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戀戀不忘(大結局3)
周紹霆騰出一隻手揉了揉曉湜的頭,她說的沒錯,這正是他所擔心的。他怕自己瘸一輩子,怕自己腦子不好使,怕自己又突然倒下,像之前一樣昏睡過去,留曉湜一人承受傷心苦楚,也怕自己會像父親一樣患上那種危險的病,突然哪天撒手人寰,給家人帶來更深的悲慟……
他也知道,自己這些想法太消極了,拿一些久遠未知的事來庸人自擾。可是,經曆了一遭生死,他在重獲新生的同時,也難免有點後怕,倒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身邊的親友。他最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們再次陷入那種悲傷無望之中。
這些沉重的想法,周紹霆自然不會和曉湜說,所以,他隻是半玩笑地自嘲道:“你看看我現在,腦子確實不如以前好使了,總忘事兒。工作上,其實倒還好,有日程安排,有秘書提醒,可生活上……”他深深吸了口氣,“就算現在沒什麽大礙,因為畢竟年紀在那擺著,身體各方麵的狀況都還好。可萬一等年紀大了以後,真的老年癡呆了,你這小傻瓜可怎麽辦?我想想都犯愁。”
曉湜轉過臉愣愣地看著周紹霆,恍然想起他上次頭上縫針住院時,和自己開的玩笑:“聽見沒,頭上的傷可不是鬧著玩的。要是以後,我癡呆了,你會不會照顧我?”
曉湜心中泛起一陣酸甜,然而,卻並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怯。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忽然問周紹霆:“哎,你看過一個電影叫《戀戀筆記本》麽?”
問完又撇撇嘴,自問自答道:“嗯,你肯定沒看過。那裏麵的女主角後來就是老年癡呆,失憶了。然後男主,就是她的愛人,就把他們從相識、相愛到聚散離合、結婚生子都寫成日記,每天讀給她聽,讓她能不斷重溫那些美好的回憶,在幸福中記起過往,想起自己。”
曉湜抿了抿唇,下定決心般說:“所以,我也要把我們的故事寫下來!萬一你老得牙齒掉光的時候忘記了我,我也要讀給你聽,你想起我也好,想不起我也罷,反正我不會離開你,就一直賴著你!”
曉湜說著縱了縱鼻子,看著真像個甩不掉的小賴皮。
周紹霆笑了,聲音低沉好聽,帶著些縱容和性感。他摸了摸下巴,深長的眸中閃過不懷好意的光,繪聲繪色地說:“我倒是覺得,想不起來也挺好的。到時候我就會想:呀,這是誰家的漂亮老太太呀!一天到晚纏著我,是不是對我有什麽非分之想呢?那我可得每天都精精神神的。都一把歲數的人了,還能碰個送上門的豔遇,多不容易,可要好好把握!”
曉湜被他逗樂了,她發現周紹霆睡了長長的一覺,別的不見長,嘴皮子倒是溜多了。可見,他從來就不缺乏幽默感,隻是以前故作深沉,太嚴肅了。
其實,當天晚上周、顏二人和程奕遠夫婦的聚餐本來是叫了靳昕一起的,可這小子有更重要的事情去辦,明目張膽地重色輕友了。
程奕遙從美國回來參加哥哥的婚禮,靳昕老早得到“密報”,惦記了好幾天,終於可以在一番梳洗打扮之後,一表人才地趕去機場接機了。
程奕遙的頭發長長了,燙成了大波浪,她靜止不動時看上去,倒是減了兩分小女孩情態,添了一絲淺淺的女人味。可惜,她一活動,就全都暴露了。
程奕遙遠遠地看見靳昕,就踮起腳尖使勁兒揮手,還蹦躂了兩下,然後就樂顛顛地跑了過來,一點也不像大家閨秀的樣子,更枉費了一身淑女裝扮。
靳昕的笑容裏灑滿陽光,迎著她走過去,拿手在她頭上比量了一下,點頭說:“嗯,長高了!”
程奕遙的小拳頭輕輕頂在他胳膊上,嘴角控製不住地上揚,卻非要故意嘟著,“胡說!”
