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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的驕傲也病了

  唐七糖看著朱檀,就這麼看著他嘴巴一張一合,只覺得這個人無比難受,心裡也無比難受。


  人總是這樣奇怪,身體病了的時候,好像連記憶也病了,情緒也病了,連那一直將她撐成彪悍形象的驕傲都一起病了。


  唐七糖只覺得自己委屈,委屈的不行不行的,卻又無法言說,那委屈到底是什麼。


  隔著迷濛雙眼,似乎看見衛曦之在上回自己落水生病中,對著她溫聲細語。他俊美的臉晃在自己眼前,他那清淺的清香味若有似無的圍繞過來,他手裡的甜瓷小碗盛一碗燕窩粥送到她嘴邊,甜香撲鼻。


  可等她擦擦眼睛仔細看,眼前卻只是朱檀皺巴巴的一張苦瓜臉,端著一隻缺了口的粗瓷大碗,裡面一點黃乎乎的水,還飄著幾許灰。


  唐七糖跟自己說,不要哭,不許哭,可好像一點用也沒有,眼淚還是成串成串的掉下來。


  唐七糖跟自己說,不要想,不許想,可是,衛曦之那張傾世美男臉,還是在腦子裡跳來跳去的,對著她溫柔的喊:糖兒,糖兒……


  唐七糖木然的看著朱檀一會兒,忽然轉個身,把被子蒙了頭,大聲哭了起來。


  可又能怎麼樣呢?


  哭過了,唐七糖還是努力坐起來,努力的喝水,喝粥水,努力的讓自己好起來。


  五日後,當唐七糖和朱檀再走在路上,已經是真正的乞丐模樣了。


  當然,還是一對兒祖孫乞丐。


  唐七糖前世今生,從未這麼落魄過,即便當小聾女的時候,都沒有這麼落魄過。


  她身上的衣服,還是那身農戶人家苦孩子的黑褂子,袖子大得能扇風,褲腳雖綁起來了,還是像麻袋。何況病了這幾天,唐七糖一下子瘦了好些,那黑衣服穿在身上,更加的沒有一點子精神氣兒。


  至於臉,還有臉嗎?本來就塗得黑乎乎的,如今又瘦了,整張臉看起來就是狹窄的一條,黑牛肉乾似的掛在亂糟糟的頭髮下面。


  朱檀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他扮作的是個老婆婆,從農家出來,秦婆婆還算好心,看他不良於行,還給了他一根粗樹棍,卻到底少了只腳不方便,走不了多少路,兩人便坐在了一處田埂上歇息。


  唐七糖不說話。


  她這幾天都很少說話,心情不好,太不好了!


  怎麼自己就成這樣了?我堂堂賭聖的關門弟子,我來自異世界的穿越人士,竟然越混越沒有個人樣了?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成這樣的?

  嗯!都是因為衛曦之!都是那個混蛋!

  我好好的在酈府呆著,吃的好,睡的好,都是因為他把自己劫了!


  劫了就劫了吧,他還……欺負我!


  所以我跑了!


  我跑了他還欺負我!還讓人找我!所以我才這樣的!

  唐七糖無法原諒自己,原諒自己都逃出來了,和衛曦之沒有瓜葛了,從此天高海闊了,心底里卻還想著他。


  她也無法原諒衛曦之,那離開時最後的那些話,真是讓人傷心,偷偷的讓人傷心。


  她眼睛望著遠處的農田,木然的胡思亂想著。


  朱檀乾咳了一聲,從身上掏巴掏巴,掏出個燒餅,臨走時,秦婆婆給的,最後一個硬燒餅。


  他把燒餅努力掰成兩半,放到唐七糖的面前,晃了晃說:「吃不吃?下一頓可還沒著落呢。」


  唐七糖看著眼前黑乎乎的餅,多麼想驕傲的說「我不吃」,然而,形勢逼人啊!飢餓,能抵抗一切情思暗昏昏!


  唐七糖無聲的接了,和朱檀兩個一起開嚼。


  耳朵里只能聽見自己嘴裡的咀嚼聲,口腔里卻是又干又澀,也不知道什麼東西做的餅,不但硬,還有股子又像餿又像壞的酸味,即便咬在嘴裡,也有些不敢咽下去。


  唐七糖咬了兩口,實在實在咽不下去了,她抬頭看向朱檀,見朱檀也正舉著那硬燒餅看向她。


  兩人你看我,我看看你,最後,卻無比默契的,拿起那硬得能砸死人的燒餅,奮力的擲了出去。


  算了!反正吃了這頓也沒下頓,多兩口少兩口還有差別嗎?


  還是朱檀先開了口:「走!去縣城!我就不信了!還真活成乞丐了!」


  唐七糖撇了他一眼,哼了聲說:「你本來就是乞丐!」


  「那我現在活成乞丐也不如了,行不行?」朱檀也很生氣,到現在,他也沒明白,為什麼那天夜裡自己會睡得那麼死,而這小丫頭卻好好的?還被她罵自己睡得跟豬似的!白白丟了銀票和馬車,要不是這小丫頭機靈,便連那東西都丟了呢!


