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逆流（4）
甘寧市顯縣山區沿河村。
第二天天不亮，女孩林曉楠就起床開始給沈臨和弟弟林志勇準備早餐和午餐，然後她才能安心翻越十幾里的山路去鎮上的學校上學。
往常，她只需要照顧弟弟一個人，如今卻多了一張口。懂事的女孩，不得不絞盡腦汁來準備飯食了。
家裡還有一小口袋黑糠面，還有兩個雞蛋。這兩個雞蛋還是一個月前鄰居大娘可憐她姐弟白送給她補補身子的，她一直沒捨得吃，藏在米缸里。
今天早上，女孩咬了咬牙，煮熟了這兩個雞蛋，然後又燒火蒸了四個黑面窩頭。窩頭中她摻雜了一些鹽巴，這就不需要菜肴了。
沈臨一夜都沒有入睡，臨近清晨的時候才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等他一覺醒來的時候，女孩早已悄然上學離家，而炕頭上則擺放著兩個熱騰騰的黑面窩頭，兩個雞蛋，和兩碗熱水。
林志勇垂涎三尺地盯著面前的雞蛋。
他已經記不清上次吃雞蛋是什麼時候了，對於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來說，在現在的物質社會，當雞蛋也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奢侈品，讓人豈能不悲哀和傷感。
但男孩儘管饞得受不了，但還是咬牙控制住，沒有下手。
因為姐姐告訴他，好東西要留給客人吃。沈臨沒有動，他也不好意思動。
因此，他就眼巴巴地流著口水盯著兩個雞蛋，卻又同時眼巴巴地等著沈臨起床一起享用這頓在他看來彌足珍貴的美食大餐了。
沈臨愕然，旋即感動萬分。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一個物質生活如此匱乏的環境中成長下來的男童，竟然能如此懂事識禮，這該是多麼的難能可貴！
沈臨長嘆一聲，微笑著催促道：「志勇乖，趕緊把兩個雞蛋吃了，叔叔是大人了，不吃雞蛋。」
林志勇搖搖頭：「不，叔叔，我們倆一人一個，這是姐姐說的。」
沈臨苦笑著起身去外間的水槽邊洗了把臉又洗乾淨了手，然後回屋來替林志勇剝好了雞蛋，遞了過去：「志勇乖，來，趕緊趁熱吃！對了，你姐姐上學去了？」
林志勇嗯了一聲，也沒客氣，接過了雞蛋，小心翼翼地咬著，一臉享受的樣子。
沈臨心裡很不是一個滋味，又剝好了另外一枚雞蛋，但無論他怎麼勸說，倔強的小志勇死活都不肯吃，讓他吃。
沈臨感動加無奈，只好當著男孩的面吃下了這枚讓他終生難忘的雞蛋，化為滿腹的柔腸。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沈臨決定想盡辦法將姐弟倆帶出大山去，徹底改變他們的命運。
陪著小志勇吃了早餐，沈臨感覺身體狀況漸漸恢復如常，因為一時間也很難跟外界聯繫，口袋裡的手機早已不知去向，他索性也就撇開外界的一切，在小志勇的帶領下，在這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小山村裡轉了一圈。
村裡只有一部電話跟外界聯繫，在村委會辦公室。
所謂的村委會辦公室其實就是村支書家的堂屋。村支書林建國說起來還是林志勇姐弟的堂叔，見堂侄領著那個被孩子們從河裡救起來的外鄉人走進家門，林建國就迎了出去。
這個憨厚的山村漢子當過三年兵，算是有點見識。他見沈臨言談舉止氣度不凡，就猜測他是外邊的大人物。
他滿臉堆笑地陪沈臨隨意聊著家常，林志勇則在一旁跟林建國家的那隻大黃狗玩耍了起來。
聽說沈臨要用電話，林建國很痛快地領著沈臨進了他家的卧室，掀開窗台上一個鎖著的木匣子，指了指那部紅色的老式電話，不好意思地道：「這是村裡集資裝的一部電話，平時其實也不怎麼打，電話費貴著哩，就是接接上級和鄉里的電話。」
沈臨笑了笑：「謝謝林書記。」
沈臨坐上了林建國家的炕頭，抓起電話聽筒剛要撥通唐曼秋的手機號碼，突然心頭一動，遲疑了片刻，又放了回去。
他心裡有數，他出了意外，唐曼秋那邊傷心自不待言，而京城那邊恐怕已經鬧開了花——既然事情已經出了好幾天，他此刻打電話或者晚那麼一兩天再恢復跟外界的聯繫，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而因此，肯定會讓很多沉不住氣的魑魅魍魎跳出來——患難見人心，沈臨當即決定，趁此機會，觀察一下身邊的人，究竟哪些值得信任，哪些需要清理出去。
