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計
刑室昏暗,只一隻昏黃的燈高高懸挂著,燈下,幾人的影子長長地拉在牆上,如同鬼魅一般。
林池抬手擦去眼角掛著的一滴淚,神色已經恢復了平靜,她望著這些人的眼睛,眼中看不出什麼情緒:「今天的事情,是我讓柳大人做的,你們回去以後.……要同她報告也沒關係,只是別供出柳源。」她話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周瑾,即便不明說,這些人也該清楚的。
「殿下,您才是我們的主子,今天的事情我們都會爛在肚子里,不會說出去的!」鄭業晃了晃被拷住的手,堅定道。
他這話提醒了另外兩個人,當下,他們也急忙點頭附和。
林池露出一個溫柔的笑,看起來,竟和已故的皇後娘娘有三分相似,一時間,那幾位自少年時就跟在皇後娘娘身邊的大人有些恍惚。
「那就多謝幾位叔叔了。」
「這是臣下該做的。」
「應該的,殿下。」
「殿下,這麼重要的事情,元帥竟然瞞著你嗎?」鄭業不愧是智囊,每次都能擊中要害。
林池苦澀地笑了笑:「是啊,她瞞著我。很奇怪吧,我也覺得奇怪。」從他們幾人的表現來看,他們知道的也只有這麼多了,看他們震驚的模樣,林池便明白了,不能再在他們身上問出更多的事了。
所以,周瑾為什麼要瞞著她呢,究竟是為什麼?
周瑾這人,素來敢作敢當,對於自己犯下的錯,從來都沒有掩飾過,也從沒躲避過懲罰。如果當年那件事情真是她做的,那麼她承受這麼多年的指責,林池不意外。可是如今看來,周瑾不過是執行她母后的命令而已,要犯上的人是她母后,要□□的人也是她母后,那麼為什麼,周瑾為什麼要把一切攬在自己身上呢?又為什麼甚至還要承認是她殺了皇后呢?
林池再次閉上了眼睛,亂成一團亂麻的心卻沒因此而安靜下來。她忽然又想到一件事,猛然睜眼看向鄭業他們:「我母后又是為什麼要逼宮?她是曜日的皇后,平常與我父皇也是相敬如賓,我外公家也從沒遭受我父皇的打壓,反而日漸繁盛,我母后她為什麼要那麼做?並且既然已經成功,她當年又為什麼自殺呢?」
這又是一個謎團。
「這.……殿下,我們也不知道。不過,娘娘她一直以來都很恨先皇的,這點我們這些做屬下的還是看得清。」
「她……恨我父皇?」林池大為訝異。
「是的,殿下,娘娘那些年心頭都好像壓著一塊大石頭一般,很少真正感到快樂。原本這種事情,我們這些下人不該妄加猜測,但是,雖然我老嚴是個粗人,我也曉得皇後娘娘培養我們,就是看重我們的忠誠,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顛覆先皇的朝政。娘娘對我們好,我母親病重就是她不惜花費皇家資源給治好的,我這條命早就交給了娘娘,就算她要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情,我也是要跟著娘娘的!」
「我也是。」
「臣下也是。」鄭業等人眼中也是一片堅定,那堅定背後,又帶有幾分長輩看晚輩的慈愛,說句託大的話,他們是看著這位殿下一點點長大的,那些年裡,他們一面忠心耿耿地為皇後娘娘秘密辦事,一面看著殿下從一個小小的女娃,長成了這樣溫婉而窈窕的模樣。娘娘死的太早了,如今的殿下,和七八年前的那個嬌俏少女也有很大區別了,她如今的模樣,自信而果斷,娘娘看到她,心中也會欣慰吧。
是啊,有元帥護著殿下,娘娘死的時候一定很安心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娘娘要選在那時自殺。
鄭業幾人不約而同地想到。
林池沒有發現他們眼中的欣慰,聽了嚴方的那些話,她心中大亂,她沒想到,真沒想到,她的母后竟然一直是恨著父皇的?
難道是因為憎惡父皇日漸龐大的後宮?可她自小跟在母後身邊,從沒見母后因為後宮進人的事情紅過眼,不僅如此,她母后還經常主動為父皇張羅新人。
那是因為什麼?父皇那些年雖然沒做出什麼大功績來,卻也沒有什麼大過,並且前朝那些事情,她母后也不是很在意的樣子,不至於有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
所以究竟是為什麼?
