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伍 焚香·癡付
“我第一次見到歸殊,才不過是個五歲半的小丫頭。跟著爹爹,守著祖傳的藥舍在七爻鎮裏過著茶米油鹽的清苦日子。若不是爹爹誤打誤撞引來仙界的重視,又怎麽會跟那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特別討厭的歸殊扯上關係!!”
我莫名想笑,這個小丫頭。輕咳幾聲問道:“你爹爹做了什麽,怎麽還會引來仙界的重視?”
“那年,我們七爻鎮發生了一場特別嚴重的瘟疫。我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候的七爻鎮,仿佛就像被灑上了白色染料一般,蒼白的不像話。
幾乎家家戶戶都有感染了瘟疫而去世的人。可是都沒有道士們敢進來超度他們。那些遺體,就被堆放在各自家裏,簡簡單單的覆上一層白布,就算是了事了.”
“後來,爹爹便日日夜夜的守在書房裏,翻那些上代的手劄,想看看有沒有些相似的病例。也許是老天有眼,爹爹還真的找到了。他研究著幾種配藥,抱著試試的心思給那些患病的人們,沒想到,還真的治好了他們。由此,七爻鎮才避免了一場大災難。”
我了然的點點頭,問道:“所以仙界就是為了褒獎你爹爹的大恩德,才把歸殊派下來的麽?”
花染垂下眸,似是勾起了什麽傷心事:“因為爹爹,他沒能救回自己。”
“那日,他忽然就倒下了。我才那麽小的年紀,嚇的隻一個勁的哭。爹爹沒有醒過來,我便一直跪在他身邊。我同他說話,可是他不理我。我以為他是餓的沒力氣了,便拿來吃的放在他身邊,睡覺也在他身邊。但是他再也沒有睜開眼,真的是再也沒有睜開過眼。
後來,歸殊便來了。他踩著雲朵走進來,像神祗一般燦爛。他把我抱起來,跟我說,爹爹已經走了,去了另一個地方。但是沒有關係,以後,便由他來照顧我。”
“歸殊陪伴了我九年。
他教我識字,認藥材。梳發髻,繡長衫。幾乎我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教的。就連葵水,都是他告訴我的。”
我眉毛跳了跳,這個事情歸殊都說的出口。沒想到,他居然還是這麽一個繞指柔。
花染忽握住了我的手,吸鼻涕,眼神誠懇:“二嫂,我真的很喜歡歸殊。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真的很喜歡!”
我內心狂抖,這丫頭簡直顛覆了我的價值觀!如此熾熱的告白真的是嚇死寶寶了。
於是,我淡定,心跳眼不跳:“嗯,我看出來了。”
“那你說我想成仙有什麽錯麽!!歸殊他憑什麽罵我!他憑什麽!”花染猛地嚎了出來,淚水飆飛。
“凡人隻有幾十年的壽命,可是我想永遠跟他在一起。這對我而言,有什麽錯麽?!”
我眼睛飛快的眨了起來,半響才明白了過來,原來是這麽回事。心中百轉千回,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或許,他隻是不想讓你知道,他在仙界還有個帝姬吧。”
“帝…姬?”花染抬起淚蒙蒙的眼睛看我,神情疑惑,卻是逐漸清明透徹:“你是說,歸殊他,早有帝姬?”
啊咧。我心中咯噔一聲,我好像說錯了什麽。
我抬頭望天。半響,才裝作若無其事的道:“帝姬?我有說帝姬麽?你一定是聽錯了。我說的是--公雞。沒錯,就是公雞。歸殊他,在仙界還養了隻公雞。”
“噢。”花染緩緩點了點頭,伸出手倒了杯茶喝。看那樣子,應該是哭的嗓子啞了。
我暗自鬆了口氣。好險,差點就引火燒身了。不過,這花染也太單純了吧?居然還真的相信了?
花染歎了一口氣,一副黯然神傷的樣子。
我掃了她一眼,也徑自斟了一杯茶,道:“所以,剛才你和歸殊吵架,是因為他不同意你想成仙?”
花染點了點頭。
“可是,”我疑惑,問她:“為什麽你不想成妖呢?妖的壽命也是很長啊。而且,修仙這條路,很難得呀。”
花染啊了一聲,抬起眼似是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我幹咳起來,我說了什麽!慫恿她往妖路發展麽?人歸殊是仙,她當然也是要成仙了!
“嗬嗬。開個玩笑,玩笑。”我垂首斟茶,尷尬的打著哈哈。
“二嫂。”花染唏噓一聲,低頭絞手絹:“我一直都未曾想過,如果我的生活裏,沒了歸殊,那會變成什麽樣。歸殊說他是因為犯了錯,才會被罰到這裏陪著我。我越大,就越來越慶幸,想著,幸好當初是他犯了錯,不然的話,我一個人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
我今年已經十四歲了,我知道我對歸殊是什麽樣的感情。我不想等我老了,死了,就再也看不見他。我想,永生永世的跟他在一起。”
她抬起頭來,眼裏光芒明亮的讓人移不開眼。
我想了想,輕聲道:“那歸殊呢?你這麽喜歡歸殊,所做的都是為了他。但是,你是不是忽略了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歸殊,他喜不喜歡你?如若他不喜歡你,那你成仙過後數萬年孤獨的日子,又怎能熬得過去?”
