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肆叁 焚香
翌日。
浮兮還未起的時候,倒是先聽見了外間微有些吵鬧的聲音。
睜開眼,便是見到陽光剛好落了地上三寸,時辰倒是不早了。
她微擰了眉,喉嚨有些幹澀,想必是昨夜多飲了酒水,緩緩是起了身,披了件長袍在身上,去內間倒杯水。
一杯茶水下肚,喉嚨的刺痛感減少了幾分,人也清醒了不少。
外間鳥雀喳喳聲不斷,生機勃勃。
她捏了捏眉心,起了身又是洗了把臉,恍惚想起答應那孩子的事,便簡單換了件衣服,這才是出了去。
外間候著的人很少,或許是因為她百年來很少回來,佳節日子裏大多都是被靈紋打發回去過節了。
浮兮見此,便是將剩下的人也都打發回去了,又是將九嬰也放了出來。
九嬰休息了一晚上,精力充沛的很,還未等她將囑咐的話說出來,眨眼便躥的沒影了。
浮兮眼裏含笑,搖搖頭隨它去了,自己倒又是轉回了書房裏,斜倚在在榻上,靜靜看著外間了。
六界平穩的時候,她一直都是如此打發時間的。
那滿卷滿卷的書籍,整整齊齊占據了一大片牆壁,她不知讀過幾遍了。
有時看乏了,她便躺在榻上,靜靜透過木窗看外間的一切。
花草樹木,藍天白雲,如此安靜,是許多年都不曾改變的風景。
“姑姑。”
思緒忽是被打斷,一抬眸,倒是見到靈紋正站在門口,手中端著冒著熱氣的膳食。
卻久久的愣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像是初次見她一般的模樣。
今日浮兮竟是挽起了發,雖隻簡簡單單的編了個發靠在耳後,卻是將整個白淨的五官的都盡顯了出來。身上也不再是以往的素淨顏色,而是換了套暗花色的短袍錦衣,腕上纏著玉帶,足上是蒂絲靴,和平日裏清冷絕塵的氣質是大變,好似本是隻存在於宣紙上的畫中仙,卻一下子變成了最鮮活明媚的存在,真真實實的出現在你麵前,如此美麗,讓人措手不及。
浮兮見她緊緊盯著自己,不禁有些微勾嘴角,道:“怎麽?”
靈紋這才是反應了過來,幾步過來,脫口而出便是道:“姑姑今日怎麽這般好看?”
浮兮微愣,半響,才是輕輕笑了起來,湖水色的眸子像是溫暖了些,道:“怎麽今日便回來了?”
靈紋將手中的膳食放了下來,看著浮兮,卻是深深的行了一個禮,這才是道:“昨夜能得姑姑恩德,回去探看了一眼,這便已經是足夠了,更何況姑姑好不容易回桑中,靈紋身為姑姑身邊仙子,本就應該服侍左右的,”她笑了起來,“靈紋,早就是桑中的人了”
浮兮看著她,半響才是微微垂了眸,拾起勺子輕輕舀起了白粥送至嘴裏,道:“回來便是了,但今日,可隻剩你一個人候著了。”
靈紋笑著點頭:“嗯。”
“對了,待會兒那孩子要來,你做些他愛吃的糕點罷。”
靈紋一愣,麵上欣喜,道:“姑姑見過小帝君了?”
浮兮點頭,道:“見過了。”
靈紋笑道:“算起來,小帝君可是一百年都未再來過桑中了,想不到姑姑昨日剛回來,這麽快小帝君便要來了,靈紋也是許久都未見過小帝君了,不知道小帝君可長高了些……”
她又笑著看向浮兮,道:“既然待會兒小帝君便要來,那靈紋現在就去準備了。”
浮兮嗯了一聲,道:“去吧。”
靈紋便是出了去,一會兒卻又是進了來,道:“姑姑,顏塵大公子來了。”
末了末又是道:“一個人來的。”
浮兮眼眸微微抬了抬,道:“讓他進來。”
那麵容俊朗的男子便是緩步走了進來,見到浮兮,卻是微微一愣,半響才是行了禮,道:“見過尊神。”
浮兮微點了頭示意,便是等著他開口。
顏塵笑了笑,眼眸如三千水一般純淨,道:“顏塵今日前來,所為私事。一為顏陽,二為我自己。”
浮兮淡淡道:“若你為了百年前的那件事,大可不必如此。”
顏塵道:“本是該早些過來的,隻是顏顏這百年來一直在修養,母親憂思,父君又不在家中,我身為長子,於情於理都是不應離開,隻是因此對尊神的一句道謝,卻是耽擱了百年。”
浮兮靜靜看著他,並未言語。
顏辰笑,卻是迎向浮兮的眼睛:“百年前在魔界的那日,尊神雖未說什麽,但您將顏顏帶回桑中,倒是終於點醒了夢中人,讓顏塵有機會,可以向母親解釋一切。”
他眸子似是一黯,轉瞬卻又是光彩奕奕。
他轉向浮兮,道:“顏塵在此,謝過尊神。”
浮兮許久都未說話,良久才是微微頷了首,道:“如此便好。”
顏塵笑了笑,眉目有些彎起,像極了他母親的溫雅神韻。
他又是想起了什麽,接著道:“至於顏顏,尊神可是答應了他什麽事?”
