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叁 焚香·帝王
南庭看著我，那般罕見深情的目光，像是要深入我的心底，道：“你知道麽，我一直很矛盾。”
“他們都說著，將來你會嫁去天宮，脫離凡塵，再也不用體驗凡人之苦，所有的生老病死，貪嗔癡恨，都再也和你無關，我盼著你好，卻總是過不了心裏的這關，我喜歡你，我想待在你身邊，我想可以永遠保護你，守護你，可他日若你真的嫁給了顏陽，從此人仙殊途，怕是再也不能見麵。”
“就像是有一個魔鬼般的聲音，不停的在心底深處叫囂，瘋狂著，怒吼著讓我來告訴你，可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做，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做，可是我知道，若我一直停留在原地，將來我一輩子都是會後悔。”
他靜靜的低沉了眸子，半響才是緩緩開了口，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不會說話的小娃娃。”
我心中一驚，不由自主卻是捏緊了衣袖。
“父親雖無官職，跟允王卻是有著很好的交情，他帶著我去允王府中拜訪，那時，我也不過是四五歲的年紀，見到在你娘親懷中的你，粉嫩的模樣，流著口水，卻是笑的比任何一個人都開心，好像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是明媚動人的樣子。”
我卻莫名有些尷尬，感情越來我和他這麽早就是見過麵了，我還以為…
“後來，先帝駕崩，帝王為了爭奪王位，設計陷害兄長允王，控訴他謀逆之罪，連帶著所有站在允王這邊的人，都是株連了九族，滿門抄斬，那時候整個京都，就像被籠罩了一片蓬勃的烏雲，而藏在裏麵的，卻是無數條忠臣之士的滿腔熱血。”
“那時候，父親卻是帶著我在外方遊曆，等到回到京都的時候，就隻能是被告知，從今以後，這京都城，是再也沒有允王這個人了。”
“我並不明白是什麽意思，卻又是似懂非懂，再到後來，父親病重，臨終時告訴了我所有的事，讓我投身於朝廷，他說他相信允王絕不會謀逆，也相信終有一天允王會拿回屬於他自己的東西，我相信父親，投身軍營，費盡周折，曆經千辛萬苦，從最底層做起，一步步的往上爬，直至現在，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才是在軍營裏展露出了風采，打出一片天地，一朝封將。”
南庭揚了嘴角，眼底卻是涼薄成了一片，道：“帝王信任我，邊境戰亂之事全部都交給我，自己卻是日夜笙歌，醉生夢死，也正恰恰是在這時候，一人來找我，說他是允王身邊的人，同時，也告訴了我卅雲天的存在，和當年那些存留下來的人的存在。”
我微皺了眉，半響才像是想起了什麽，道：“雲澋？”
南庭似是點了頭，又接著道：“我雖深得帝王信任，卻是不想與朝中大臣有過多交流，難免有些孤旗難立，所以雲澋才會來，待在京都一年，應著吩咐幫著打點我與諸方大臣之間的關係，拉攏各方人脈，也正是因為如此，等到我征戰在外的時候，京都局勢才會不會過偏的脫離控製，而這一切，都是為了現在所步的局，每一步，都必須是萬無一失。”
他看著我，又接著道：“有琴，我年少時並不記得你太清，但在謝陽王府再次認出你的時候，卻像是有了一種失而複得的心情，就好像是一件很珍惜的東西，雖塵封已久，可再次拿出來的時候，依舊是一種不一樣的心情，依舊是想好好珍惜，不舍得放棄，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我一愣，眼裏有些慌亂，道：“我……”
南庭斂眉，微垂了眼，道：“你不用這麽快給我答複，我可以等你。”
我心裏不知什麽情緒，半響，正欲開口卻是被人給打斷。
那人在外間，道：“大小姐，南將軍，雲主讓你們快些過去。”
“知道了。”
南庭應了聲，複看了我一眼，眼裏像是藏著極其複雜的情緒，終是掀開營帳走了出去。
我停在那裏，心裏亂糟糟的，也是幾步跟了上去。
京都。
“開城門——”
一朝令下，京都城門應聲而開。
我騎在馬上，微擰了眉，視線微微朝上。
那光輝耀眼的京都二字，此刻卻像是失去了一層外衣一般，黯淡無光。
阿爹騎馬在前方，麵上不知什麽神情，終還是開了口，嗓音壓抑著太多情緒，道：“進城。”