  朱檀想到這個,手下意識的扶了扶綁在身上的包袱,感受裡面那木盒子的稜角,才放下心來繼續和唐七糖嗆聲:「還不是因為你,這麼暖和的天,洗個冷水澡還會生病!」


  「你還敢說,要不是你跳河,我會生病嗎?」


  「要不是你騙我,我會跳河嗎?」


  「要不是你睡得跟死豬一樣,我們會什麼都沒有嗎?」


  「要不是你沒試出那飯食有異樣,我會睡死過去嗎?」


  「噢!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行!咱們分道揚鑣。我走了!」唐七糖乾淨利落的站起來,拍拍衣服上的草屑,頭也不回的走了。


  朱檀腿腳不便,搖搖晃晃站起來,拄了那樹棍,悠悠然開口:「哎!那邊不是西南哦!」


  唐七糖站住。


  差點忘記了!最近那個有神經病的病沒有發,自己都忘記這茬了!自己除了西南方向,別的地方不能去啊!

  可輸人不能輸陣。


  唐七糖緩緩轉身,還不忘嘴硬道:「那又怎樣,我可以轉彎再回去啊!」


  「好了好了,小丫頭!別跟我耍脾氣了!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倒拿我老頭子發脾氣!行了行了!是我如今離不了你,乖孫,祖母離了你,沒法活啊!」朱檀扶了扶綁在額頭上的一根黑布抹額,一副老太婆樣兒的求助。


  唐七糖撇了撇嘴,又走回來,說道:「好了!別說廢話了!秦婆婆說了,這裡到白水,還有好幾百里路呢,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要怎麼走?就憑你這個樣子,你是準備在路上過百歲大壽嗎?」


  「丫頭!我這種人,百歲是活不到的了!不過,倒是不能耽誤你嫁人啊!你說的對,照這麼走,走著走著,你就成老姑娘了!那你給想想辦法啊,給祖母我整點吃的!不不,趕緊整一輛車來!」


  「我是銀行嗎?你倒是說的輕鬆,現在我們什麼都沒有,哪裡去給你找車!你那個包袱里的到底是什麼寶貝?能不能拿出來賣了換吃的啊?」


  朱檀下意識的捂了捂包袱,顧左右而言他:「銀行?什麼來的?話說,你那日為什麼能醒著的?咱們吵歸吵,這我還是要謝你的,我就想不明白了,為什麼我就睡死過去了,你卻沒有?」


  唐七糖搖頭:「我也不知道。估計那葯下在酒里,我喝得少,你喝得多。」


  「也許吧。行了!在此老朱我謝過你了!本來就要有事給你捨命相抵的,現在我這條命更是你的了!主子,給點吃的吧!」朱檀還是疑惑,但最終想不明白,也只好不想了,轉頭向唐七糖伸出手,一副乞丐樣。


  唐七糖看著他那缺了個手指的手掌,嫌棄的搖頭:「不要。你這種缺手斷腳的,我才不要當你主子。好了,別廢話,到底怎麼辦,你想好了沒有?真這麼一直餓肚子?」


  朱檀抬頭,望向遠方。


  當日他們順著河邊走了一段,這附近已經都是農戶人家,大抵情況都是和秦婆婆家一樣,茅草屋三間,破衣爛衫,連農具都不齊全,哪裡會有車呢?


  朱檀便問道:「要不我們再回去鎮上?好壞你也搞輛車給我坐坐呀!」


  唐七糖搖頭:「我可不敢。我燒了人家客棧,你又丑得這麼顯眼,那麼小個鎮子,你一在街頭晃,街尾看見你的估計就舉刀殺你來了!你要去送死,我隨你。」


  「這倒也是。可我餓了!」


  「我也餓。」


  「呃……丫頭,你腿腳好,去人家家裡偷吃雞來,咱們烤著吃!怎麼樣?」


  「不怎麼樣。我唐七糖從不做偷雞摸狗的事!」


  「行!那你去偷只鴨!」


  「……朱檀,你當乞丐的時候,一定沒少偷人家東西吧?要偷你去偷,我可不去。」


  「我去偷也行,不過,我偷了,你得幫我藏起來,等我先走了,你再走,行不行?要不我腿腳不好,被人打死了,你也沒啥好處。」


  「那這和我自己偷有什麼兩樣啊?」


  「當然有啊!是我偷的啊!你只是藏的!好了好了,別矯情了,大不了咱們偷富裕一些的人家好了。」


  日頭已經高掛,兩人一早從秦婆婆家出來到現在,都已經兩個多時辰了,水也沒喝上一口,就啃了兩口硬燒餅,實在已經沒什麼力氣吵架了,唐七糖到底不是立場堅定的君子,也不說話,算是默認了。


