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年華從容(全書終)
程奕遠順手將糖紙揣進兜裏,想起上次去曉湜家做客,也根本沒有想起這回事來,今天,竟被妹妹的一塊糖果,勾起了這些久被冷落的記憶。
而那罐糖紙……程奕遠琢磨著,下次還真要找個機會問問顏曉湜,是不是早就被她扔了,正如她應該也早就忘記了那個年少無知的許諾。
“哥,哥”,程奕遙在一邊叫了兩聲,程奕遠才回過神來。
“你想什麽呢?”
程奕遠看著遠處的茫茫夜色,緩緩開口說:“遙遙,你知道嗎?我小的時候就幻想過自己結婚的情景。我想,我那個時候已經長大了,不再是邋遢頑皮的小男孩。我要讓她穿上最美的婚紗,我要送她最漂亮的捧花,我要看到她最明亮的笑容,我要讓她幸福到讓別人都羨慕——可是”,程奕遠眸中的光有些黯淡下來,“她的幸福,終究不是我能成全的了。”
程奕遙知道,哥哥此時口中的“她”並不是明天即將迎娶的妻子,而是那個已經屬於別人的女孩子——又或者,也不是那個女子,甚至根本就不是某個特定的人,隻是他自己心裏得不到、又放不下的念想。
看著哥哥眼中一抹深灰色的憂傷,程奕遙不免有些心疼,輕輕地叫了聲:“哥哥。”
等程奕遠轉過臉來看她,程奕遙便綻出一個溫暖的笑容,勸慰說:“曾經的那個人,也許,你是真的很愛過。那種感覺太深刻了,以至於讓你覺得,你現在還在愛著。可當你靜下心來細想,你所執著的,不過是那個不可能得到的背影,和那些帶著遺憾的回憶。”
程奕遙環顧露台,兩年前,就是在這裏,她鼓起勇氣向周紹霆表白,卻慘遭拒絕。於是,她大發脾氣,她落荒而逃,卻在不經意間闖進了另一個男子的內心世界,而她自己也步步淪陷,最終成了現在的自己,有了繼續向前的生活。
程奕遙仰起臉望著哥哥,忽閃著眼睛說:“既然這樣,為什麽不選擇就此放下呢?別人的幸福不需要我們成全,可我們要成全自己的幸福!我會去勇敢爭取自己的幸福,我也希望哥哥能幸福。”
程奕遠不可置信地看著妹妹,想不到,她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終於,他眼中的惆悵淡去,鬆鬆地笑了,伸手拂開妹妹被風吹亂的劉海,感慨地說:“我們的遙遙,長大了!”
程奕遠和文佳琦的婚禮是西式的,極盡奢華隆重,不愧商界的一場盛世聯姻。
周紹霆為了配合婚禮的西式風格,特意穿了一套燕尾式的西服,走到大門口時,忽然回身,自我感覺良好地問曉湜:“你看我這身怎麽樣?像不像貴族的紳士?”
曉湜故意後退兩步,作仔細鑒賞狀。隻見修挺的男子站在門外灑進的陽光裏,確實貴氣十足,氣度非凡,黑色的禮服像是閃爍著金燦燦的光點,讓人隻覺得耀眼。
曉湜眯了眯眼,然後就笑嗬嗬地走過去,輕拉他西服的後擺,又用目光點了點他拄著的手杖,說:“看看,燕尾服,魔法棒,我看你像個要上台表演的魔術師!”
周紹霆唇角一勾,拉過曉湜的手放在自己臂彎,挑眉說:“那你就是我的美豔助手,我們去參加一場大變活人的魔術盛典,怎麽樣?”
“什麽大變活人?”曉湜嘟囔著問。
周紹霆微微側過頭,在她耳邊壓低聲音說:“奕遠他們,中獎了。”
“什麽?!”曉湜驚呼,又趕緊擋著嘴,輕聲細氣地感歎:“奉子成婚啊!我怎麽不知道?”
“程奕遠隻告訴了我。我覺得,他有和我炫耀的嫌疑。”周紹霆帶著幾分得意看著曉湜,表情似笑非笑,目光意味深長。曉湜正自不解,周紹霆便附到她耳畔,頗具鼓動性地說:“我們,是不是也得抓緊了?”
曉湜恍然大悟,嗔笑著白了他一眼,就知道這男人剛才那副表情,準沒打什麽好主意!
周紹霆心情大好,提起手杖跨前一步,不想被地墊絆了一下,整個人踉蹌著衝了出去,貴族紳士的形象瞬間自毀,很有些狼狽。
曉湜急忙上前,一手攙扶住他,一手捂著肚子,笑得花枝亂顫,不忘適時還擊:“你呀,先走利索了再說吧!”
一雙金童玉女相向而立,陽光透過教堂的彩色玻璃,折射出有如夢幻般的光影。而那裏正在上演的,確實是一個女子畢生最美的夢境。
新娘月白色的婚紗拖曳得很長,有如雪白的瀑布,流瀉在教堂正前方的台階上,每一個褶皺都好似卷起的細小水花,帶著歡快的模樣。
莊嚴華美中,新娘溫婉堅貞的聲音在高曠的四壁回響:“我願意。”
那一瞬,坐在下麵的顏曉湜也心底一震,仿佛站在上麵的人竟是自己,和深愛的男子相視微笑,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一句深藏已久的承諾,在經曆了那麽多辛酸磨難之後,終於換得一個可以海誓山盟的時刻。
賓客中有不少海外友人,所以,神父先後用英語和漢語詢問了新郎同樣的問題:“……你是否願意?”
