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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良人在側

  蘇淺無語地白了他一眼,胳膊肘又拐了他一下,指著湖岸道:“你看看你看看,對岸哪裏有人家嘛。”


  上官陌撫了撫眉心,輕歎一聲,“我有說過狗蛋是人嗎?”指縫中眉眼卻都隱著笑意。


  蘇淺一噎,順口出來一句不過腦子的話:“那是什麽?”


  上官陌手扶額頭,另一手指著門前梧桐,笑道:“就是樹上那隻母老鴰的姘夫咯,叫狗蛋的,我今早途經它家發現幾個月沒回來它家又添丁了,就是它家老二告訴我的。”話未說完,笑聲已然簌簌如落雪過耳。手心一展,赫然多出一隻小小的老鴰,剛長全乎黑羽,看樣子還不大會飛,撲閃著翅膀在上官陌手心打轉轉。


  蘇淺若此時還不知他是在逗自己,也就枉為一國之公主一大門派之老板了。黑線地看了一眼梧桐樹上碩大的老鴰窩,再看了一眼笑得愉悅的上官陌,學他撫眉心的動作道:“上官陌,你多大了?還狗蛋家的小二,還姘夫,還幹這種上樹抓鳥的幼稚事,嗬,小二它爹叫狗蛋,那小二它娘叫什麽?難道是叫山花?”


  “唔,好像是叫山花吧。”上官陌極認真地為楚淵家的母老鴰杜撰出一個名字。


  蘇淺再撐不住笑,撲在上官陌胸前笑得嬌軀亂顫,邊笑邊斷斷續續道:“好名字。可是,可是,我有點想不通的是,為什麽說狗蛋是姘夫而不是丈夫?難道是小二的娘山花它紅杏出牆啦?”


  “唔,大約是的,因為幾個月前走的時候,山花的丈夫不是這位,是個叫狗剩的花老鴰。如今時隔幾個月,小老鴰出世,但顯然長得不像山花也不像狗剩,而是像極了那隻黑老鴰狗蛋,這個結果就不言而喻了。而且我今早經過梧桐樹下,發現狗剩它心情不大好,頭上還戴了頂綠帽子。”


  活學活用也不帶這樣的好不好?蘇淺笑得捂著肚子滾倒在上官陌身上,雙臂攀在他頸上不至於使自己笑倒在地上,上官陌也笑聲簌簌。


  門外的幾名小侍女都擎著掃帚偷眼往門裏瞧,疑惑著一趟乾州之行,居然讓這兩人變化如此之大,連素日表情都沒有一個的陌太子也笑得如此大聲,真是稀罕了。


  “山花它還真是個水性楊花的多情老鴰。狗蛋壯哉,狗蛋偉哉,偷情還能偷出果實來。”蘇淺連連讚歎著,伸手在小二頭上彈了個腦袋崩,笑問道:“小二如今是養在狗蛋家還是養在狗剩家?”


  上官陌似有一歎,“它搬出來單過了,就在花園下的柳樹上,山花給它築了個新巢,狗蛋時而抓個蟲什麽的去喂喂它。今早它練習飛翔時從樹上掉了下來,我路過就給它揀了回來,打算喂一喂它再給它送回去。”


  “唔,它倒是怪可憐的,月隱,拿些高粱米來。”蘇淺喊了一聲。


  小廚房傳來月隱的一聲應聲。不多時候,月隱端了個小盅,盅裏盛了一些高粱米,一進門見著小老鴰,訝異地呼了一聲:“咦,這是隻老鴰?哪裏來的,還真是可愛。”


  蘇淺接過小盅,拿起一粒米擱在上官陌手上。小老鴰先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大約是餓得狠了,一眼過後,悶頭一口將高粱米生吞了下去。蘇淺歎了一聲可憐,將高粱米擱在桌上,把小老鴰擱在米旁邊,由它自己去吃。轉回身牽了上官陌的手,拉他到水盆邊,柔聲道:“來,洗手,一會兒吃飯。”又吩咐月隱道:“一會兒小二吃飽了,你就給它送到湖對岸柳樹上的老鴰窩裏去,記著這幾日常去給它喂點米,待它大一大會飛了,就不用喂了,讓它自己學著覓食去。”


  月隱笑著應了,在桌旁逗弄小老鴰玩。


  上官陌任蘇淺給他擦著手上的水,溫柔問道:“如今可是好些了?”


  蘇淺噗嗤一笑,衝他翻了個白眼:“感謝你的關於一隻老鴰紅杏出牆的故事,我就算天大的不高興也好了。上官陌,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可愛會嚇傻一大幫你的擁躉?”


  山花紅杏出牆戀上狗蛋並和狗蛋生了小老鴰的故事多半是上官陌杜撰而來,小二它如今多半是個沒爹沒娘的棄子,想到此,蘇淺笑聲的尾音裏便多了一絲歎息憐憫。


  上官陌撫眉想了想,道:“我沒想那麽多,怎麽辦?”


