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鳳凰變烏鴉
莊稼漢子眯著眼,邊想邊說了幾個地名,還和善的與唐七糖開起了玩笑。
唐七糖也聽得附和著笑了起來,說道:「沒想到伯伯還知道這麼多!多謝伯伯了。可惜,藍輿王,他不是我親戚,若不然,我倒可以帶伯伯一起去了!」
「女娃娃客氣了。可不是,我年輕時,幫富人家駕車,可走了不少地方呢!呵呵,那藍輿王不是你親戚,那我這說的幾個地方,你可想起你親戚住哪裡了?」
「嗯!還真想起來,好像就是叫白水。真是多謝伯伯了。」唐七糖聽他這麼一講,大致算對那些從未知道的地方了解了一些,便隨口答了一句。
「莊戶人家,女娃娃不必和咱們這麼客氣。不過,你這孤身一人……不是伯伯我嚇你,這一路去,可不安全啊!就說那水源,哎喲,可不是個安穩地方,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啊!女娃娃,你這樣出門,伯伯真要勸你一句,可不安生啊!」
莊稼漢子皺著眉,又打量了一遍唐七糖,真挺替她擔心。
「伯伯指教的是,我也正擔心著。伯伯,那您家中可有男子的衣裳,可否……借一身與我……」裝了窮,只能裝窮到底了!唐七糖不敢說買,乾脆吞吐著問了句。
莊稼漢子倒很爽快,忙點頭說:「有!我家小小子和你差不多大!女娃娃這主意好!」
說完,又轉頭沖屋裡喊:「老婆子,老婆子,快來!給這女娃娃換身衣裳!不容易喲!也就和小小子差不多大,這世道……」
中年大娘快步走了過來,輕聲嗔怪了一句:「咋呼什麼!我聽著呢!」
她便和善的沖唐七糖招招手:「姑娘隨我來吧。你伯伯說的沒錯,一個女娃娃出門,可真要小心著,我們農家,沒啥好衣裳,但還是乾淨的,姑娘可別嫌棄。」
唐七糖隨著她進了屋,一會兒再出來,已經是農家半大小子打扮了。
但見她一身灰撲撲的粗布短打半新不舊,到底衣裳還是大了一些,看著人便更小;腰間扎了根深藍色的腰帶,腳上一雙黑布鞋更有些大,大腳趾頭處,還露出一個綠豆大的洞,后鞋幫子臨時訂了幾針,但看起來那鞋還是要掉下來的樣子。
頭髮扎了個小子樣的頂髻,綁了根深藍色的布條,卻是這一身裝扮裡頭最新的東西,還是農家大娘從針線簍子底下翻出來的呢。
她臉也擦過了,便清晰的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那白皙的皮膚配著大大的眼睛,紅艷艷的嘴巴,看得農家大娘直搖頭,莊稼漢子直瞪眼睛。
兩夫婦相互看了眼,莊稼漢子先開口了:「我說……姑娘,你這,你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吧?你,你這,不是伯伯嚇你,你這樣子出門,即便是個小子,也招,招是非啊!」
大娘也乾咳了一聲,把唐七糖拉到自己身邊說:「姑娘,世道險惡,你一個姑娘家行路,可不是件好事啊!姑娘非要去那什麼白水么?你親戚真在哪兒?要不,你留下來,我們,我們雖是莊戶人家,也不會少了你吃的……額,老頭子,你說呢?」
大娘看著唐七糖的臉,不禁悄悄打起了小算盤,這麼好看的姑娘,家裡都是小子……
莊戶漢子到底還是老實人,心思也沒有女人在這種方面敏感,沒接大娘的茬,只一個勁地搖頭:「真不行!姑娘,真不行!姑娘你可想好了?」
唐七糖心裡也嘆氣,易容的東西,一時半會也找不著啊,誰讓自己是臨時逃出來的呢!可自己來這農家不就是弄身衣裳的嘛,目的達到了,便也不和他們多說了。
她便沖兩夫婦笑了笑,兩夫婦正看得呆去,唐七糖卻自顧自走到他們家的土灶台後面,從灶肚裡掏了把灰,往臉上一抹,兩手也塗塗勻,出來沖兩人行了個禮,說道:「兩位放心,這樣不就好了?多謝兩位幫忙,我會好好小心行路的。這便告辭了。」
兩夫婦瞪著眼,張著嘴,就這麼看著唐七糖在眨眼間,就從白白凈凈、漂漂亮亮的一個小姑娘,變成一個黑乎乎、髒兮兮的楞小子,只剩一雙水波盈盈的大眼睛在黑皮膚下越發晶亮,兩人卻還是只會愣愣的看著她。
唐七糖目的達到,也不再和人家多說什麼,誰知道衛曦之會不會追來呢,早日離開的好。
她匆匆而去,兩夫妻還在那裡愣神呢!