西裝筆挺立於台上的清雋男子有兩秒鍾的沉默。在那兩秒鍾裏,他的目光稍稍偏移,正好可以看見貴賓席中的親友。
一個女孩仰起臉看著他,恬恬地笑著,清澈的眼神中盈滿祝福,而她身邊的清貴紳士則正巧偏過頭去看她。她也馬上感應到,兩人默契地相視一笑,兩隻手在下麵緊緊地交握在一起。
程奕遠忽然感到,心裏有什麽脆弱的東西,終於無聲地碎了,融化了,並汩汩地流淌出來,如同清澈的溪澗,倒映著過往的快樂和寂寞,流過紅塵的喧囂和紛擾。
在透明的空氣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小小的男孩,抱著裝滿糖紙的罐子,生怕心底敏感而稚嫩的秘密被發現,故作強悍地說:“這是我給我未來老婆的!”
程奕遠微微地笑了,人群中,那張眉眼彎彎的笑顏映在他的眼底,看得出,是由衷的幸福。這讓他感到滿足,不再有遺憾,於是,也鄭重而沉緩地說出:“我願意。”
是的,他願意,他願意永遠在那個女子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看著她,沒有任何奢望,隻求她能快樂,不要哀傷。
他會永遠記得那年永德的深秋,記得背上小小的女孩,記得她羞赧的笑,甜美的梨渦,緋紅的雙頰……微涼的空氣中,她嗬出淡淡的白氣融化在他耳邊。
這一生,那一刻,她隻屬於他一個人。
相比之下,周紹霆和顏曉湜的婚禮簡單得過分,甚至連請柬都沒有發,隻是電話通知了一些關係密切的親友,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頓飯,然後,兩人就一起去北歐旅遊了。
這是兩人共同的意思,他們都不喜歡那些繁瑣的形式,隻要一個順其自然的結果,就可以了。
他們是九月初領的證,那時候,周紹霆已經可以擺脫手杖,健步如飛了。
去民政局那天,顏曉湜特意穿了一條紫色的連衣裙,還畫了淡妝,她說結婚證上的照片是要看一輩子的。
完成了法定程序,周太太心情大好,很有興致地跟先生提議,要坐公交車回去,沿途欣賞秋日的城市風景。
“好,就聽夫人的。”周紹霆從善如流,讓老韓把車開回去,自己和太太悠哉悠哉地向公交車站漫步。
九月的天空,晴朗無雲,梧桐大道的濃蔭下,有桂花淡淡的甜香。鐵藝圍牆下的小花落葉,在秋日的陽光下,落下深深淺淺的暗影,如一溜鋼琴的琴鍵。
他們走過梧桐莊園,二人同時駐足,感慨無限。
周紹霆向裏麵深深望去,捏了捏曉湜的手說:“等從歐洲回來,我請米娜的男朋友,哦,不,現在是她老公了。請他來幫我們設計一下,重新裝修裝修,再搬進去住。新房也要有新房的樣子,你看呢?”
“不用了吧,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那,也好,就聽你的。”周紹霆轉過臉看著曉湜,眸中有些憐惜的神色,“我聽靳昕說,我昏迷的那段時間,你經常一個人來打掃?”
“嗯。”曉湜點了點頭,心情有些不太輕鬆了。
“為什麽不過來住呢?”
“因為,我想等你醒來,和你一起來住。”曉湜仰起臉看著周紹霆笑。
“那……要是我醒不過來了呢?”
話音未落,他就感到掌緣被狠狠地掐了一下。
“以後不許這麽說!”曉湜佯裝火氣很大,心裏卻後怕得直發涼。
“好——”,周紹霆拖長了聲音,帶著縱容的笑意,“不說,以後不說了。”
曉湜釋然地吐出一口氣,也覺得自己剛才過度反應了,於是,和緩了語氣問:“你知道,我最喜歡這房子什麽嗎?”
周紹霆靜等著她說。
“我最喜歡從窗子裏望出去能看到梧桐樹。”她又想起那些帶著傷感的等待時光,她一個人打掃累了,就坐在臥室的床沿上,看著窗外梧桐的枝椏發呆。
曉湜的目光有些迷離,“我外婆和我媽媽都給我講過家鄉的那個傳說,她們說,真正的愛就像是沒有年輪的樹,縱然死去,永不蒼老。我想,不管你在哪裏,是什麽樣子,但我對你的感情一直都在我心裏,不會因為時間而改變。我不會放棄,也,不會忘記。”
這番話,其實就等於在回答周紹霆那個令人揪心的假設了。
周紹霆懂得,並感動,慢慢地扳過曉湜的身子,將她擁在懷裏。
時光靜默,年華從容。
曉湜鼻尖一酸,連忙從周紹霆懷裏掙出來,她覺得今天是個喜慶的日子,不應該把氣氛搞得這麽感傷。於是她邊若無其事地繼續向前走,樂嗬嗬的,掏出剛到手的結婚證,翻開來欣賞。
曉湜看著看著,突然傻笑出聲,周紹霆莫名其妙地扭頭看她。曉湜指了指照片上笑容甜美的姑娘和那個笑得有些別扭的年輕男人,得意地說:“你看,這張照片我照得比你好看唉!”
周紹霆寵溺而笑,“你個傻妞!”
一切,都是那麽的自然而然,平靜美好。
並不是所有驚心動魄的故事都會有一個不同尋常的結局,生活就是生活,最終,還是要回歸於零散的時間和瑣碎的片段,而推動它不斷向前的,就是那個叫做時間的編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