花染身子一震,半響,才低聲道:“我…不知道。我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我隻是想著,不能離開他……也不想離開他。”
我看著她,無奈搖頭,道:“花染,你知道麽,很多事情都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你不想離開歸殊,你想成仙,這完全是你想。你沒有考慮到歸殊的想法。假若有一天,你傾盡一切,終於邁上了仙路。你以為你可以和歸殊在一起,長長久久。可是他卻陪在另一個女人身邊,那你該怎麽辦?你是要用你漫長數萬年的光陰看著他們出雙入對,羨煞旁人?還是決然拋棄一切,一個人孤獨度過餘生呢?”
花染蹙了眉,低著頭不說話,任著睫毛在臉上暈開憂傷的弧度。
“世間沒有任何人可以預測到未來。畢竟那是十分久遠的事情。雖然我不知道歸殊到底是因著什麽理由而想讓你打消這個念頭,但是,我覺得他沒有做錯。因為換了是我的話,我也會阻止你。一入仙門深似海,等到哪天你真的成為了像歸殊一樣的仙人,身邊卻沒有了任何人,那你又該怎麽辦呢?”
我歎了口氣,握住她的手:“知道麽,一個人在這世間活著,是最孤獨的事情。”
花染抽鼻子,肩膀又是一下下的聳動起來。她眼眶紅紅的抬起頭:“二嫂,那你會怎麽做呢?二叔不是帝君麽?你也隻是凡人呀,你難道不想永遠跟他在一起麽…”
“這個……”我皺皺眉頭,這個問題要我怎麽回答?跟她實話實說我真的沒打算跟顏陽在一起麽?好像也不太好…
於是我為了花染就豁出去了,就這麽說了:“想啊。但是我不願意強求。命中注定他是帝君,而我隻是個凡人。可那又有什麽關係呢?就算隻有一世姻緣,我也會好好珍惜和顏陽在一起的日子。”
“是麽?”門外傳來一聲淺笑,聲音動聽的我一口鮮血都快要噴出來。
顏陽緩步進來握住我的手,盯著我的眼,深情款款:“沒想到,我才離開這麽一小會兒,居然還能聽到你這麽動情的告白。”
我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心中止不住的腹誹:他不是走了麽!這麽突然冒出來是鬧哪樣!鬧哪樣!!
顏陽在我旁邊拂袍坐下,隨手拿過我的杯子,淺啜了一口茶水。
我不動聲色的瞪他一眼,不是有潔癖麽?那上麵,可是有我的口水!
花染愣愣的看了我們一眼,這才想起了行禮,喊了聲:“二叔好。”
顏陽點了點頭,目光卻仍然落在我身上。嘴角勾起,笑得春風得意。
我無視他,偏過頭去,對著花染道:“所以,你現在怎麽想?”
花染低了頭,半響,才道:“二嫂,我想好了。我還是想成仙。”
“啊哈?”我詫異,看來,我說的那些話她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啊。
“為什麽?”我急忙忙問道。
花染搖了搖頭,神色淡然:“不為什麽呀。我就是想跟歸殊在一起。就算成仙過後會有數萬年的孤獨時光,就算歸殊他不喜歡我,我也還是想守在他身邊。我不想離開他,一點也不想。”
“哎。”
我歎了口氣,默默跟在顏陽身後,沒料一個不小心,卻是撞在了他背上。
他回過頭看我,挑眉道:“你已是第三十四次歎氣了,不是說,要好好珍惜和我在一起的日子麽?”
我白了他一眼,幽幽道:“哎,我真的,很放心不下花染。感覺像是,對不起她似的。”
我與她,不過第二次見麵,她便毫無顧忌的跟我說和歸殊之間的種種。毫不掩飾她對歸殊的感情,可我連歸殊有了帝姬這件事,都沒敢告訴她。
方才我們離開,她也是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屋裏。神情落寞的,十分讓我自責。
顏陽看了我一眼,淡淡道:“你已經盡力了。萬事自有天意。歸殊和花染,自有他們的緣分。”
我瞪大了眼睛,忙扯住他的衣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顏陽輕揚起嘴角,輕描淡寫的道:“你以後,自會知道。”
我翻了翻白眼,腹誹,就知道賣關子!
“那歸殊的帝姬到底是怎麽回事?”我不死心,再問。
“神湮了。”
“啊?”我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愣了半響才道:“你是說,歸殊的帝姬,死了?”
顏陽點了點頭,神情淡然:“大抵,那是幾千年前的事情了。”
我垂下眼,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歸殊的帝姬早就已經死了?那他和花染之間,到底會怎麽呢?花染那麽單純的孩子,也不知道究竟會如何。
顏陽忽摟住我的腰,淩空轉了幾番。
我詫異的看著他,卻有一黑衣男子騎著一匹馬奔騰而過,剛好踏過我剛才所在的位置。
刹那間灰塵四起,差點迷了我的眼睛。
顏陽蹙眉,看向那黑衣男子,麵上幾絲冷意。
我順著他的目光朝前方看過去,正好那男子回頭。
棱角分明的五官。眼神冷峻,寒意不止。劍眉微斂,嘴角卻是幾不可聞的輕微上揚。
是他!謝陽王府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