好一會兒,大娘才回過神來,看了看一旁唐七糖換下來的繡花鞋,嘆息了一聲:「唉,裝成黑乎乎的,可到底是只金鳳凰呢,轉眼便飛走了!」
她拎起鞋子,有些不舍的看了看那鞋子的綉工,磕了磕灰想收起來,鞋子里卻跳出了一錠銀子,『咄』一聲掉在泥地上。
兩夫妻驚訝的撿了,相互看一眼,再同時望向外面,視野里,哪裡還有唐七糖的人影。
唐七糖匆匆而去,心裡惦記著那可能病發的時辰,實在忐忑。
這時代,又沒有個手錶啥的,她只能看看日頭,告誡自己,怎麼也要在那個時辰前將自己安頓好,若不然,痛暈在路上,可不是開玩笑的。
一個女子,連農家大娘也知道,出門在外多麼不安全。
她那曾經在裴老九那些人面前的高傲,在酈復石綠他們面前的囂張,曾經當聾女時的逍遙,當唐七爺時的自得,在見識了衛曦之的武功,在體會了衛曦之的腹黑之後,幾乎已經退化得淺淡影子了。
這世道,還是有著許多厲害的人的!
古人,不容小覷!
「衛曦之,都是你這個混蛋!」
唐七糖低低罵了一聲,不願意承認自己想著他,更無法接受自己老想著他,只好狠狠的罵他。
而悄悄尾隨於后的木一,驚訝的看著她從農家出來,還有些疑惑的又進農家去查探了一番,才回來繼續跟著她,呀!這姑娘!真是能折騰啊!自己就沒見過這麼能折騰的女子!怪不得主子這麼上心,千變萬化的,和說書人講的狐狸精似的,迷人眼!
而財神樓雅間的衛曦之,卻忽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驚得伺候的小廝趕緊遞上絲帕。
衛曦之緊皺著眉,擦了擦自己的臉,又斜斜的靠向了榻上。
衛方勉從屏風后匆匆忙忙的繞進來,難得的帶著焦急。
他看了眼衛曦之的臉色,提袍坐在榻上,擔心的問道:「怎麼又犯病了?不是說已經好了么?」
衛曦之的臉色,又恢復了不認識唐七糖之前的那種病態的白,就連他那雙魅惑的眼眸,似乎也恢復了以前的深沉,帶著深藏心底的仇恨和絕望。
他看一眼衛方勉,懶散的說道:「我幾時說好了的?只是許久沒犯而已。」
「那為何忽然又犯了呢?」衛方勉很急,比衛曦之自己還著急,要知道,如今這世上,可是衛曦之在護著他。
衛曦之看著他的樣子,忽然扯開了一抹苦笑,即便如此,那星眸微閃,薄唇輕鉤勾的剎那,還是那麼的絕艷魅然。
衛方勉愣了愣,卻不禁更急了:「你笑什麼?什麼意思啊?你到底怎麼了?」
衛曦之轉開頭,望了望虛無遠處,心中的感傷無可遏制的涌過來。
糖兒走了,卻再一次證實了,她對自己的身體是巨大的影響,從她離開后的十二個時辰開始,自己的身體便開始和以前一樣了,還好以前東方無忌的葯還有,吃了便好一些。但只有自己知道,那感覺,和糖兒在的時候是完全不一樣的。
糖兒,是這世上,能給自己希望的、唯一的解藥!
可是,自己放走了她!
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糖兒,我很想你,無關我的病,我沒有一刻停止過想你。
衛曦之沉默著許久不說話,衛方勉不禁有些氣惱:「曦之,如今朝中亂糟糟的,我們都小看酈皇后了!這幾日,呈請立老四為太子的摺子越來越多了!他那麼愛面子的人,你說會不會便同意了呢?你這又突然病了,我真是急死了!」
衛曦之這才轉過臉來,目光深沉的看了看他,說道:「你還是不了解衛礌啊!你就不能多想想?正是因為他好面子,酈皇后這樣急,反而會適得其反。她若是不插手,或是就按著前幾天的樣子靜等,還有些可能,可她這麼著急,衛礌定然不會答應下來的。」
衛方勉獃獃的看著衛曦之,正想說什麼,衛曦之卻擺擺手,繼續說道:「再說了,我病了才好。他多麼希望我病啊,最好一病不起,最好一病過了及冠!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當他的皇帝!那他更不喜歡酈皇后的做法!你不覺得是這樣嗎?」
衛方勉的圓臉上,掛上了濃濃的憂傷,他不禁擔心地說道:「曦之,你別這麼說了!你說得我真覺得自己的日子不遠了!你得好好的活著,你好好活著,我才能好好活著!你說你,到底是怎麼犯病了的?」
「這你別管了!你放心,若是他能名正言順繼續當這皇帝,你便能活下去了。」
「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就不能多用點心?他這樣的人,從來只為自己想,兒子又怎麼樣?為了他自己安穩當皇帝,定然寧肯你們幾個兒子相互拼殺。我猜著,若是我真的不能好起來,他反而不會不管你的,說不定還會使勁護著你,好有人一直牽制著老四呢。」
