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官字兩個口(六)
「且慢!」
陸誠可不想莫名挨一頓板子,據理力爭道:「刑不上士大夫,學生有功名在身,縣尊大人打算違反律例嗎?」
「律例?」
魏知縣還沒來得及開口,邊上的馮推官已經出聲了:「你品行不端,如何配得上這生員功名,本官自會命人行文送往提學道,革去你的功名!」
陸誠冷笑道:「即便如此,學生如今也尚有功名在身,吳提學也不在開封,推官大人現在還不能對我用刑吧?」
「可笑至極!」
馮推官冷冷地回應道:「你早已觸犯律法,律法與條例若有衝突,自當維護前者,否則,朝廷法度將置於何地?」
他這話是絕對正確的,「刑不上士大夫」只是地方官應當遵循的條例罷了,《大明律》壓根就沒有將這一條編入其中。
但這一條例,也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就連當今的天子,都不願輕易去觸動士大夫階層的這一利益,才會形成「有功名在身之人就算是犯了法,若是沒有確鑿的證據,地方官不得刑求」這種約定俗成的規定。
證據是否確鑿,還不是由這些官老爺們說了算?
再者,現如今畢竟是在人治的年代,被告之人是否有罪,全靠官老爺的自由心證。人證的認可度往往是大於物證的,單憑多人指證,地方官也同樣可以進行宣判。
陸誠如今已經被他們定了罪,這條例自然是要給律法讓步的。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秀才罷了,就是打了又如何?
「推官大人所言有理,律法者,常經也;條例者,權宜之計也。」
魏知縣點頭贊同。他自然是明白馮推官的意思的,只要將此案給辦成鐵案,讓陸誠招了供,鐵證如山之下,吳提學就是再有能耐,也無力回天了。
「啪——」
他一拍驚堂木,再次喝令道:「還愣著幹嘛?行刑!」
「哼哼,殺威棒之下,看他還如何嘴硬!」
馮推官面帶冷笑:「不過魏大人,只打五十板子,是不是太少了些?」
「這……」
魏知縣咬了咬牙:「那麼,就笞八十好了!」
此刻,陸誠已經讓衙役們給扣住了,聽了這話后怒道:「笞刑最高五等,六十以上則為杖刑,杖罪以上案件要呈報於按察使司,才能行刑,你們這是在濫用私刑!」
陸誠算是明白了,自己今天這頓板子是挨定了。但他也不傻,腦海中那麼多的文獻,還不能找出有利於自己的東西來么?
笞刑八十?
真當我沒讀過書?
「咳咳……」
一直在冷眼旁觀的通判大人,這回總算是坐不住了,出聲說道:「兩位大人莫不是糊塗了?杖刑可不是咱們能直接發落的。」
兩人見通判大人都幫陸誠說話了,這才肯罷休。
於是,杖刑八十又轉為了笞刑五十。
陸誠讓人扒下了褲子,趴在地上光著腚正要受刑,不想這時堂外突然傳來一道威嚴的聲音:「諸位大人且慢!」
眼看著屁股就要開花了,卻有人在此時出聲阻止,陸誠心裡自是不勝感激,回頭一看立馬傻眼兒了。
因為這出聲阻止之人,穿的是一襲緋色的官袍,胸前的補子上赫然綉著一隻雲雀。
陸誠雖然認不出這是甚麼鳥兒,可光看這一身緋袍,便知道這人的官職很大,至少也在正四品以上。因為吳提學所穿的官服顏色,也是青色。
來人正是開封府的知府,賀榮。
堂屋眾人一見此人到來,紛紛跪倒在地:「拜見府尊老爺!」
陸誠心中驚訝不已,這是誰這麼大的面子,能請動開封府的府尊大人來搭救自己?
雖然這只是心中的猜測,但顯然是比較符合事實的。否則的話,這位知府老爺為何人還沒進堂里,就率先出聲阻止行刑?
