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告訴你一件頂重要的事
耳畔有輕微的呼吸聲,還帶著股子難聞的酸腐之氣,在黑夜裡清晰的繞在唐七糖鼻端。
唐七糖微張開的眼睛,借著那塔牆洞中射進來的幾許月光,已經看見了一個黑影,正弓著背,蹲在她身旁,認真地解著她腰間的包袱。
他的一頭亂髮遮著他的臉,月光模糊的給他一個剪影,但還是清晰的看得到,他並沒有在看著唐七糖的臉。
唐七糖謹慎的、極小心的偏了偏頭,睡著前,她有讓自己面向西南方向,按照前幾日的經驗,自己只要一直朝那個方向走,這病複發的可能性極小,可她還是害怕,害怕那疼痛突然襲來。
慶幸的是,這神經病的病倒並不間歇性發作,那個只要朝西南方向的宗旨還是對的。唐七糖並沒有感覺任何的不適,也就是說,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那麼,敢動我唐七糖的人,我管你是人是鬼,先揍一頓再說!
暗夜裡,唐七糖的手輕握了握,調整了一下姿勢,身子緊繃著,看準了那黑影的頭,正想暴起一拳打過去。
「醒了?」黑影忽然偏過頭來,一頭亂髮下,一張灰乎乎的臉,看不清五官,那聲音卻有些熟悉。
唐七糖已經舉高的手還沒有放下,那人又說道:「醒了就自己解開吧!我餓了,給點吃的吧!」
「你是誰?」唐七糖戒備著,疑惑著,沉聲問道。
「你管我是誰!你給我吃的,我告訴你一件於你頂重要的事!怎麼樣?」
黑影倒自在得很,一屁股在唐七糖身邊坐下了,幽幽的帶些些尖利的聲音傳出來,黑夜裡聽著很不舒服,但唐七糖倒想起來了他是誰。
她掃視了一下黑影,眼睛落在他腳上,不禁低罵一聲:「死乞丐!你不是已經死了嗎?為什麼死到這來了?還來和我分吃食!沒有!」
黑影愣了愣,黑夜裡便聽見了他的笑聲:「哈哈!原來是你!小姑娘,你倒是挺有能耐的嘛,一會兒變成老太婆,一會兒變成黑小子,難不成你和我朱檀一樣,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才要這麼變來變去的?」
黑影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直接伸出了手,身子半傾著說:「別廢話了,先給我吃點東西,我兩天沒吃了!快!」
塔牆洞的月光,隨黑影的傾身,清晰的照在了他伸出的手上,那只有四根手指的手,狹窄而怪異,的的確確是曾經揚言要以命相幫唐七糖的朱檀。
唐七糖默默地看了他半天,最終還是解開了包袱,把一包牛肉遞給他,眼看著朱檀立馬狼吞虎咽的吃著,遲疑了一下,最終又把一個水囊丟給了他。
黑夜四罩,狹窄的塔里,咀嚼聲大得驚人,大口的吞咽聲更是像被放大了似的,聽得唐七糖不禁開口道:「你是餓死鬼投胎嗎?你就不能慢點吃?小心噎死!」
黑影根本無暇答話,絲毫也沒有要停頓的意思,好半天,才忽然『呃』的一聲,打了個嗝,當作對唐七糖的回應。
唐七糖也餓了,自己拿了一包點心,慢慢的也吃了起來。
朱檀倒開口了:「說得輕巧!你要是也這麼餓上幾天試試?再說了,你這牛肉還真不錯,不是一般店家有的,我吃著倒有些御廚的味道,即便不是御廚,也得是御廚徒弟做出來的!」
唐七糖不禁笑了,說:「說得你好像吃過御廚做的一樣!朱檀,你不覺得,你在我面前吹這種牛,實在太無趣了些!」
「切!你懂什麼!要不是你,我還不和人家吹這種牛呢!點心也給我一些!聞著一股杏仁味兒!」
「你屬狗的啊?這樣也聞得到?」唐七糖拿手裡的餅放在鼻子尖聞了聞,是有一股子杏仁味道,自己光顧著吃,倒也沒在意。
「你才屬狗!我朱檀此生最討厭狗!快拿來!我嘗嘗是誰家的東西。」
唐七糖聽得都要笑出來了,這乞丐!真是比自己還囂張!不,比沒進慎王府的自己還囂張。
她抓了幾個餅給朱檀,說道:「你這當乞丐的,還這麼當自己一回事,怪不得連腿都斷了!」
朱檀大概前面牛肉吃得挺飽的,這會兒拿了杏仁餅,倒沒有再像之前那樣迫不及待的吃了,他喝了口水,才輕咬了一口,好半天不出聲,也不再咬。
唐七糖懶得理他,只管吃自己的,朱檀卻忽然傾身過來,神秘兮兮的問道:「小姑娘,你到底從哪兒得的這些吃食?你不會是偷的吧?」
「偷?我從不偷東西!」拿羅四嬸家那些東西絕不算偷!那是幫老天懲罰他們呢!唐七糖回答得聲音朗朗。
「那你在哪兒買的?」
「我不是買的。」
「那你究竟在哪裡得的?」
「這個重要嗎?」
「重要!很重要!」
「我幹嗎要告訴你?」
「……嘶!你這姑娘,你這樣真不討人喜歡!快說,你說了,我就告訴你一件關於你的事,重要的事!」朱檀搖著頭,人倒退後了幾分。
唐七糖閑著也是閑著,便和他打嘴仗:「你也一樣不討人喜歡!你先說事,我再告訴你。」
「……喂!你!……好吧!一直有人跟著你!你逃不了了!快說,哪裡得的?」
這下,唐七糖有些耐不住了,忽的站起來,緊張的問道:「你說什麼?有人跟著我,在哪裡?我怎麼不知道?」
果然嗎?果然是衛曦之的計謀嗎?果然自己沒逃出去嗎?我就知道那死妖孽不會那麼輕易放過我!
