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叁玖 焚香·棲霞
彥和身軀一震,抬起眼看麵前畫麵中的溫婉女子,眼裏疼痛刺骨,連麵目都扭曲了起來。
浮兮看了眼彥和,又接著淡淡道:“她心地善良,從未錯過任何壞事,今生本是大富大貴之命,是我仙界過錯,亂了你的命格,也錯了她的命格,如今她已經投胎轉世,落在齊國帝後腹中,今世她命格平順,今後良人更她為掌上珍寶,祖後三輩,皆流傳青史。”
彥和看著那女子,喉結顫動起來,他抬起手去觸摸她,卻是頃刻間,便是穿透了她帶笑的麵頰。
浮兮又是揮手,卻換上了兩個笑容甜蜜的孩童。
紮著小小的辮子,笑麵朝天,互相追過著,歡快的在一起嬉鬧玩耍。
彥和愣愣看著他們,早已是淚流滿麵了。
浮兮卻是雲淡風輕,道:“而你的兩個孩子,因為仙人的過錯,折損了此世性命,念其年幼,故再不入輪回,都將送往南海世尊身邊,作為花間童子,若是他們有造化的話,將來登上仙位或是其他,都隨他們的意願。”
彥和聽著浮兮的淡淡語調,抬眼來看她,道:“你為何幫我?”
浮兮收回了那空中浮畫,看著他,眸色清明,道:“我不會幫任何人,這隻是我該做的事情。”
他們一家四人是因為仙界才被拉扯到了一起,此生緣分淺薄,而往世,也是再聚不到一起了。
到底是仙界對不起他,這番做,也是理所應當的。
彥和笑了起來,他俯下身子,在那孩子額上,印下冰涼的一吻。
手指緊緊攥緊了那孩子身上的棉被,像是要將它撕碎一般,許久,終是用瘦的骨節分明的手,最後一次撫上了那孩子的麵頰。
他嘴角帶起了笑,卻是帶著壓抑的哭聲,道:“你要乖,要替父親好好照顧你阿姊,父親沒用,照顧不了你們和你娘親,你和你阿姊,要好好聽話。”
浮兮淡淡看著眼前這一切,許久都不做聲的小顏陽卻是扯了扯她的衣袂。
他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她,道:“姑姑……”
浮兮微低了視線看他,輕輕撫了撫他的頭發。
湖水般的眸底落在塵間,卻是掩著些不知名的東西,道:“世間萬物,不過一個緣分,你自己看開了,便好。”
話落,便是牽了牽身旁的小人的小手,道:“走吧。”
小顏陽點了頭,小手緊緊握住她。
“我不會去仙界的。”
浮兮聽見身後傳來的聲音,眸色淡淡,沒有說話,牽著小顏陽,緩緩踏步出了去。
九嬰盤旋在地上,似是等的有些不耐煩,昂首長嘯了聲。
小顏陽便是興奮起來,忙忙的朝九嬰去。
“姑姑,我們快些回去吧!”
浮兮笑容淡淡,身後這所宅院裏有些風聲呼嘯著傳來,經久不衰。
她輕輕拂去了一些塵埃,這才道:“回去吧。”
聲音落在風裏,莫名帶著些空靈。
小顏陽倒是招呼了九嬰,興衝衝的便是朝桑中而去。
許是休息了一會,回去的路上他倒是精神了起來。
一路上都是喋喋不休,捏著九嬰的耳朵大眼睛眯起不知講著什麽好玩的東西。
浮兮看著他們鬧騰,麵上一如既往,風輕雲淡。
末了便是闔了眼眸,閉目養神。
正是心中清靜的時候,卻是聽見一聲歡快的童聲傳來:“顏顏!”
話音未落,便是察覺有道小小的人影撲了過來,直直襲向她身側的小人身上。
她微微抬了眼眸,麵前有道女仙君的人影。
那仙君輕輕一笑,微行了個禮,道:“水族元靈棲霞,見過尊神。”
浮兮這才是記了起來,眼前的是南越水族硯齊元靈的夫人--棲霞靈君。
棲霞眼眸溫婉,又是看向與小顏陽黏在一起的孩子,道:“這是我家小兒,名喚叢嘉,小名阿嬡。”
浮兮看了那孩子一眼,微微頷首。
這孩子生的是明眸皓齒,白皙粉嫩,還著著一身淺粉色的衣衫,若不是棲霞這麽一說,她倒以為是個女孩子家了。
小顏陽閃著明亮亮的大眼睛,對著棲霞道:“姨姨,阿媛是來陪我玩的麽?”
棲霞笑著點頭,道:“姨姨給你帶了禮物,放在你娘親那裏,要不要回去瞧瞧?”