知府大人親臨,堂內的官員們可不敢怠慢,連忙迎了出去。
此刻,馮推官心裡暗恨不已,自己與同知大人交好,向來和這位知府不大對付,沒想到自己辦個案子,竟也驚動了他。
魏知縣心裡直呼倒霉,早知道這件案子這麼難辦,就不應該聽那馮推官的。他要對付陸誠是他的事兒,和自己有甚麼關係?
直接就來個一推二六五,將那陸誠轉到他的推官署去,讓他自己去審好了,得罪了馮推官,不比得罪賀知府好嗎?
見事情發展到如今這個地步,楊通判心裡卻是有些幸災樂禍的。他從頭到尾就沒參與到陸誠的案子中來,並不代表他心中就贊同這倆人的做法,只不過事不關己,才懶得去過問罷了。
在幾位大人的簇擁下,賀知府邁入大堂,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了地上的陸誠一眼,出聲問道:「本府聽說魏大人正在審案?」
「回府尊大人,正是。」魏知縣點頭哈腰道。
「這地上之人是誰?犯了何罪?」
「大人,此人名叫陸誠,蘭陽縣人,是府學的生員,本屆院試的案首,犯有勒人錢財、賄買考官、科場舞弊、干擾司法等罪,正待行刑。」
聽了魏知縣的話,賀知府眼睛一瞪,故作驚訝道:「竟有此事?」
他這可就是在裝傻了,這衙門之間相隔都不遠,府衙離縣衙也不過是幾步路的距離,這案子都審了這麼長時間了,作為開封府的知府,真的會毫不知情?
面對府尊大人的無恥行為,在場的幾位大人心裡都有些鄙視,卻又不好當面去揭穿。
魏知縣正要出聲作答,陸誠卻突然搶著喊道:「冤枉,學生冤枉啊府尊大人!」
「大膽陸誠,府尊大人面前,豈能容你胡言亂語?」
魏知縣色厲內荏地喝斥了一句,卻不敢再當真賀知府的面下令行刑了。傻子都能看得出來,這位知府是特地趕來搭救陸誠的。
果然,賀知府立即問道:「你就是本屆的案首陸誠?」
陸誠苦笑道:「回大人,學生正是陸誠,沒法給大人行禮,還望恕罪!」
「嗯……」
賀知府表示理解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先起來答話吧。」
「謝大人!」
陸誠趕緊拉上褲子站了起來,縣衙的差役們當然是不敢阻攔的。
「陸生員,本府且來問你,魏大人所言是否屬實?」
「府尊大人,他們這是要屈打成招!」
有了靠山,陸誠才不會和他們客氣呢,直言道:「有人誣告學生,他們沒有證據,卻指鹿為馬,誣陷學生賄買考官,考場舞弊,還要革除學生的功名,這簡直比殺了學生還要狠吶!」
賀榮也是進士出身,當然明白功名對於一位讀書人的重要性,那可是不亞於第二次生命的。一旦坐實了陸誠科場舞弊的罪名,也不可能僅僅只是革去他的功名就算完了。
科場舞弊可不是小罪,就算是不重判,免除了死罪,也會是革除功名,永不錄用,杖刑外加徒刑的下場。
打一頓板子后再流放也就罷了,將來總歸還有機會不是?
而若是永不錄用的話,陸誠這輩子也就算是完了,再也沒有機會通過科舉,入仕為官了,這確實是比殺了一個讀書人還要殘忍的。
陸誠見他點頭認可,膽氣登時更壯了些,接著說道:「學生有意要為自己辯解,卻反被他們說成是在干擾司法,還打算對學生施以杖刑!」
見他向知府大人告狀,魏知縣和馮推官倆人的嘴角都是一抽一抽的,恨不得打殺了這個混帳小子!
賀榮聽到這裡,臉色陰沉了下來,冷冷地掃了三位大人一眼,冷聲道:「想不到在本府的管轄之下,還有此等事情!今日,就由本府親自為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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