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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怨從何來

  「你就不怕陳國一舉攻了你北疆,讓你們連一個邊境小國也做不得?」楓姑娘沉了沉心,清亮的聲音在空曠的殿上鳴起絲絲迴音,可這迴音很快便被一陣令人膽寒的笑聲吞沒,「怕?我手中握著的是可陳國皇帝親弟的性命,再者說,陳軒的能耐你們陳國人不是很清楚嗎?戰無不勝的軒王爺啊,你說,誰對陳國的軍事部署最熟悉啊?」


  北疆的大皇子一把扯開沈楓的人皮面具,臉色微微遲疑了一番,卻立馬變成了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恨不得將沈楓剝皮以後吞吃入腹。


  「要如何,你才答應交出解藥?」


  「你嫁給我,我便答應。」


  「好,說話算話。」


  北疆的大皇子名為思齊,思齊,呵,可是他卻恨透了這個名字。


  北疆現如今的那位王上,他在寢宮內掛了一幅畫,畫中之人靈秀飄逸,舞於北疆迢水之畔,一襲藍白色廣袖舞裙隨著人的動作舞出絕美的曲線,宛若謫仙。那個女子被奉為北疆的神女,卻愛上一個外族的人,那神女的名字中便嵌有一個齊字。


  那個女人反了自己已有的婚約,跟一個姓沈的男子走了,聽說那男子後來位極人臣,那女人為他誕下一個女兒,便早早去了,那男子此後再未娶親,夫人之位為一人空懸一生。


  呵,多傳奇的一段至深至美的愛情故事,簡直像極了民間編寫的那些個戲文本子。


  可是那原本應當迎娶北疆神女的那一位,正是他的生身父親,北疆的王上,他念著那個女人,想著那個女人,念了一輩子想了一輩子,也怨恨了一輩子。


  他大肆搜羅面貌神情乃至身形體態與那個女人相似的女子,將她們攝入宮裡來,而他自己的母親,就是與那個女人相貌最為相近的一位。


  一開始,他父親對他母親極好,好到他那可憐的母親也以為北疆高高在上的王對她有情,她要什麼他便給她什麼,珠石玉器、綾羅珍寶不間斷地往她宮裡送,北疆的王上眼中僅有她一個人,一雙眼睛望著她,眸底是形容不盡的溫柔繾綣。


  可是有一天,他突然變了性子一樣,他的變得怨毒可怕,卻又溫柔地對她,每每凌虐以後便又像個孩子一樣紅著眼睛跪在地上求她原諒,求她不要離開,他高昂的頭顱窩在她的胸口,不斷地顫抖。每當這個時候,她又恨自己能全然接受這個軟弱的他,然後敞開自己柔軟的心臟,任憑他再一次施加更加殘暴的凌虐。


  直到有一天,可憐的女人察覺到自己腹中已有了一個生命,與她同生,同她血脈相連,這個可憐的女人一下子放棄了所有捨棄生命的念頭,腦海中僅有一個念頭,要活下去,要成為一個母親,也許,也許只有這樣,他才會不再對她拳打腳踢,不會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


  她等啊等啊,等到北疆王送來了一碗打胎葯,北疆王捏著她的下頜,粗暴地將湯藥全部灌入,將盛葯的湯碗一下子反手摔在地上,彷彿連碰她一下都像是髒了自己的手,他卻忘了以往是如何如何憐惜地撫摸過這柔軟的嬌軀,每一寸。


  而她拼了命地嘔吐,將手指插入口中攪弄,直到連酸水也吐不出,然後她坐在地上,絲毫不顧嘔吐出來的骯髒的殘渣贓污了身上的衣物,眼中已沒有淚,心中也沒有,心口處流淌出的粘膩的液體是紅色的,沾染腥氣的,血水。


  可能是上天眷顧,也可能是上天想讓這個女人受的磨難更多一些,那孩子居然存活了下來。


  自那以後,北疆的王上再也沒來過。


  這個可憐的女人於一間冰冷的柴房誕下了她的孩子,頭髮上沾滿了灰塵與雜草,身上的衣物也襤褸不堪,可是卻有一個生命從這個髒兮兮的女人腹中降臨,偉大的令人心顫。


  從那一天開始,這個可憐的女人又盼來了她的北疆王,可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出口第一句話便是這個孩子以後就換作思齊,她突然就笑了,這個原本美麗的女人笑得卻如此妖冶,像黃泉路上芬芳一路的彼岸花。呵,原來自己是別的女人的替代品也就罷了,竟連自己的孩子他也要用作懷念他心裡的那個人,她一生也代替不了的人。


  思齊小時候,就經常看到母親身上有大大小小的青紫於痕,有時候衣襟上還會見紅,可母親一生不吭,無論他怎麼問。直到有一次,他有一件非常心愛的玩具落在了母親的桌子上,可被隔簾擋住小小身軀的他,卻看見他那衣冠楚楚的父王,他撕破母親的衣物,鞭撻母親本柔嫩雪白的肌膚,任憑母親如同芻狗一般跪坐在地上。


  母親常常教他如何取悅自己的父王,教他巧言令色,專揀好聽的話對父王說,只有這樣才能牽絆住父王,才能讓母親更加受寵,只有這樣,才能得到父王的施捨。


  所以,他以為,在母親眼中,他只是一個用來獻媚邀寵的工具。


  可是母親時常掩蓋不住的,是她夜夜溫柔的撫摸,是夏季徹夜未休的羅扇,是餐桌之上自己總能最輕易地夾到的最喜愛的菜肴。


  可母親殘忍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自己多載於父王面前幾近演僵了的笑意,換來的竟是如此的寵愛嗎?

  如此的寵愛並不長久,很快,思齊的母親便去世了。


  去世時的樣子並不體面,嘴角掛著一絲未斷的鮮血,如湯汁一般骯髒地沾濕了華麗的宮服,除卻嘴角那抹煞眼的紅色,凡體表裸露出的地方,皆顯得養尊處優,指如削蔥,頸似玉扣。可是華美的錦袍之下,都是些幾近糜爛的骨肉,大臂與小臂連接處,僅僅靠著幾根強韌的筋骨掛著,抬起手臂的那一刻,小臂軟塌塌地跟隨大臂的動作垂下,指尖的丹蔻艷紅,越發襯得肌膚灰白,再無任何光澤。


  彷彿這女人全身攝取的能量,毫無偏私地都給了一副嬌艷的臉龐與柔弱無骨的一雙手。


  皓腕凝霜雪,不!你看那一對蒼白的手腕,背面絲絲縷縷還是青色紫色的脈絡,鉤織出美得驚心動魄的紋路,可此刻紋飾中本是溫熱的液體幾近凝固。分明就比霜雪還冷!比霜雪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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