  朱檀站起來,柱了那樹棍舉起來,指指遠處一戶人家說:「丫頭你看,那裡那戶人家,看見沒?炊煙裊裊的,肯定比一般人家富裕些,我們去那家看看。」


  窮人家,這時代大多隻吃兩餐,早一餐,晚一餐,時近中午還開伙煮飯的,一定是比較過得好的。


  唐七糖不說話,跟著朱檀,向那戶人家走去。


  看著遠,走著更遠。


  朱檀一瘸一拐的,唐七糖心情不好,兩人走的都不快,從看見炊煙開始走,走到那戶人家左近,日頭都偏了好些了。


  這是戶挺大的青磚院落,圍牆高高的,看不到裡面情形,倒是莊戶人家少見的房屋格局。


  門是厚厚的黑漆大木門,像睡死過去了的人的眼睛,緊緊閉著,門上兩個大鐵環倒似乎像睜眼瞪人的怪獸,齜著牙像在趕人離開。


  兩人站在門口不遠處看了看,朱檀腿腳不好,沖唐七糖努著嘴,示意她去給自己踩點。


  肚子餓得慌,也沒辦法了,這地方又沒有賭場,身無分文,難道還真餓死啊?

  唐七糖只好輕手輕腳的在這青磚院落四周走了一圈,回來和朱檀說道:「怪人家!看不清裡面有啥,就北邊有個窗戶,看樣子像廚房,那個……你要去嗎?」


  唐七糖說到來,到底沒吃過苦,前世不用說,跟著師父,一群師兄圍著,那日子真是像小公主一般。


  這世里,只剛穿越來的時候,因為聽不見,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半死,吃食方面雖不算好,但到底沒餓過,後來摸出了金針,恢復了聽力,更是時不時的跑出去賭錢贏錢,哪裡愁過吃喝,到了勤學軒,那是不用說了,到了慎王府,那更不用提了!


  不能想啊不能想,一想到那些日子,便覺得衛曦之分外可恨!沒事給我吃那麼好做什麼?沒事給我穿那麼好做什麼?害我現在這日子一對比,簡直沒法活!


  唐七糖除了報復報復羅四嬸之流,特意把他們家的吃食吃掉之外,還沒有偷過東西,總覺得這就是師父說的,非君子所為,眼看著那廚房的窗開了小半副,裡面一籠屜包子觸手可及,還是不願意伸手,寧可回來讓朱檀去。


  朱檀瞄一眼唐七糖,微微搖了搖頭,倒也沒說什麼,晃悠著往窗口走去。


  果然沒人。


  木稜子窗開得不大,那窗格子只容得朱檀的手伸進去一隻。


  朱檀倒挺從容的,像拿自己家東西一樣,慢慢伸手進去,掏出一個,便遞給唐七糖,唐七糖拿那身換給秦婆婆的綢衣服里、碩果僅存的一條帕子包了,眼看著朱檀一次一次拿了三個了,便說道:「夠了,再多也拿不了!」


  朱檀看看那挺大的包子,再看看唐七糖塞的鼓鼓的胸脯,小聲說:「那些是你的。我再給自己拿幾個!」


  唐七糖便也不管他,退後一些,獨自隱在附近一棵樹后,正想掏出包子來吃,卻忽然聽見一道人聲,嬌叱喝問:「什麼人?」


  朱檀人還湊在那窗口上呢,聽見這一聲,手裡的包子沒敢拿,轉過身來,一副可憐的老婆子樣,趴在窗口上回頭望。


  只見一個白衣女子,身姿敏捷的從屋子前面轉出來,眼睛瞪大了,看著朱檀,一臉不善的走了過來。


  那女子身材勻稱,圓臉很周正,約摸二十歲左右年紀,穿的衣服不但是附近農人少見穿用的白色,還輕盈飄忽的一看就是好料。


  只見朱檀搖晃著,從窗口旁轉過來,拄了樹棍站得筆直,對那女子笑了笑,說道:「這位姑娘,本仙乃天上王母娘娘下凡,特來指點普羅大眾,姑娘還不請本仙進去,好好招待本仙?」


  先別說那姑娘聽了以後的神情,只唐七糖聽見這話,差點沒有笑噴!朱檀,i服了you!


  而朱檀,不顧那白衣女子錯愕的臉,扶了扶頭上那布抹額,一瘸一拐的主動走了過去。


  那白衣女子瞪著眼睛,上上下下的打量著朱檀一會兒,最終出口罵道:「死老婆子胡說什麼?你從哪裡來的?剛才在哪裡做什麼?是不是偷了我們的東西?快老實說!」


  唐七糖從樹后探頭偷偷張望,只見朱檀十分從容自得的繼續走著,邊走邊說道:「人間疾苦尚不知,對面神仙不認識!唉,本仙還是回天上去罷!」


  唐七糖使勁捂住嘴,抖動著肩,不讓自己笑出來,臉都憋紅了。


  那白衣女子看著朱檀從自己身邊走過,趕緊上前一步攔住他說道:「站住!死乞丐婆!我問你話呢!你是不是偷了我們東西了?我去看,你是不是在哪裡拿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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