「曦之,我不想用心。我不想用這種心!算了!你好好歇著,只你得記得,你若不好起來,我便隨你一起去了!」
衛方勉這樣的人,一旦不嘻嘻哈哈,總有種讓人不得不在意的苦惱樣。
衛曦之都不禁笑了起來:「哈!你幾時對我如此情有獨鍾,還要殉情於我了?」
「你倒還有著取笑於我的閒情逸緻!殉情與你?想得美,我可對你沒興趣!倒是你那個小丫頭,我還挺掛心的!可惜,你又不肯給我。」
衛方勉苦中作樂的話一出口,屋角的小廝身子就抖了抖,本能的縮了縮肩膀,儘力將自己降低存在感,可惜,衛方勉並沒看見。
而衛曦之,忽然坐起來,隨手抓過塌几上的一樣東西,狠狠的沖衛方勉砸過去:「滾!馬上給我滾!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那東西砸在衛方勉的白色絲袍子上,又順著袍子掉下金磚地,『當』的一聲里,早已驚得衛方勉跳了起來,不明所以的看著衛曦之,再看看地下,那應該是枚女子用的華勝,做成蝴蝶的樣子,上面鑲了好些寶石,光彩耀人。
衛方勉矮身撿起來,有些訕訕的遞給衛曦之,撇了撇嘴:「又怎麼了這是?我又沒說什麼!曦之,你不覺得你對那小丫頭,太看重了些?我隨口一句話,如今也能讓你這麼動怒了?」
衛曦之臉色很不好看,但倒也沒有再說什麼,一把搶過那枚華勝,沖衛方勉擺了擺手,側身轉向了榻里,再不看他,只是他那背影,總有股蕭瑟之意。
衛方勉轉頭,後知後覺的看向侍立的小廝,用眼神無聲詢問著,小廝為難的咧嘴扯了扯嘴角,卻不敢多說什麼。
衛方勉沒辦法,只好搖搖頭,繞過屏風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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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七糖腳痛著,累著,卻終於看見那高塔的青磚了。
塔高九層,近看底部方圓還是挺大的,塔上的鈴兒隨風而動,帶著不規則的清音,卻有一種讓人心安的美好。
這應該是龍泉寺的後面了,有些寂寞荒涼,並不是當初自己和酈復、石綠三個人逛廟會時那般,熱鬧的讓人忘記了這是處本該清修的寺廟。
塔的一旁,還是處碑林,好些古老的石塊林立,有些滄桑,有些寂靜,也有著與世無爭的安然。
唐七糖四處走了走,便決定,今晚便先在這塔上落腳了。
反正包袱里還有些吃的,如今天氣已不算太涼,在這裡歇一晚,看看自己這病情再說。若是不發作,自己明日便一路往西南而去,若是發作,寺廟裡的人,多少要比外面的人好一些。
唐七糖想好了,便慢慢的往塔上爬去。
已近傍晚了,塔上開始有鳥雀回巢的聲音,前面的寺廟估計開始做晚課了,鐘聲迴旋著,悠悠的傳進塔里。
塔的木樓梯又窄又小,每踏一步,腳上那又大又厚實的布鞋底子就發出「啪噠」老大一聲。
唐七糖本來想只爬個三四層的,奈何比較低的樓層看起來都臟污不堪的樣子,看來,這遊客隨手亂丟東西的習慣,是自古就有之的啊。
她只好再往上爬,直爬到約摸六七層,看著果然乾淨了許多。
累得慌,她趕緊找一處坐了。
背靠著塔牆,一抬眼,就能看見塔窗洞外,那微黃淺紅的天空,有倦鳥在那一角天空飛過,再嘰嘰喳喳的停在塔頂的巢里去。
三月傍晚微涼的風,從塔牆洞里穿過來,盤旋著捲起地上的一片樹葉,又從另一邊的塔牆洞里飛走了。
唐七糖靠著靠著,便倦意襲來,睡了過去。
塔下的碑林里,黑蛟嘴裡咬著個硬燒餅,皺著眉頭問木一:「上去了?」
「嗯,上去了。頭,這會兒,我還不能上去守著,就這麼個塔,太容易讓她察覺了。」木一點點頭,望了眼高塔,也咬了口硬燒餅。
「不用上去了。這塔又不會有什麼人,我們就在下面守著好了!難不成她還能變成鳥雀飛走了?」
「也是。那頭,您先歇著吧,我就在那下面守著。」
「嗯!警醒些,別偷懶,別錯眼!」
「知道的,頭,主子看重著!你多說了多少遍了!」
黑蛟和木一的難為,唐七糖永遠不會知道,她只管睡著,卻在睡得迷迷糊糊之間,突然醒了。
那是因為,她清晰的感覺到,有人!
有人在動她那系在腰間的包袱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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