小顏陽小嘴一揚,高興的不得了的模樣,正欲張嘴,卻又是停了下,咬著紅嫩嫩的嘴唇,半響才是支支吾吾的道:“可是,我還想去桑中陪姑姑……”
浮兮嘴角微微翹起,淡淡道:“時候不早了,是該回去了。”
小顏陽聞言卻是嘟了小嘴,糯糯的拉長了聲調撒嬌:“姑姑……”
浮兮卻是撫了撫他的軟發,道:“九嬰隨你回去,明日的時候,若是想來,便再過來。”
絕塵殿。
“娘娘,二少爺與叢嘉少爺一同去祁雲閣尋大公子了。”
那座上眉目端莊的女子一聲笑,對著旁邊的人道:“這孩子,又去煩他兄長去了。”
旁位的女子也是笑,眼裏光神柔和,似是感歎了一聲,道:“孩子們啊,都是鬧鬧騰騰的,就算是大了,也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初妝笑了笑,睨眼看她,道:“怎麽,又在擔心從靈那渾小子了?”
她倒是哼了一聲,道:“他最好是永遠都別回南越了!”
初妝輕輕搖搖頭,拿了茶水潤了潤嗓子,這才道:“況且女大都不中留,那孩子都四萬多歲了,人生該怎麽做,如何做,心裏自然是有數的。他既不願沿襲尊位,你就放開手,隨他去罷。”
棲霞不語,不願再說了,眼裏帶著說不出的頹然,萬分惆悵。
相識這麽多年,初妝又何嚐不知她心裏的苦楚?
她總說從靈那孩子性子剛烈,像極了他父君,初妝卻覺得,那孩子眉眼上挑不羈的模樣,是似極了年輕時棲霞她自己。
同是倔強不肯服輸的脾氣,即使是母子,也一步都不肯退讓,僵持不下的狀態,總想著是對方的過錯,一絲一毫都不願低頭。
隻是這血濃於水的感情裏,又怎能分得出誰對誰錯?
初妝輕輕握住她的手,句句話落在她心上,道:“從靈是個好孩子,他會有分寸的。”
棲霞看著她,內心翻滾多少苦澀,勉強笑了笑,不再多想了。
此時倒是有人捧了熱茶奉上來,對著二人行了禮後,才是道:“娘娘,該吃藥了。”
棲霞愣了愣,鳳目微睨,轉向初妝,道:“什麽藥?”
初妝倒是不是很在意的模樣,道:“這幾日惹了些寒氣,引了舊疾罷了。”
說罷便是伸手接過了那茶盅,倒出一顆玲瓏剔透的藥丸,和著熱茶吞服了下去,長眉微擰,這才見得臉色稍微暖和了些。
又是緩緩飲了杯熱茶,卻是見到棲霞是一副麵容憂思的樣子,倒是回過頭來笑她,道:“這麽看著我作甚?”
棲霞伸手探過她的脈搏,半響才是微微緩了神色,道:“當年落下來的病根,多少萬歲的人了,還不知道好好調理!”
初妝笑容輕緩,眼神所到之處,卻像是勾起了件陳年往事。
似泛著霧光般的水珠恍然聚集在了一起,帶出記憶深處的畫麵,又是在頃刻間,煙消雲散如風裏。
不由搖了搖頭,笑道:“說起來世事真是多變幻,那日我還真是以為,自己是回不來了。”
正是這樣想著,眼前卻又是出現了那抹淡藍色的身影,自萬千冰雪中乍然顯現出來。
似月光的長眉,柔情淺薄,淡然於心,那雙湖水色眼眸,深遠的像含著萬年風霜下的冰河,帶著優雅的空靈,仿佛望去她的第一眼,便是跌入了一個純白的世界,是虛無,是孤寂,更是剝奪呼吸般的純淨。
竟是那麽一個透徹的女子。
初妝終是笑了笑,思緒慢慢從回憶裏抽身回來,道:“這就是世間的事情啊,當時我以為會死在檮杌手上,可多年後的今日,便是能如此雲淡風輕的看待了。”
棲霞也是想起了舊事,眉目間微擰,卻又是緩緩蕩開了記憶,點了頭輕輕笑了笑,略是感歎:“對啊,我們都老了啊。”
忽是想起了什麽,又是接著道:“不過今日,我倒是見到那位尊神了。”
初妝看向她,眼眸溫婉如玉。
棲霞卻是搖搖頭,不禁笑了出來,道:“都道尊神是上古唯一存留下來的人,億萬萬歲的年紀,億萬萬歲的修為,當年憑著一己之力,安四海平六界,我便想著,那應是位發絲蒼雪的老者了,可今日一見,卻竟是這般清塵淨潔,玉立亭亭的模樣。”
初妝眼裏帶了些笑,道:“那你是因著九嬰,認出尊神來的?”
她笑著點了頭,道:“縱使我再意外,可六界中能馴服九嬰的,也再找不到他人了,你又常同我說,顏顏很黏那位尊神,我一看他站在旁邊那乖巧的模樣,想著這也不會錯了。”
初妝笑,緩緩斟了一杯茶,淺啜了一口。
棲霞也是端起了茶杯,輕輕吹散了些水霧,看向初妝道:“不過我倒真有些好奇,顏顏是怎麽的,竟是和尊神那般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