千軍萬馬朝城中湧去，並守了二萬人馬駐紮城外。
我騎著馬，往四周看去，周邊皆站滿了老百姓，守在路旁，被守兵攔住，在中間放出了一道寬敞大道。
阿爹駕馬在最前，卻是沉著眸子，一句話都不言語。
央聿在我身邊，嘴角依舊是恰到好處的輕揚。
不帶炫耀之氣，也沒過分壓抑，畢竟現在算得上是移旗換主，若是顯得太沒底氣，則更是會招的許多罵名。
阿爹忽是拉了韁繩，掃了四周一眼，開口，道：“今日破城，我在此，宣告一件事。”
“除卻今日以外，所以生產照常開始，由著此次戰爭所造成的一切損失，皆可拿著憑證去往城門口處領取補貼，另諸如喪子喪夫之內，終生無需納稅。”
周圍百姓麵麵相覷，鴉雀無聲，像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情。
良久，才是一人跪了地，俯首稱臣，道：“帝王萬福。”
空寂的聲音卻是響徹風裏，像是在提醒著，不該貪戀的一切，都已經過去。
旁邊人這才是反應了過來，紛紛跪地，道：“帝王萬福。”
聲勢之大，像是要撼動整座京都城。
阿爹微抬了眼，沒說什麽，駕馬前去。
皇城。
一人拱了手前來，道：“雲主，前帝王在禦書房。”
阿爹翻身下馬，微擺了手，道：“南庭，你過來。”
南庭下馬過去，像是跟著阿爹說了什麽，便是轉了身上馬，餘光像是掃了我一眼，便是離去。
我裝著沒看見，跟著央聿一起也是下了馬。
阿爹轉了身，往前去，道：“你們兩個，跟我過來。”
我和央聿應了一聲，便是跟著阿爹過去。
禦書房。
阿爹微抬了眼，良久，像是一陣輕不可聞的唏噓。
央聿看了四周一眼，道：“都下去。”
“是。”
眾人散去，隻剩下我們三人。
央聿看了阿爹一眼，頓了半響，終是伸出手，推開大門。
清脆的聲響傳來，像是推開了一地塵埃。
我抬了眼，看向坐在龍椅之上的那個人。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一身龍袍，像是齊聚著滿目耀眼的光芒，卻又是蒼亂著頭發，側著身垂著首，看不清神情。
像是被人打擾了一般，他開了口，嗓音破碎不堪，像是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塵，道：“皇兄，你終於，還是回來了。”
阿爹看著他，緩緩抬了步過去。
那人像是一聲自嘲的笑，右手緩緩撫摸著鑲金的龍椅，萬般憐惜的深情，道：“皇兄，你不是說你不想要這個位置麽，怎麽這麽多年了，最終卻還是為了這皇位再次回來？”
阿爹眼裏平淡，緩緩開口，道：“人都是會變的，現在我想要了。”
那人卻是猛地咳嗽了起來，整張臉都是浮上了一層怪異的紅色，良久才是緩了下來，抬了眼看過來，和阿爹幾分相像的臉上，彌漫著都是滄桑。
“怕是你，從一開始想著的便也是這皇位吧？”
阿爹靜靜看著他，不說話。
那人轉了視線落在我和央聿身上，笑的讓人心驚，道：“這是小有？”
我皺著眉看著他，不回話。
他一聲嗤笑，又是緩緩抬了手指指向央聿，道：“那這個，是央聿？”
央聿卻是抬了眼，眼底涼薄。
他卻是大笑了起來，道：“皇兄，你膝下一兒一女，而我呢，我有這後宮三千，卻從沒有一個子嗣是可以活下來的，要麽就是夭折，要麽就是流產，這到底，都是為什麽？”
阿爹眉間染了諸多風霜，半響才是緩緩開口，道：“自作孽，不可活。”
他一愣，卻又是猛的咳嗽了起來，撕心裂肺般的模樣，嘴角都是滲出了殷紅的血跡，半響才是站定了身軀，強撐著道：“還記得麽，以前父皇在世的時候，他最怕的就是看見我們兄弟為了皇位相爭，所以他什麽都給你，全部都給你，你想要的，不想要的，喜歡的，不喜歡的，什麽都給你，那我呢？我算什麽？我也是個皇子，我也是他的兒子，我們同一個父皇，同一個母妃，可我在他眼裏，又算個什麽呢……”
他幾步下了過來，腳步踉蹌，卻是一個不小心跌在了地上。
緩緩抬起了頭來，麵上盡是老態，扯了阿爹的衣擺，乞求著道：“皇兄…你不是說…你不喜歡皇位麽…那你給我吧……你再給我一次好不好…我信你我什麽都信你……”
他慌忙著站起身，眼神蒼亂，拉了阿爹的手道：“你不是有卅雲天麽…你回卅雲天好不好…這件事就當從來都沒發生過…我保證…我以後再也不會幹涉卅雲天的事宜…你不是不喜歡束縛麽…你不是最討厭皇城麽…那你走吧…你離開這裏好不好……”
他看著阿爹，眼裏像是放出了希冀的光芒，就好像一切真的可以重新來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