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拾扒 焚香·過往【七】
“歸殊,好久不見啊。”
歸殊抬了眼,緩緩向那人看去。
千秋攜著一把玉扇,丹鳳眼角勾起,慢悠悠的走過來。
“風騷萬種。”
歸殊挑雪眉,略帶挑釁的吐出四個字。
千秋抖嘴角,一腳踏在他麵前,道:“你回去照照鏡子,這六界還有誰比你長得更風情萬種?!人怡紅院裏的姑娘都比不上!”
歸殊側了眉,露白牙:“千秋,大人我今天看在你身上難得的沒有脂粉味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千秋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收回腿坐了下來。
歸殊自顧自的倒了杯酒水,一飲而盡,蹙了雪眉,忽是一陣輕不可聞的歎息。
千秋掃了他一眼,眼角微挑,隨即拿了個碗倒酒,道:“男子喝酒,怎麽能像你這般的小杯淺啜?”
歸殊不理他,又是倒了一杯下肚,一言不發。
千秋微微挑了笑,湊近他別有深意的道:“我說歸殊,你跑來這裏,莫不是為了躲避那九霄之上的,上神大人吧?”
歸殊睨了眼睛看他,微微挑了雪眉,道:“這幹你何事?”
千秋嘚瑟的笑了起來,玉扇一挑,調侃道:“話說你被那寧暖上神苦追幾百年的風流韻事,天上人間我們這些看熱鬧的人,可都是了解的很呢。”
歸殊微眯了雙眼看他,唇角幾絲嘲諷。
“你說那寧暖,長得那麽漂亮,對你又癡心一片,還是一介上神的身份,卻像個跟班似的追在你身後,你怎麽還舍得不將她娶回家?”
“大人我做事用得著向你解釋麽?”
千秋子丹鳳眼一挑,手搭在歸殊肩膀上,笑的賤兮兮:“都是過來人,你心裏想什麽我會不知道?你是不是擔心娶了那寧暖之後,就不能花天酒地愜意生活了啊?沒辦法,女人就是這樣,所以說帝君看破紅塵跑去無極之境出家當和尚了……”
歸殊斜了他一眼,道:“你居然敢這麽說二叔,你就不怕他入境之後饒不了你?”
千秋正色,一本正經大義凜然拍桌子,道:“誰說帝君了?誰敢說帝君?我對帝君可是忠心耿耿誓死追隨,你可別挑撥離間!”
歸殊譏誚的看了他一眼,毫不給麵子的嗤了一聲。
“喲,這不是許久未來的歸殊大人麽,怎麽有空來老板我這裏坐上一坐?”
老板剛一下樓,便是瞥見右邊梨花木桌上坐了一位稀客,外加一位來的頻繁以至於看的有些視覺疲勞的熟客。
千秋一回頭,擠眉弄眼的道:“歸殊他來你這兒,可是為了避難來的。”
老板瞬間便是明白了是因為何事,幾步過來坐至歸殊另一側,裝模作樣的道:“就是那個,那個什麽什麽暖,是吧?”
千秋應聲符合,挑了眼角笑罵:“寧暖!歸殊老相好的名字你都記不住你開什麽客棧?!你算什麽兄弟?!”
老板一拍腦門,笑得不好意思,道:“這個,老板我記性不太好啊,不過話又說回來說,寧暖…是快要生了吧?”
千秋一個沒忍住,差點笑場,玉扇擋住了半邊臉,肩膀抖的不行。
歸殊挑了雪眉,看著他們一唱一和的,憋笑憋的青筋都出來了的樣子,心底深處忽莫名冒出些小感慨。
曾幾何時,他居然也淪落成為了被調侃的對象?
這可一點都不像是他的風格。
於是——
“……你想幹什麽?歸殊我告你你今天要是再敢鬧了老板我的客棧,我跟你絕對沒完!”
“嗬,那大人我就看你,怎麽跟我沒完。”
“別衝動別衝動,都別衝動,歸殊你飛那麽高影響不好,都是快要當父君的人了……”
轟然一聲巨響,客棧內似狂風驟雨掃過一般,落眼之處到處狼藉。
老板氣結,對著千秋怒道:“你他娘的是故意刺激他的吧?!千秋老子跟你也沒完!”
千秋攤手,似是無奈,道:“我哪知道他是來真的,以往開玩笑的多了誰知道這次他反應這麽大?!”
歸殊浮在半空中,微眯著雙眼,雙手還盤聚著巨大的幽紫色火焰,周身上下邪魅妖冶,戾氣十足。
老板攥拳頭,撩袖子就欲衝過去,卻被千秋給一把拉住。
“你別拉我,我非得教訓他一頓不可!”
“你上去也是打不過他,六界之中唯一一個製得住的他現在無極之境呢,算了算了,畢竟是我們玩笑開過了……”
“放屁!感情不是你的客棧你就高高掛起是吧,我告訴你他今兒個弄壞我多少東西,你就得給老子賠多少章紅!都是你起的頭!”
“……一起上!”
歸殊隱隱勾了嘴角,一起來麽,正和我意。
眨眼三道人影便是糾纏在了一起,道道金光閃過,三人打的難舍難分的,好久都沒個究竟。
“歸殊。”
歸殊皺了皺眉,怎麽好似聽見有人在喊他?
“歸殊。”
歸殊一愣,真的有人在喊他,而且這還是寧暖的聲音。
他微微掃了一眼四周,卻是見到寧暖不知何時來到了下方,嘴角邊帶著小小梨渦,一如既往的眼神看著他。
歸殊一個側身,閃過老板和千秋的偷襲,順間至到寧暖跟前,雪眉微蹙,稍有不悅的道:“你怎麽來了?”