貼著冰冷的牆面站久了,那涼氣彷彿湧進了四肢百骸,後背一片冰涼的同時,心中也一陣陣的發冷,林池往前走了走,略有幾分不適地伸手按在小腹,擔心著涼的話會給肚子里的孩子造成傷害。
「在你們看來,我是不是一點事情都擔不起?」林池摸著小腹的手在微微的顫抖,她沒有證據,沒有資料,她無法知道多年前她母后和她父皇之間的事,也無法知道周瑾這些年來默默承受誹謗的原因。可她突然想到了,□□年前,她的母后,那位彷彿永遠溫婉地淺笑著的女人,寧願將自己的謀划壓到周瑾的肩膀上,也不願意讓她知道分毫。
在母后看來,她的女兒,她養在身邊十六年的女兒,就那麼擔不起事嗎?
林池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無措嚇到了這些前一秒還沉浸在「吾家有女初成長」的情緒中的中年男人們,他們焦急地想要上前安慰這位他們願意拚死效忠的小主子,卻因被鎖在牆上而只能幹著急。
「殿下!您怎麼會這樣想?」
鄭業是真的著急,他能看出殿下現在的情緒很不穩定,彷彿處在崩潰的邊緣。
殿下去行宮療養七八年,如今好不容易才養好了身體,如果現在情緒劇烈波動的話,很可能舊病複發吧!到那時他們死後要有什麼臉面跟皇後娘娘交代?
「那你說,為什麼我母后當年要把一切事情都瞞著我呢?為什麼她什麼都不告訴我?為什麼她那麼果斷地自殺了,死之前,甚至都不願意去看我一眼。」林池的聲音有些飄忽,透著一股喪失了氣力的感覺,彷彿下一刻便要飄然離去一般。
這麼多年,呵,這麼多年,原來她恨錯了人,原來她就是為了一個毫無道理的隱瞞離開曜日七八年,原來她就是為了這麼一個誤會好幾次差點把刀子捅進周瑾的心口。
她此刻真想問問周瑾,究竟是為什麼,她要瞞著她這一切,甚至不惜讓她和周瑾分離這麼多年,甚至不惜因此而死在她手上。
是她做的,那她該認,不是她做的,她認了,又算什麼呢?
林池咬緊了牙關,抑制住立刻衝進皇宮質問周瑾的衝動,她今天已經知道了部分的真相,可這真相卻令她絲毫沒有如釋重負的感覺,她甚至又開始感覺到了恨,她無法相信,這不是可以明明白白地說清楚的事情嗎,為什麼她母后不說,為什麼周瑾也不說呢?
她們一個個的,把她當成什麼了?
只適合養在溫室,觀賞把玩的花朵嗎?
林池不再願意去聽他們的「安慰」,轉而伸手去解拷住那幾位大臣的鎖,鑰匙是之前柳源就給了她的,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有更先進的電子鎖,柳源卻鍾情使用機械鎖,他的這件刑室是這樣,他所主管的刑司也是這樣,彷彿這樣永遠洗不幹凈的鎖才會在人心中留下濃重的恐懼一般。
林池碰到了那鎖頭,覺得真是太冷了,像是冰塊一樣,碰一碰,彷彿都能凍僵了手指。
鎖還沒解開,門鈴就響了,林池走過去開了門,見到柳源慘白著一張臉站在門口,他見到林池,彷彿有了主心骨一般飛快道:「怎麼辦殿下,元帥找來了,已經派人圍住了我這小館子,正朝咱們這裡走來。」他這些年在朝中辦事,秉承的就是中正的法則,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這麼多年下來,倒也穩穩噹噹地坐在高位上。如今,殿下有事情要他做,他自然義不容辭,可事情做完,他卻沒想到元帥會這麼快就找來,連一點緩衝的餘地都沒有。
最重要的是,他怕殿下的事情還沒了。
這麼多年了,他一直為送走殿下,讓殿下在陌生地方吃苦而感到愧疚,雖然當年的柳源做這件事情的時候問心無愧,心中想著的都是皇室,可如今的柳源卻學會了思考更多,也看得更多,他早已後悔了。
元帥分明沒有反心,他們當年,莽撞了啊。
所以如今對殿下,他又怎麼不會盡心儘力呢?
和柳源的強作鎮定不同,林池聽到周瑾已經到了外面的消息,也沒顯得有多慌亂。她安撫性地拍了拍柳源的肩膀,力道雖柔弱,卻彷彿有股神奇的力量一般令柳源冷靜了下來。
「她來了,那正好。我還有點事情要做,柳叔,再幫小池一個忙吧。」
她一下下地敲擊著手指,眼角紅痕未消,眼中卻盛滿了堅定,堅定之餘,又有兩分慧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