靳昕自然地接過她的行李,兩人逗笑著向停車場走去,留下一陣歡快的話音,和一雙甜蜜的背影。
其實,從他們漸生情愫到相互試探,再到確定關係,情意日篤,中間也經曆了很多哭笑吵鬧,糾結分合。
開始的時候,總有些東西隔膜在二人之間,譬如,程奕遙曾對周紹霆的苦苦單戀;譬如,二人家世的懸殊差距;譬如靳昕的猶豫吞吐,譬如程大小姐的驕傲和麵子……
但是這些,始終敵不過心裏麵那一點真切的思念。
去年的盛夏,程奕遙回國休假,看到躺在床上的周紹霆,哭得涕淚交加,靳昕再也顧不得那麽多,攬著她的肩膀溫言安慰。
那時的程奕遙就像是一隻悲傷絕望的小動物,感到了身邊一點堅強的暖意,便全身心地靠了進去。她把臉埋在靳昕懷裏,嚶嚶哭泣。靳昕的手撫著她的背,一遍一遍地說著:“別哭了,有我在呢,我們都在,別哭了……”
程奕遙忽然感到,他那句“有我在”便是對她最大的安慰,讓她的心沉沉地安靜下來。
此後,她又仔細回想在美國的日子,發現,自己惦念最多的,竟是那些和靳昕在一起的快樂時光。
或許,她對周紹霆的情感更像是一種迷戀和寄托,源自於情竇初開時一刹那的驚豔。而靳昕卻像是陽光空氣一般,溫暖著她,包圍著她,讓她感到舒心和安全。
婚禮舉行的前夜,程奕遠住在程家老宅。此時已是八月的末尾,庭院中的草木依舊葳蕤,梔子和玉簪飄散出盛放到荼蘼的香氣,甜得過分。
程奕遠一個人站在一樓闊大的露台,視線撥開濃密的夜色,凝視著路燈下一小簇纖細的白花,帶著些莫名的愛憐,久久出神。
突然,一雙手在他的肩頭重重地拍了下。程奕遠嚇了一跳,猛然回身,看見妹妹惡作劇得逞的壞笑,不由吐了口氣,活動著被拍得發麻的肩頭,小題大做地埋怨道:“你可真夠沒輕沒重的!太野蠻了,就你這樣的,以後誰敢娶?一副大小姐脾氣,外加女漢子做派,真是極品了!”
程奕遙不服氣和噘了噘嘴巴,然而,卻並沒有還口。因為,她在哥哥轉過身來的一瞬,看到他眼中一絲來不及斂去的悵惘。
程奕遙走到哥哥身邊,和他並肩站著,憑欄向夜色深處眺望,忽然幽幽開口問道:“哥哥明天就要結婚了,怎麽好像有點不開心?”
程奕遠心裏一頓,拿不準妹妹是隨口問的,還是真的看出了他的心事。他思索著該如何回答,或者,要不要回答。
身邊的程奕遙低頭鼓搗著什麽,不一刻,從家居服的小兜裏掏出一塊很精致的糖果,擱在手心,攤開在程奕遠眼前,“喏,漂亮吧?你的喜糖,我看糖紙太好看了,就偷了幾顆。”她的語氣帶著小女孩的欣喜和得意,很慷慨地說:“這個,送你啦!祝你以後甜甜蜜蜜的!”
程奕遠捏起糖果,放在眼前看了一會兒,慢慢地撥開吃了,把那張有如油畫般別致的糖紙在晚風中輕輕展平,對著屋內投過來的光線細看。薄薄的糖紙被光線穿透,印在上麵的色彩也宛如浮了起來,在空氣中流動蕩漾,如漂過時光長河的小帆,滿載著久遠的記憶。
“遙遙,你小的時候,攢過糖紙嗎?”
程奕遙搖了搖頭,有些聽不明白哥哥在說什麽。也難怪,他們雖是親兄妹,可各自的童年卻大不相同,不僅有代溝,還有著地域和家庭的差距。
“我攢過。”程奕遠淡淡笑說:“我小的時候,身邊很多小夥伴都喜歡攢糖紙,然後就在一起比,看誰的花樣多。那可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轉過臉看了看一頭霧水的妹妹,“當然,你是沒見過那種盛況了。”
程奕遠沒再說下去,沉默了。
當年的顏曉湜,就是攢糖紙大軍中的一個,而她當時的同桌,就是那個叫做王宏遠的小男孩,卻十分不屑這樣的小兒科。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王宏遠也地迷上了攢糖紙。他本來不喜歡吃甜食,更不喜歡吃糖,卻把奶奶給的零用錢全用來買五彩繽紛的小糖塊,不知不覺攢了好多糖紙,卻不讓別人知道,隻是偷偷的。
直到有一天,顏曉湜到他家給他補習功課,無意間看到了他的小櫃子上放著的一大玻璃罐糖紙。
小女孩的眼中現出驚喜的神色,看著那罐花花綠綠的糖紙,拔不動腳步了。她紅著臉猶豫了半天,終於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同桌,能不能送她一張。
王宏遠也有點不好意思,像是小秘密被人發現了,一把搶過玻璃罐,護著抱在懷裏,挺了挺胸脯說:“不行!這是我留著送人的。”
“送誰啊?”顏曉湜大眼骨碌地看著他,“那……就給我一張不行麽?那綠的我沒見過。”
“不行”,王宏遠堅持著,“我要攢夠三百六十五張的,我要送給……”他吞吐了一陣,又斬釘截鐵地說:“我要送給我未來的老婆!”
顏曉湜的臉蛋更紅了,卻還要撐出大人的氣勢,一本正經地教育他說:“你……你思想太複雜了,你這樣是不對的!”
半年後,王宏遠要隨一個冷漠的母親和一個陌生的父親離開永德,去一個很遠的地方,臨走前,他把那一玻璃罐糖紙親手送給了自己的同桌。
小女孩惶恐地推卻著,“這我不能收,這是你送給……你不是說,是送你未來的老婆的麽?”
“我又沒說是送你的”,王宏遠不以為然,“我是讓你替我保管的!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小女孩摟著一罐糖紙,心裏忽然有點舍不得了。
“嗯……很快!”
可是,他終究沒有再回去。小孩子的承諾,哪能當真呢?
王宏遠走後,小女孩擺弄著那罐糖紙,驚訝地在木塞上發現了歪歪扭扭刻著的三個字——“顏曉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