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紅河
因為，他早就已經知道，他是一個沒有明天的人。他只想將那些溫暖而又珍貴的記憶都留藏在心中，尤其是最近蠱毒越發地控制不住，那些過往的片段滴滴點點地浮現而來，卻始終沒有一個連貫的線將它們一一串起來。
他始終想不起來所有的事情，因此，他也就不是一個完完整整的陳軒。
每一個片段的浮現，對於他而言是莫大的幸福，可也是莫大的苦楚。
所以，他一定要找到它們。
陳軒甚至想，如果說忘記過往的人，是那個活著的人就好了，這樣的話，她就不用為死者悲傷，不用悼念而生活得不安穩。如果她不記得，那麼她的餘生就算沒有自己，應當也是能過得很好的。死了的人一了百了，可是對於活著的人卻是一種莫大的傷害。
他寧願，沈楓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過陳軒這個人，可是他卻非要帶些那些記憶下陰曹入地府，哪怕身處忘川河畔，他也絕不會飲下那一碗孟婆湯。
沒有人知道當他得知自己有可能能夠找回那一段記憶時內心的狂喜與吶喊。
陳軒突然覺得有些不適，心口絞痛不似方才那般一陣一陣撕咬得難以忍受，彷彿將那一陣一陣的撕咬聚力集中到了一起，只一下，便疼得他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沈楓用手扶住他，以防他摔到地上。
毒侵肺腑，神仙難救……這蠱毒，為何會發展的如此之快，自己早就計算過毒發的日期，按照陳軒身體的底子，怎麼說也能捱過這一年，怎麼會！怎麼會？
他自己是什麼時候發覺的？他到底壓抑了多久才能做到在眾人面前面不改色，甚至於在木景遙面前沒露出半分中了毒的樣子。
事到如今，多想也已經無益，只能孤注一擲了。
沈楓突然想起，那條蛇身上還有一些類似於紅色的泥沙，她還不知道是什麼，她只能懷疑，這泥沙正是從師父曾經見過的那條紅河中出現的。
「皎兒，你可知道，那條蛇身上的紅沙是從何處沾上的？」
沈皎默默將沈楓懷中的陳軒接過來背在身上，陳軒再怎麼瘦也是個成年的男人，而且陳軒雖然看著身量修長，可是身上都是線條流暢的精肉，因此份量並不輕，沈楓一個人撐著頗有些費力。
木景遙看沈皎還是個孩子，正有所動作將陳軒背在自己身上時，沈皎卻示意他前面的路不好走，而且木景遙人生地不熟的，還是自己背著方便一些。木景遙看出他的意思，也就沒有再爭。
沈皎默默地走在前面，對於他而言，這件事情發生的太過突然，他甚至都沒有機會問清楚來龍去脈，他也表達不出自己究竟想要問什麼，他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聽沈楓和木景遙的話，這對於他們而言，已經是最大的幫助。
走了約摸有半個時辰，他們走到了紅河的邊上。他們在來的時候都沒有發現，越是靠近紅河的區域，霧氣就越發的濃。他們此時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陳軒一個人上面，自然也就沒有體會到他們對於外界環境的感知越來越差，正是那霧林中的瘴毒。
原來這紅河竟然是八岐大蛇主要的水源地，它被神劍封印在一處，身子探過來剛好能探到紅河中，因此也就沾染上了一些紅河中的泥沙。
沈楓在紅河河畔掃了幾眼，便找到一株絳草。她雖然對於五感漸漸抽離自己的身體還沒有明顯的感覺，但是師父曾經說過，這河周圍一定是被瘴毒所包圍著的。若是真的等到發覺已經中了瘴毒，那猛獸早就聚在一處伺機而動了，因此先不管究竟有沒有中這瘴毒，一定要先吃了這絳草。
陳軒他此時還沒有醒轉，但是呼吸已經不像方才那般急促，現在已經平緩了許多。
按理說陳軒此時昏迷不醒，呼吸應當減緩一些，所吸入的瘴毒應當是最少的才是。可是陳軒卻顯得極其不安穩，若是按照陳軒的情況來推算，若是真的中了瘴毒，那麼，陳軒所吸入的瘴毒就是最多的。
吃完絳草下那顆紅色的果實沒一會兒，眾人正覺得耳清目明的時候，陳軒突然睜開了眼睛，顯然是已經醒轉。
沈楓已經明白，這瘴毒果然厲害，它並不致命，效果也並不說有多麼激烈，它是一個逐步的過程，逐漸關閉你對外界所有的感官。
這種毒不厲害嗎？不！
這種毒的厲害之處正是在於它的神不知鬼不覺，在沒有什麼察覺的時候逐漸吞噬所有的感官，等到真正發現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陳軒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只覺得彷彿已經過了千千萬萬個日夜。
是的，他全部想起來了。
從幼年時皇祖母宴請楓兒開始，到兩年前皇兄賜婚，而後他臨危受命前往北疆，再到他暈倒前看到的那一抹白色的身影，都想起來了。
他不動聲色地揉了揉眼睛，假裝酸痛的樣子，實際上是在偷偷拭去去已經從眼角順下來的眼淚。
沈楓本來正在摩挲著牽著的冰涼的手，彷彿，彷彿他這麼一睡下去，就再難醒過來。沈楓發現他醒了，又號了號陳軒的脈，脈象依舊沒有絲毫規律可言，但好歹，已經比方才強勁了許多。
「你不用擔心的，我這麼混帳，到地府走了一圈，閻王爺不肯收我，說他的廟太小了容不下我這尊佛，就將我放回來了。」陳軒忍不住了咳嗽了兩聲，依舊面如金紙，想必是這次蠱毒的發作還沒有完全消解，卻還是戲謔的語調。
其實大家都知道，他這是為了寬慰大家的心。
「相思引」為何能叫相思引？無非就是情根深種之人，斷情絕念為人所控，若是心中執念太甚，達不到下蠱之人的目的，自然是不會讓陳軒好受的。
越是斷情絕念，便越不會受蠱蟲所害，若是星星點點還殘存了些在記憶中，甚至於像陳軒這般，竟然能將強力驅除的記憶又悉數記起，蠱蟲的動作便會越來越頻繁。
換句話說，陳軒每念及一次沈楓，蠱蟲便會動上一次，世上絕少有陳軒這般，哪怕忘了也日日都念著心上人的。因此，誰也預料不到，本來還應該有半年之期的毒發之日，竟然提前得如此讓人猝不及防。
眼下不要說解藥，他們還被困在霧林之中，還沒能將那北疆王從囹圄中救出來，解藥之事說是遙遙無期也不為過。
可是，陳軒他能夠撐多久呢？
每一次毒發，都是一次又一次地錐心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