「你先說,我就告訴你。」朱檀很得意,灰乎乎的臉在月光下和第一次見時一樣的不和諧。
「慎王府。慎王府的人給的。」
「你說什麼?你和慎王府的人有瓜葛?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次輪到朱檀跳起來,少了一隻腳的身影晃了晃,比唐七糖還緊張。
「瓜葛?瓜葛大了!那是我仇人!劫財劫色……劫心的仇人……」
我還有好些銀兩在那王府里呢!贏的好些銀票,地契,玉佩,哦,還有石綠給的!他還天天念叨著要吃了我,可不是劫財劫色嗎?虧我還總是想著你!
唐七糖一提起衛曦之,就覺得忿然,暗自咬牙罵了幾句,心中疑惑起來:竟然又是他使的鬼主意,我還真以為我逃了呢,可還有人跟著我,他這是想幹嗎?
唐七糖最後幾個字便說得不甘願而小聲,但顯然朱檀並沒在意這些,倒好像鬆了一口氣似的靠在了塔牆上說著:「是仇人就好,是仇人就好……」
唐七糖著急的問著:「你怎麼知道有人跟著我的?幾個?在哪裡?」
朱檀靜默了好一會兒,忽然說:「看來我們還挺有緣!既然我還答應過要以命相幫你,我便幫你擺脫了他們!不過……你也得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
「供我吃喝,幫我離開慶京三百里!」
「隨便去哪裡都行?」
「對。只要離開這兒。」
「我要去西南面,你去嗎?」
「去!」
「成交!」
~
清早的寺廟後山,清新而安靜。
鳥雀的歡唱,並沒有讓人覺得吵鬧,反而有一種自然的愉悅心情圍繞。
木一揉著眼睛,從一處石碑後走出來,和黑蛟打著招呼:「早啊,頭兒!還沒出來?」
「沒呢!」黑蛟覺得這日子真是太無聊了,氣惱的彈起一塊小石子,前面樹上一隻正梳毛的鳥兒,便直直的從樹梢掉了下去。
木一的目光,見怪不怪的撇了一眼那鳥兒的方向,又馬上轉到了塔上:「這位姑娘可真能睡,昨兒睡那麼遲起,今兒又不知道要睡到幾時。」
「唉!木一,我也去睡會兒。等她出來你再叫我。」
然而,等木一來叫醒黑蛟的時候,情形卻似乎有些不對。
「頭!不對啊!您看這日頭,這遊人進出的,那姑娘難道還睡著?」木一併不很著急,這塔就一個出口,正如昨日黑蛟所說,那姑娘不可能變成鳥雀飛走,他倒是擔心是不是生病什麼的了,畢竟當時去到那什麼袁家村就是說看病的嘛。
「可說不準。女人家都這樣,才走幾步路,便累了!要不,你換身衣裳,上去看看吧。我太顯眼。」黑蛟也沒很在意,雖說自己有些不耐,但視線的確沒有離開過塔。
木一應著,趕緊打扮成小廝模樣,如遊客般悠然的上了塔。
可是,很快,他卻風風火火的下來稟報:「頭兒!沒,沒人了?!不見了!」
木一臉色有點發白,這差事,看著無聊,可萬一真把人丟了,那自己還能活嗎?
黑蛟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塔,擲地有聲的答:「不可能!這姑娘擅變!守著塔!我一個一個去查!」
已經近中午了,太陽老大,即便三月里,在太陽底下跑來跑去也挺熱的。黑蛟滿頭的汗,一氣兒施展輕功直上到頂,根本顧不上幾個遊客看他的眼神。
然而,上塔頂只一條道,塔里也就那麼幾個人,可就是沒有了唐七糖的身影!
黑蛟又幾乎是飛馳下去,再一層一層的找,即便那些人看起來身量上完全不像,他也不再放過,拽住每一個人,拎拎脖頸,扯扯胳膊,在人們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下,一臉急切地又回到了塔頂。
沒人!
真的不見了!
死丫頭!小狐狸精!到底去哪裡了?!