見沈臨又臨時不打電話了，林建國還以為沈臨擔心電話費貴讓村裡破費，就使勁勸說他不打緊，沈臨笑了：「林書記，算了，不用打電話了，我再在村裡歇一天，明天就離開了，何必再浪費電話費。」
「我問一下，從咱們村到鎮上要多遠？」
林建國想了想，「也不遠，十幾里山路吧，孩子們每天上學放學都要打一個來回呢。」
沈臨苦笑起來，心說這些山裡的孩子求學的精神真是讓人感動。
「那麼，鎮上有通往縣裡或者市裡的班車嗎？」沈臨又問。
林建國搖搖頭：「沒有，不過有人力摩托車到縣裡，縣裡就有去市裡的公交車了。」
林建國旋即又試探著問了一句：「沈老弟是市裡的人？」
沈臨搖搖頭：「林書記，我在天北市工作，算是天北市人。這一次不慎落水，也算是命大，竟然被衝到你們這裡來，幸虧志勇這孩子……救命之恩，我是沒齒難忘啊！」
林建國爽朗地一笑：「那還真是巧了，也是沈老弟命大福大。從那麼遠的地方衝下來，嘖嘖，咱真是難以想象。」
沈臨從口袋的錢包里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百元大鈔來遞給了林建國：「林書記，麻煩你幫志勇家買點米面菜蔬什麼的，這兩個孩子平時生活太苦了。」
沈臨的錢包雖然見了水，裡面的鈔票被浸濕，但經過林曉楠小心翼翼地晾曬，其中有那麼七八張還能勉強能用。
見沈臨一出手就是幾百塊，林建國嚇了一跳：「老弟，這怎麼使得？怎麼能花你的錢？」
「林書記，這點錢不算什麼，況且我還要在志勇家吃飯不是？再說了，我的命都是志勇救的，我幫他們買點米面又算什麼？林書記要是跟我見外，那我也實在是沒有臉在村裡呆下去了。」沈臨硬將錢塞在了林建國手裡。
林建國見推辭不掉，就收了下來，吩咐自己的婆娘立即背著袋子去鄉里趕集，幫林曉楠姐弟買米買面買日用品。
林建國泡上了一壺磚茶，陪著沈臨說話。話題就轉移到了林曉楠姐弟倆的身上。
「林書記，曉楠姐弟倆的父母呢？」
林建國長吁短嘆：「曉楠的爸爸是我的堂弟，京城去打工，卻在建築工地上出事故死了，沒兩年，這娘仨的日子過不下去，她那個娘就撇下兩個孩子狠心改嫁了，嫁給了另外一個鄉里的單身漢，又生了兩個孩子。」
「當時，曉楠十歲，志勇才三四歲吧。」
「是這樣，真夠不幸的。那麼，這麼多年姐弟倆是怎麼過來的？」沈臨默默問。
林建國苦笑：「莊裡鄉親的互相幫襯，這家幫一點，那家管幾頓飯，再加上她娘隔一段時間就送點米面過來，反正就這麼湊活著活下來了。就是苦了曉楠這孩子了，本身還是個孩子，但又當爹又當娘，拉扯起弟弟，真是不容易喲！」
「曉楠這個孩子真懂事，非常懂事。」沈臨感慨道。
林建國附和著：「是啊，沈老弟，這孩子很懂事。要不是我們家也不寬裕，我真是應該收養了他們，可是……」
沈臨笑了笑，淡淡道：「這麼說，這兩個孩子的監護人現在是村裡吧？」
「嗯，監護人是我。」林建國嘆息著：「曉楠上學的學費，鄉里給免了，她在學校的伙食費，是她的班主任老師給出的。這孩子學習成績非常優秀，希望將來能有個好前程吧，要不然的話，在我們這裡，再過兩年，也要嫁人生孩子了。」
林建國心裡有句話沒有說出口來。
林曉楠也就是讀完初中，至於高中想都不要想了。
她必須要嫁人找個合適的婆家，然後通過婆家的力量來供養弟弟林志勇。
沈臨沉默了片刻，才抬頭道：「林書記，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能收養這兩個孩子。需要辦理什麼手續，您大概跟我說一下。」
林建國大吃一驚，他緊盯著沈臨看，心說這人要收養，單純是為了回報救命之恩？他該不會有別的不良企圖吧？
林建國斟酌著言辭勉強笑著：「沈老弟，莫要開玩笑，要收養可是非常麻煩的。」
「最起碼，我們村裡乃至鄉里，要弄清楚沈老弟的身份，需要沈老弟那邊開一個證明過來，同時——作為村支書，我們必須要對沈老弟進行嚴格的審查，看看沈老弟是否具備收養的條件和能力。」
林建國這話其實已經說得非常委婉和客氣了。
沈臨不以為意，笑了笑，聳聳肩：「這是應該的。林書記，這是過後再說，我們慢慢操作，如果村裡信得過我，我再辦理法律手續也不遲。當然了，更重要的是，要徵求曉楠姐弟倆的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