寧暖淺淺一笑,似是了然,道:“瑤池裏麵的蓮花子一念成妖,天後娘娘吩咐我來妖界抓她回去,你看-——”
說罷便掏出懷中的小小蓮花子給他看。
歸殊眼神掃過蓮花子,的確是染上了幾絲妖氣,麵上不禁有了些不自然。
老板和千秋也落至了地上,兩個人納悶的看過來,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寧暖倒是不介意,大大方方的打了個招呼,笑道:“初次見麵,我是寧暖。”
老板稍有些尷尬,方才還是在開她的玩笑,這一眨眼,正主倒是來了。
千秋倒是厚臉皮的走上前去,玉扇一合,彬彬有禮著道:“小生千秋,這廂有禮。”
歸殊不動聲色的挑了雪眉,抱著胸,嗤了一聲。
寧暖視線轉到千秋身上,微微一笑道:“方才你們是在坐些什麽?怎麽這裏成了這番模樣?”
千秋丹鳳眼裏含了笑,一本正經的道:“切磋而已,有利於增進修為。”
寧暖眼神淺淺掃過歸殊,帶了些不深不淺的笑意,道:“是麽?”
“自然,”千秋揚開了玉扇,慢條斯理的道:“上神大人來的少,怕是不知道,這是我們幾人一貫的做法。”
寧暖垂眉笑了笑,道:“你們既然是歸殊的朋友,那我日後定會是來多來走動走到,聯絡一下感情的。”
千秋丹鳳眼一挑,別有深意的掃了歸殊一眼,繼而轉向寧暖笑道:“如此甚好。”
歸殊眼神幽幽掃過他們二人,便是轉了身向外去。
寧暖看著歸殊的背影,笑了笑回過頭道:“那我們就先走了,後會有期。”
千秋點點頭,道:“後會有期。”
老板看著他們逐漸遠處的身影,慢慢湊上去來,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的道:“老板我怎麽覺得,歸殊對他這個相好,不是很上心的樣子?”
千秋扇玉扇,正欲開口,卻是被老板奪過了玉扇,罵道:“寒冬臘月的千秋你天天一把小扇子扇來扇去的裝什麽風流公子?你也不嫌冷的慌!”
千秋幽幽斜了他一眼,慢條斯理的道:“這叫情調,像你這種粗人是永遠都不會懂得,不過有句話你還真說對了,歸殊對寧暖,的確不是很上心。”
——
歸殊慵懶著抱著胸,站在雲上,卻是微蹙了雪眉,一言不發。
寧暖站在他身後,看著他熟悉的背影,也是安靜著沒說話。
自上次昆侖鏡一事,已然過了三百年。
這三百年間,他在哪裏,她便找遍各種辦法,陪他在那裏。
至紆徐山,東南海,車水馬龍的京都城,花燈彌漫的乞巧節,隻要歸殊在的地方,寧暖也會一直都在。
而歸殊對她的這種追隨,不歡迎,也不抵抗,由著一種不鹹不淡,不喜不怒的態度,有寧暖是這麽回事,沒寧暖,也是這麽回事。
可寧暖卻不是這麽想,她跟了歸殊這麽多年,上天入地,海角天涯,幾乎可以說是跟著他走遍了整個六界。
她以為他終於是接受了她這份感情,滿心歡喜雀躍,可再去找他時,他卻又是不見了。
打聽才知,他是一人來了妖界,而這次,三百年來,身邊第一次沒有帶上她。
她是有些生氣的,她覺得他們已經是很親近的關係了,隻是還沒有說破而已。畢竟女子死心塌地的跟著另一個男子,還一不求名,二不求分的,那她所犧牲的東西,是你永遠都想象不到的。
可歸殊偏偏就是這樣,讓人以為一切都水到渠成的時候,非得是要給你當頭一棒,讓你明白那隻是你自己空歡喜一場。
寧暖把自己關在宮內數天,沒說任何話,沒見任何人。
可就是這般,終究還是違背不了自己的心思。
她喜歡歸殊,第一眼就開始的喜歡,滲入骨子裏的喜歡,著了魔般的喜歡,就算歸殊不喜歡她她也依然會喜歡他的喜歡。
這已然,成為一種不可更改的習慣。
所以,她又來了。
借著替天後去抓蓮花子的幌子,而實則,卻又是能見到他。
而他看見她時,眼裏的稍有不悅,或深或淺,到底還是傷她的。
隻是她沒有表現出來而已,因為她不知道,要以什麽身份表現出來,或者說,有什麽資格表現出來。
自一開始,便是她單方麵的一心係君,所以到現在,還是她單方麵的一心係君。
寧暖心中暗歎,忽是自嘲的一笑。
歸殊,到現在我還是這般的舍不得放棄你,你說,我是該有多喜歡你啊。
“歸……”
寧暖正欲開口,沒料歸殊卻是突然轉過了身,琥珀色的眸子裏流動著別樣的情感,似是風起雲湧,又似是風平浪靜。
寧暖頓了頓,眸光閃爍,道:“歸殊,我……”
歸殊走近過來,盯著她的眼,隱隱垂了眸子,道:“你知道麽,你跟了我三百年,整整三百年。
寧暖,我對你,真的是很累了。”
寧暖身軀一震,愣愣抬起了眼看他。
心好像瞬間被他的話鑿出了一個洞,源源不斷的往外流著鮮血,那麽痛,那麽疼,可她卻是無法觸碰。
“所以,寧暖,如果你還是不能放棄我,”
“那便嫁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