黑蛟氣得在塔頂哇哇大叫,高大的身軀隨著光影搖動,一拳打在塔牆上,塔牆瞬時破了個大洞,牆磚簌簌掉下來好幾塊,木地板都搖了搖。
可是有什麼用呢?
這頂層更是一個人沒有,地上還有著鳥糞灰土,顯見遊客都很少上來,畢竟只是個塔,光禿禿的一目了然,人能躲到哪裡去?
黑蛟黑著臉,不甘心的繼續往下找,在塔底和木一會合,幾乎不願意說出結果,心存僥倖的問道:「你在下面可有看見什麼可疑的人?」
木一趕緊搖頭:「沒有!我眼珠子都沒敢轉過。沒有!」
黑蛟還是不甘願,眼睛噴火:「昨晚你我換班前,你可有疏漏?」
木一看著黑蛟的臉色,趕緊單膝跪下來:「屬下不敢!屬下真的未曾疏漏過!屬下知道……主子的心意……」
黑蛟心情複雜,他幾乎都想聽見木一說,是,我疏漏了,我瞌睡了,人可能跑了,那他趕緊去追,未必追不上,可現在,憑空不見了,那怎麼說?
黑蛟不死心,一語不發又上了塔。
就這樣,兩人來來回回在塔里不知道走了多少回,樓梯都要給他們踏出洞來,可人,照樣不見蹤影!
沒辦法了!
總得回去復命啊!
不管怎麼說,職責所在啊!
黑蛟咬咬牙,吩咐木一:「你趕緊往西南方去追!我回去稟報主子!若是有消息,趕緊讓鷹木旗傳信回來!」
夜晚來臨,塔安靜得如睡著了一般。
唐七糖先從塔頂的一處牆洞隔層里下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嗆得自己一陣咳嗽,才見朱檀手裡抱著個盒子也爬了下來,搖搖晃晃的往樓梯走去。
朱檀沒有了拐杖,走路很不方便,搖擺的幅度太大,一走動,晃得整個地板都在動。
唐七糖只好站過去說道:「那!借給你用一下肩膀,可別想著佔便宜!」
「呵呵!」
朱檀忽然笑了起來,有些尖利的聲音回蕩在塔里,很不好聽:「佔便宜?這輩子,朱檀我是不可能咯!走吧!不是你說要趁夜離開的嗎?」
唐七糖不再出聲,半撐半扶了朱檀往塔下走去。一天沒有往西南走了,萬一明日病發怎麼辦?能走多少是多少吧!
慎王府里,衛羲之捏著昨日黑蛟送來的信,看了又看,喃喃自語:「哭?哭了很久?糖兒,你怕了嗎?還是痛?唉……」
窗外,巨大的玉蘭花樹也已經開了花,微風送來陣陣清香,若有似無的飄散在寢殿里,卻使這富麗精緻的寢殿似乎更空曠了些;屋角侍立的宮人木然如雕像,和那些四處擺放的玩器賞瓶一般的了無生氣。
衛曦之眼睛看了一圈四周,仰頭重重的躺倒在了榻上,為什麼她走了,連這周遭的空氣都不一樣了呢?
「糖兒,我後悔了,我真不該放你離開!你等著!等我處理好手頭的事,一定要把你逮回來!」
衛曦之咬了咬唇,想放下手中的信紙,卻還是又拿起來看了一遍,再放下時,不禁輕聲罵道:「黑蛟啊黑蛟,你能不能多讀點書,多通些文墨?什麼叫啼哭不止?到底如何啼哭不止?到底多久是不止?!」
話音剛落,門外卻響起了黑蛟的聲音:「啟稟王爺,黑蛟有要事稟報。」
衛曦之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躍到了門邊,在侍女驚詫的目光中,自己個一把撩開門帘,沉臉就問:「你怎麼回來了?出什麼事了?」
黑蛟有苦難言,真是的!那小丫頭真是太能折騰人了!
「稟王爺,唐姑娘不見了!」黑蛟不敢遲疑,認命的單膝跪下,如實稟報,等著該有的懲罰。
然而,沉默。
院子里鴉雀無聲的詭異,可以聽見風沙沙吹著樹葉的聲音,也可以聽見衛曦之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黑蛟不敢抬頭,像頭頂有什麼東西壓著似的,努力垂著腦袋。
卻忽然,衛曦之低笑一聲,旋即便是大笑。
他清越磁性的嗓音笑起來很是好聽,可是,黑蛟卻聽得心揪了起來,那笑,怎麼越聽越怪異呢?
黑蛟緩緩抬頭望,卻看見才兩日不見,但好像憔悴了許多的慎王爺,他俊美精緻到世所罕見的容顏依舊,卻看起來那麼憂傷而絕望,他魅惑的眸中有著傷痛,有著一種讓人見之心痛的掙扎,正痴痴的望著西南方向。
黑蛟心中難過,乾脆雙膝都跪下了,重重的磕了個頭:「屬下失職,請王爺重責。」
衛曦之臉望著遠方,聲音幽幽的傳過來:「起來吧。我早就想到過,她肯定能逃脫的,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你……進來,把這兩日的事細細說,別遺漏了任何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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