在地上。


  “你為什麽不來阻止她?你為什麽要讓她背上這殺戮?!”蘇啟陽躺在地上,怒聲狂吼。


  他不答話,遠眺了一眼之前站立的坡頂一眼,眸光是從未有過的狠厲。須臾,他收回視線,臉色緩和了些。彎腰拾起烈火錦,卷成一團,放在蘇淺胸前,俯身把她橫抱起。


  蘇淺一無所覺,依然是心死神滅的模樣。


  他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融入了太多的愛恨,說不清是什麽顏色。


  她是要以五十萬人馬的鮮血回報他的心。這樣的深愛,她承受不起,他同樣承受不起。他忽然把手掌貼向她的百會穴。


  他願意一力承擔,不再讓她受一點傷害。


  “你要做什麽?”蘇啟陽驚呼出聲。


  “雖然這五十萬人馬的覆滅和她並沒有什麽關係,是你,是蘇允洛,也是我,將這些人推上了絕路,但,你想,蘇淺她會這樣認為麽?隻怕她醒來,會將這責任全攬在自己頭上。你要她,如何承負這樣大的責任?”上官陌冷冷的道。


  蘇啟陽一怔。


  久久,蘇啟陽才道:“你一掌下去,她的確會忘記這五十萬人馬的覆滅,但同樣也會忘記你,忘記她在這世上的一切,從此活在一片虛無裏。你確定要讓她那樣活?”蘇啟陽沉聲沉黯。


  半晌,他似乎用盡全身力氣,又說了一句:“她寧死也不想忘記你。那是她的選擇。”


  上官陌一顫,麵色變幻。曾經的溫潤雅致,風華無雙,哪怕天塌地陷卻都能雲淡風輕的臉扭曲出一抹痛色。他溫潤修長卻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手貼在她頭上良久,終是無力的垂了回去。


  蘇啟陽從地上站起,深深看了他一眼,終是無言。


  上官陌沉默良久,腳尖輕點,如一抹鴻影,抱著蘇淺向另外的方向掠去。


  關於這一場戰事,史書上記載頗令人猜疑。


  史載:當日,楚國昔日大皇子,如今楚國天子的皇兄楚辰率三十萬大軍與蘇淺蘇啟陽的二十萬大軍遭遇在落雁坡,雙方共計五十萬大軍幾乎全部覆滅。其慘烈程度古來鮮有。後,葉清風率莞城二十萬上官陌直係軍拿下雁城,縛住了蘇啟陽手下第一大將,密州老城主潤青。隻跑了個蘇啟陽。


  消息傳出,人們才知道,葉清風,曾經的暗夜門門主,乾州城之亂以後,被楚帝楚淵拜為乾州城守將,實為西月太子上官陌的第一心腹。


  這樣一段史實,究竟是個什麽意思,一時迷了世人的眼。為什麽率軍參戰的是楚國的大皇子楚辰?不是據說莞城的兵是昆國新帝上官陌的麽?葉清風與楚辰,這一對昔日的上下級,此次又是以什麽樣的關係出現在落雁坡戰場?

  楚國天子楚淵,本有能力力挽狂瀾,免使楚國三十萬大軍免遭屠戮,他卻一直袖手這件事,究竟是個什麽意思,亦是費人猜疑。


  這些謎一樣的問題,已足夠作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談論許久了。


  世人再如何疑惑,有一些事卻也看得清楚:受到重創的,是楚辰率領的楚國軍隊和蘇允洛蘇啟陽部下,上官陌他,再一次置身事外。


  一條寬闊的官道上,一輛馬車飛一般疾馳著,車前急揮馬鞭的青年,正是上官陌的貼身侍衛悕道淩。馬車裏,蘇淺陷入一輪長眠,任憑上官陌每日以他自創的寧心心法給她推功過血,她卻從未蘇醒過。


  上官陌蒼白清透的臉上,已不見初時的擔憂。他給她推功過血時,已然探識過她的靈識,她在戰場上造成的內傷,已然痊愈,如今遲遲沒有醒來,並非是因為內傷,而是因為,她的潛意識裏並不想醒過來。


  上官陌想,這樣也好,那就讓她多睡一睡,倘或此刻就醒來,隻怕是她難以接受自己造下的殺孽,也難以接受他作出的決定。


  雖然這決定勢在必行,但真正做出來,卻還是讓人無法接受它的慘烈程度。


  馬車一路向南。上官陌要帶她回她闊別已久的家園,蘇國的蘇都。她心裏的傷,他想,唯有在自己的家園,才能快一些愈合。


  駿馬驀地一聲長嘶,小郗堪堪勒住馬韁。麵前負手挺立的明黃人影,令小郗忍不住蹙眉。“殿下,是楚帝。”小郗沉聲。


  上官陌掀簾下了馬車。


  楚淵望著他,一動不動,一雙深邃的眼眸深不見底。


  “一別經月,楚帝更具帝王威儀了。”上官陌嘴角挑了一下,這話,倒是實心實意稱讚。


  楚淵在這裏出現,上官陌倒委實有些訝異。


  這裏,畢竟還在昆國境內。


  但,楚淵他是為蘇淺安危而來也罷,為戰死疆場的三十萬楚軍來興師問罪也罷,他都沒什麽所謂。蘇淺的安危自是和他楚淵無關,他並沒有立場來過問。至於三十萬陣亡的楚軍,當初楚淵既然沒有阻攔,便該承受今日這樣的結局。


  上官陌相信楚淵不是傻子,並不會來自討沒趣。


  那他為何而來?總不會是來遊山玩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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