“我答應了,今日帶他出去遊玩。”
顏塵聽著這句話,倒是輕輕歎了一口氣,道:“今日顏顏同阿嬡一起,前往大陽七宿曆練了,要等到三千年後才能回來。”
浮兮微微一怔,大陽七宿,那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大陽七宿,是唯一存留下來的上古聖地,可裏麵卻包含了無數上古生物的怨,憾,恨,欲,念,由此而衍生了許多超脫六界的魂物,而又因此地處於陽氣與太陽之精氤氳之地,極陰極陽的處境宛如形成了一個偌大的結界,那些魂物不得出來,它們的罪與念也因此不斷膨脹,籠罩了整個大陽七宿,使它成了近乎禁地一般的存在。
顏陽道:“大陽七宿是父君早就定下來的曆練之地,本是該等到顏顏千歲之後再前往此地,隻是,”
他頓了頓,忽是一笑:“隻是因為我,才不得不提前了。”
浮兮抬眸,看見他眼底的情緒,刹那間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隻是在想,百年前,的確該是去探望那孩子一番的。
許久,她才是輕輕站了起身,微微看向大陽七宿的方向。
“也好。”
這樣也好。
主管三河水界的河昇水尊一屁股攤在了地上,愁眉苦臉的道:“這可怎麽辦呀?”
對麵的那人倒是淡定,慢悠悠的看了他一眼,似有若無的哼了一聲以示回應。
河昇又歎了八百回氣,這才看向他,急道:“你快是想想法子幫幫我呀!”
那人斜睨著丹鳳眼道:“法子?想什麽法子?還有什麽法子?沒法子!”
河昇一口氣順不過來,半天才捋順了舌頭咬著牙道:“你,你,你就眼睜睜的看著大哥受罰,見死不救?!”
那人幽幽挑了眉角,似笑非笑:“若不是還記得喊了您五百多年大哥,你看今日我可還會來你這水府陪著你活受罪!”
河昇這下可聽出來了,這廝雖然嘴壞,可還是要幫他的意思,忙是站起身來湊過去,說著好話道:“千秋老弟,大哥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無論如何你可都得幫幫你大哥啊,想當年,咱倆當從妖界開始的情誼,這麽多年了,你總不能……”
千秋子皮笑肉不笑,道:“我可不記得當年了,我可後悔了現在,當年就不應該聽那老板的話,搶你一壇子桃花酒,報應到現在,還全部都應在我身上了,他在妖界混的風生水起的,我可就盡在你身邊給你擦屁股了!”
河昇尷尬,搓著手老臉一陣白一陣紅,道:“千秋老弟,你,你這,看你這話說的……”
千秋子輕飄飄的瞄了他一眼,也不準備跟他多說廢話了,道:“得了,要我幫您也成,前提是你得立個字據給我。”
河昇欣喜若狂,根本沒在意後半句話,嗓門大提高,道:“老弟你還真有法子啊!”
千秋子皺眉,道:“怎麽著,你這意思是以後還準備再來一次?”
河昇忙是搖頭,站在一旁低著頭道:“你說你說,大哥好好聽著便是了。”
千秋子斜了他一眼,看著他規規矩矩的樣子,心中又好氣又好笑,半搖了頭,這才是緩緩開了口。
桑中。
那藍衣男子下了浮雲,抬頭看了眼,四下無人。
兩側倒是有著數不清的芷羽花樹,散著一地花朵,微風吹來,卷起了幾道漣漪。
那男子抬起了腳步向前,末了卻又是頓在了那兒,麵上表情飄忽不定的,險些又是折了回來。
如此反複幾次,他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幾步上前,正對著桑中行了個大禮,微微拱了手,恭恭敬敬的道:“三河水界主管河昇,求見浮兮尊神。”
不一會兒,裏間便是緩緩走出兩個秀麗的人影,對著來人行了個常禮,才是問道:“仙君何人?”
河昇忙又是拱了手,又重複了一次,道:“三河水界主管河昇,求見尊神。”
那兩名女子對視了一眼,其中那粉色衣衫的便盈盈的笑道:“還請仙君見諒,尊神現正是午休了,一時半會怕是接見不了仙君,您還是請回罷。”
河昇心中咯噔一聲,忙是道:“無礙無礙,小仙在這候著便是。”
那仙子笑了笑,道:“尊神不知何時才會醒來呢,仙君還是先回去罷,明日再來也未嚐不可。”
河昇道:“小仙實在是有十分緊要的事情,還勞煩仙子行個方便,讓小仙在這候著便是了。”
那粉色衣衫的女子見狀,似是瞧出他不會輕易離去的心思了,便是道:“那還請仙君稍等一下,待小婢前去通報一下靈紋仙子。”
河昇雖不知她口中的靈紋弦子是誰,但知定是個說話有分量的人物,便忙不迭的點頭道:“麻煩仙子了,麻煩仙子了。”
她們便行了個退禮,一同退進了裏間。
河昇見著她們身影逐漸消失,終是鬆了一口氣,不由抹了抹額間的虛汗,四下看了看,便是走到兩側候著。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河昇抬著眼睛看了好幾次,都沒再看見有人過來。
他背了手,來回打著轉,心中愈來愈是焦急,心中忽是一橫,抬了步子便是欲往裏間走去,誰料腳步剛抬進半步便被一陣強大的力量給反彈了回來,直直退了好幾裏步,險些給掀翻在地。
他愣了半響,猛地一拍腦袋:這可是桑中!豈能隨便亂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