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逆流（7）
正如沈臨所言，林曉楠非常喜歡讀書——說起來，這些山裡的孩子，很少有不喜歡讀書的。只有讀書才能改變命運，才能走出這貧困的山村，這誰都懂。
但是，自家的境遇又註定與別人不同。
她的初中是在鄉里資助下完成的，而高中……對她來說，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東西。她還要撫養弟弟，對她最實際的人生安排，就是初中畢業后出去打工或者找一個合適的婆家，嫁過去藉助婆家的力量來撫養弟弟。
而她那位不太負責任的改嫁的母親，年前來探視姐弟倆時也流露過這種意思。
對於一個山裡的女孩子來說，初中畢業已經算是不低的學歷了。
早晚都要嫁人生孩子，上那麼多的學幹什麼？
所以，女孩雖然志向遠大，卻也不得不服從命運的安排。
她不想認命，但命運的力量又豈能是她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孩所能抗拒的。
但沈臨畢竟是外人，儘管幾天的相處下來，姐弟倆已經跟沈臨混得極熟，但沈臨不屬於這裡，遲早是要離開的，只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過客。面對沈臨的關心，早熟的女孩保持著異樣的沉默。
「曉楠，你怎麼不說話？」
林曉楠勉強一笑：「謝謝沈叔叔的關係，我暫時還沒有考慮那麼長遠，還有一年初中才畢業，畢業了再說吧。」
林曉楠心說我們家這種情況你又不是看不到，生計無著，還有弟弟要撫養，而弟弟林志勇也到了該上學的年紀了，其實今年就該上學，只是家裡實在是無法負擔姐弟倆的受教育費用支出，所以林曉楠盤算著等自己初中畢業后就出去打工賺錢，還供養弟弟上學。
自己一個女孩，不讀書就不讀書吧，但弟弟是男孩，卻要讀書，將來靠他走出山村改變林家的命運。
沈臨輕輕一嘆：「曉楠，你想不想走出山村去城市裡生活？」
林曉楠一怔，卻是用堅定不移的口氣小聲回答：「不，不想。」
沈臨訝然：「為什麼？」
「我的家在這裡呀，我只能在這裡生活。」女孩的回答很簡單。
沈臨苦笑起來，心說這一間茅草屋、一對姐弟倆，吃了上頓沒下頓，連生計都成問題，這裡還有什麼割捨不掉的歸屬感？
但沈臨知道女孩是一個極度敏感和自尊的少女，他心裡是這樣想，卻不敢直接說出口來，因為這定然會引起女孩強烈的反彈。
沈臨轉頭望著女孩，心頭泛起的憐惜越來越濃。似乎是察覺到沈臨眼眸中的關愛和柔情，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頭去。
「曉楠，如果叔叔願意資助你和志勇今後的教育和生活，你願意跟叔叔離開這裡去城市中生活嘛？」沈臨試探著問了一句。
女孩明顯有些震驚。
但她旋即垂下頭去，輕輕搖頭：「不，謝謝沈叔叔的好意，但我們……能行的。」
女孩的拒絕早在沈臨的意料之中。
他嘆息一聲，不再提起這茬，但是他心裡早已拿定了主意，要為這對姐弟倆做點什麼，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內。不為別的，就為這場宿命安排的緣分吧。
「呵呵，曉楠，叔叔明天就要離開回城了。明天是周末，叔叔想帶你們一起進城去玩兩天，然後再送你們回來，成不成？」沈臨拍了拍林曉楠瘦弱的肩膀：「叔叔尊重你的意見。」
林曉楠為難地遲疑著。
她不是不想出去玩，也不是信不過沈臨，只是她周末除了要學習之外，還要為姐弟倆下周的生計忙碌，要干大量的家務，還要去村裡的親戚家幫著干農活。
但看到沈臨眸光中的關愛和真誠，以及弟弟林志勇的期待，她幽幽一嘆，垂下頭去點了點頭。
沈臨見女孩答應下來，爽朗地笑了起來。他快步向村支書林建國家走去，他要去給京城的沈曉華和天北的唐曼秋分別打一個電話，通報他安然無恙的消息。
而這一周多的時間以來，恐怕無論是天北還是京城，都已經亂成了一鍋粥，那些該跳出來的跳樑小丑想必也都表演得差不多火候了——是時候出面震懾群醜了！
京城。
潛龍總部。
沈曉華在辦公室里焦躁不安地來回踱步，歐陽雪麗趕去南越跟白家家主白燕天會面，昨天白家老頭沒有當場表態，只是給了一個模稜兩可的態度，說是要再慎重考慮考慮，要歐陽雪麗等他的答覆。