  蘇淺看著他如畫的眉眼,水墨般的眸子裏全是清澈的笑意,唇邊亦綻開璀璨笑意,她心神被晃了晃,連帶對小二的一絲憐憫也被晃了個幹幹淨淨。


  認識他十餘年,這樣開懷的笑並不多見,也隻有在她麵前,他才會如此笑得發自內心。這個如此出眾的男子,自黑暗的漩渦中長大,內心裏滿布著累累傷痕,他並不似外人見到的那般光鮮,他活得小心翼翼且卑微,他所求也並不多,隻要她能開心地在他身邊,如此而已。


  這個簡單到不能再簡單的希冀卻是最難實現。蘇淺心疼地抬手覆上他擱在眉邊的修長手指,輕觸他就算笑時也會微微蹙起的眉峰,柔聲道:“小二它會健健康康快快樂樂長大,你,以後有我,我不會像山花拋棄狗剩而就狗蛋那樣拋棄你,我會一直很疼你,所以,你也要快樂。”


  她踮起腳尖,輕輕柔柔在他唇角印上一吻。唇瓣貼著他良久良久,才離開。


  上官陌握住她的手,笑道:“所以,你要一直呆在我身邊好好疼我。”


  “臉皮厚。”蘇淺嬌嗔著推了他一把,笑道:“吃飯吧。吃完飯要去吊唁一下三舅舅,還要去看看沒了爹的可憐的小孩兒楚飛。唉,真不知道三舅舅是什麽意思,那麽多人不托付,偏將他托付於我,有病吧。”


  對一個已死之人說有病這句話誠然不大好,蘇淺雖然說話不大注意但總歸家學深厚也深諳此理,奈何軒王爺死前遺言實在不可理喻,她一個芳齡雙十的黃花大閨女照顧一個半大不小的毛頭小子算怎麽個事?雖然名義上稱一句表弟,感情也還不錯,但要說到臨終托孤,實實在在的不該。她難免不牢騷,不委屈,不氣憤。


  上官陌攬著她肩膀到桌前坐下,月隱已然將小老鴰喂飽撤走了小盅,擺上了一桌豐盛的早膳。上官陌舀了一勺生滾海鮮粥喂給蘇淺,道:“你既心疼我,我也該心疼你。楚飛的事你不必發愁。我們盡力而為就是。”


  倘或往日的上官陌,聽見她說起楚飛,定然是淡淡看她一眼,然後酸溜溜毒嘴地道一句:“蘇淺,你操心的事倒不少。就隻不會操心於我。”


  她感念今日的上官陌對她的溫柔體貼之意,更心動於他那一句我們盡力而為,是說我們,而非我或者你。她今日實實在在感受到他倆是兩個人一條心。


  這樣的感受令她心裏暖暖的。


  一碗生滾海鮮粥盡數喝下。看看自己瘦弱的小身板,再看看上官陌擔憂的小眼神,她第一次真心覺得,吃點葷的是眼下必須做的事。


  幼齒地舔了舔唇邊沾的米粒,她邊盛粥邊道:“你說的對,我們盡力而為就好。但眼下我覺得你和我都瘦弱得肩上扛不起什麽大任來了,所以,為今之計,就是要好好補身子,補好了再談其它。從今日起你要和我一樣,我吃多少,你吃多少,我吃什麽,你吃什麽。月隱,你中午多做幾道葷菜,山珍海味什麽的都來點兒,我表哥不缺那些個東西,不用替他省著。”


  月隱笑著應了一聲,這又住又吃的,兩位主子的臉皮真可謂奇厚無比了。


  上官陌抿唇笑了一聲。她要開葷了,他自然是高興的。葷菜他不是不吃,但她說她吃多少,他吃多少,她吃什麽,他吃什麽,這個就有點難了。她一向吃飯那形容,隻可用饕餮二字來作比。


  但他還是笑道:“好。”


  “話說,你一大早起來就隻聽山花家小二長舌了麽?就沒幹點正事?”


  蘇淺這話隨口一問,卻將上官陌問了個怔愣。


  怔愣的原因卻是因為蘇淺從未有過這樣的問話。


  兩人素日相處,動情纏綿的時候有之,傷情大吵的時候有之,靜謐相對的時候亦有之。纏綿時恨不能兩人並作一人,大吵時冷戰自虐恨不能在心口劃上一刀,淡淡相處時或一起論個時政或閑拈畫筆塗抹兩下,亦有一種舉案齊眉之美。兩人之間卻總覺得少了一點什麽,隻是,二人一直不知少的那部分到底是什麽。


  上官陌今日恍悟,他們之間少的,卻是這種不經意之間的淡淡關心,是一種丈夫與妻子心意相貼的實在感。就像丈夫歸家時妻子一聲平淡的“回來了”,不是什麽多動情的話,卻讓人倍覺溫暖。是真正地將對方視作最親近的人。蘇淺以前從不問上官陌在做什麽,或者去做了什麽,上官陌有時出外歸來,很想她問一句“你去幹嘛”了,她最多的時候卻也隻是溫柔一笑,貼到他身上或熱烈或輕柔地一吻。盡管肌膚無距離相貼在一起,卻令他有一種兩人隔了一重山一道水的錯覺,總少了一分實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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