可一整天了，白家老頭那邊依舊沒有傳來什麼迴音。
不僅遠在越州的歐陽雪麗心急如焚，沈曉華這邊更是煩躁緊張。這種計劃要是執行，必須要抓緊，越快越好，否則，時間拖得越久，沈守一老奸巨猾必然會察覺到，而一旦讓沈家人警覺，這事就不好操作了。
昨天晚上，她跟歐陽雪麗通了一個多小時的長途電話。
兩人在電話里敲定了每一個細節，以及應對沈家反攻的每一個步驟。沈曉華既然已經決定要破釜沉舟玉石皆焚，那就再也沒有回頭路。
沈家人居住的臨園門口，沈守一親自帶著沈章鴻這些後輩站在門口，指揮著工人更換牌匾，將「臨園」的牌匾換下，重新將過去沈家的象徵「沈苑」的招牌掛上，然後又在原地恢復了鐫刻著「沈苑」的那座假山。
沈臨強勢霸道地將沈苑更名為「臨園」，這對於沈家來說等同於一種莫大的羞辱，如今沈守一肯定要恢復原狀，由此代表著沈家的捲土重來。
除了沈章鴻的神色微微有些複雜之外，其他沈家人莫不是歡天喜地神采飛揚。沈立鴻更是眉飛色舞，跑前跑后，張羅著指點著。
沈苑在今天恢復過去的景象。沈家那數十位工人和傭人保姆，都聚集在一側竊竊私語。沈家已經幾十年沒有發生什麼變化了，但就從去年以來，卻是波瀾不斷，風波連連。雖然這些底層人不知是何故，卻也猜出是有了內訌。
有不少沈家的老人甚至還認得沈臨，這個過去沈家上下都不待見的私生子。可誰又能想到，私生子沈臨不僅堂而皇之地返回沈家，還霸道專橫地做主將沈苑的招牌給摘了，改名為「臨園」——當時，可是讓無數人瞠目結舌的事情！
沈苑這邊的動靜當然也傳到了同在京城的楊家人耳中，只是楊震寧已經代表楊家做出決斷，暫且靜觀其變，不管沈家這邊怎麼折騰，一切等事情有了定論再說。所以，楊家也無視了這邊的動靜。
要說心情有些不舒服的，就只有楊雪若一人了。
沈守一如此興師動眾和肆無忌憚，只能說明沈臨不幸的消息屬實。
對於這個讓她心動和懷有一份複雜情愫的年輕王者的夭折隕落，她心裡瀰漫著淡淡的感傷。
怎麼會這樣？！
楊雪若甚至懷疑，沈臨的隕落背後是不是存在沈家的陰謀。
沈苑的牌匾複位，沈家的一切漸漸恢復如舊，沈守一命人大鳴大放，放了接近一個小時的鞭炮，無視了京城不允許燃放鞭炮的規定。以沈家的地位和影響力，想必也不會有政府職能部門來多管閑事，無非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沈家族人興奮滿懷，出出進進，沈苑內外洋溢著過年一般的喜慶。
龍騰小築，沈章鴻、沈立鴻、沈玉鴻和沈家幼女沈飛鴻都在座，沈守一召開了家族核心高層內部會議。
沈守一清朗的面容上懸挂著濃烈的笑容，他揮揮手，環視幾個子女後輩，沉聲道：「天北那邊的動靜如何？」
沈立鴻笑著回答：「老爺子，我們已經跟官方有過交涉，那邊的警方同意過幾天就為我們出具沈臨意外死亡的官方證明。只要能拿到這個證明，我們就可以通過法律手段，將沈臨佔有的60%股權，轉移在大哥名下，老子繼承接管兒子的股權，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誰能阻攔？」
沈守一緩緩點頭，轉頭望著長子沈章鴻。
沈章鴻嘴角一抽，此情此景之下，他也不得不表態：「老爺子，這沒有問題。只要股權恢復到我的名下，過一段時間，我會轉讓給您，這沒有問題。」
沈守一滿意地點點頭，「那個倒也不急。只要股權在我們沈家人手上，誰來做董事長都不是問題。老夫這一次也想清楚了，等潛龍的局面穩定下來，我就退出公司的運營，由你們兄弟幾個具體管理，我老了，經過了這麼一場風波，自覺力不從心，只要沈家的大局定下來，我這個老頭子就安心在極愛養老了！」
沈章鴻聞言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來。
沈立鴻卻是大喜過望，重掌潛龍，沈守一退居幕後，那麼，代表沈家走上前台的必然是他沈立鴻——因為沈老頭信不過長子沈章鴻，畢竟沈章鴻是沈臨的父親。
至於沈玉鴻和沈飛鴻，更多的是對自身利益的期許。
沈臨奪去沈臨這一遭，也算是沈家內部利益的再調整和再洗牌，原本不受重視的兩人，如今也漸漸嶄露頭角，謀取到比以往更多的利益份額。
要知道，他們不僅僅是一個人，還有背後的小家庭和子女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