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微雨聽琴
這個舉動，讓我們皆是一怔。
諸葛亮眸色一動，往後退了一步，離我遠了些距離。右手微握成拳頭，放在唇邊不自然的咳了一聲，似要掩去些許尷尬。
“我方才去廟外逛了逛。”
“嗯。”我低低應了一聲，努力壓下心中的悸動，抬頭燦然一笑道：“先生，我餓了。
……
佛說，前生五百次回眸才換來今生的一次擦身而過，我想，若真的有前生，我與諸葛亮一定回眸了不下萬次，才使得兩個相隔那麽遠時空的人都能碰麵。光是想想，也著實不易。
我看著麵前的飯菜，雖折服於它們的賣相之下，暗自咽了咽口水，手裏的筷子卻是怎麽也下不去手。
早上的食物還沉積在胃裏，哪裏還吃得下這滿滿一桌的美食？
方才隻顧著用什麽話怎麽緩解那莫名的氣氛，是以，當諸葛亮領著我到了酒樓時我才頓覺後悔，可腳已邁進了門，此時再說不餓，也實在厚不起臉皮與他說方才隻是隨口說說，不必在意。
諸葛亮沒有注意我，偏頭看著窗外的風景，茶盞在他手裏打轉，茶水在杯裏晃晃蕩蕩。好幾次，我都以為會灑出來，開口正想提醒他，又見茶水隻是在杯沿處漾了幾漾，並沒有溢出杯子。
幾次下來，我幹脆也學著他的模樣執起杯子晃了晃，可力道總是過大。幾番下來，在我手下的桌麵上，已落滿了水滴。
小二自認為自己在酒樓待了夠久，稀奇事也見得夠多，可看著這一桌的客人他實在懷疑自己是否還涉世未深，還不能夠完全理解客人的心思。
雖點了一桌的好菜，可兩人隻是把玩著手裏的茶杯，對眼前可口的飯菜視若不見。這樣的場景，不由得使他停下步子，多看了幾眼。
我心下鬱悒，悶悶的放下茶杯，回頭正見小二怔怔的看著我們。見我望著他，他連忙回以一笑，躬身笑道：“客官慢用……慢用……”
我偷睨了一眼諸葛亮，他依舊望著窗外，隻是放下了手中的杯盞。
因是深冬，窗外的風景並沒有初春的美，街上卻帶著一股新春將至的喜慶。人們快步的穿梭在街道上，幼兒穿得一身紅衣，一手拿著自己喜愛的布人偶，一手握著一串未點燃鞭炮，蹦蹦跳跳得好不快活。街上車水馬龍，時不時有馬車駛進人群，將人群衝散，馬車一過，人群又自然而然的聚集在一起。
看著看著，天空竟忽然落下絲絲縷縷的細雨，密密麻麻得編作了一個透明的雨幕，街上的人影在雨幕下變得有些模糊。
好在，雨勢不大，隻是那細雨落在身上，肯定免不了要打一番寒戰。大人們忙撐起早已備好的油紙傘，將還在嬉鬧的小孩抱進懷裏，為他抵擋風雨，而自己卻依然緩慢得遊走在各個攤販之間，大聲的詢問攤主價錢，又大聲的砍著價。
若說有什麽能勾起我思念家長的事，恐怕也隻有這樣的場景吧。
無論是在哪個朝代，街市上永遠都會這麽熱鬧，人們熙攘的模樣和叫嚷的聲音從未變過。
在隆中時，我未隨顧爺爺去逛過集市，也說不出什麽切實體會。可觸景生情，我竟不由得想起在現代，陪著母親一起購物的場景。
失落的斂下眸子，看著漂浮在水裏的茶葉，就如同我此時的處境一般，虛虛浮浮，不知去處。鼻子一酸，久違的思鄉之情一股腦得湧上心頭，惆悵非常。
手背一陣冰涼，我一驚，垂首看去竟不知何時落了眼，正滴落在我放在膝上的手背上。
眼前，諸葛亮纖長手指拿著一張錦帕遞在我麵前，我吸吸鼻子，搖著頭道了謝，卻沒有接過它，用它擦拭眼角的淚。
“想家了？”被他一語道破，我拂袖拭去眼角的晶瑩，失笑道：“先生見笑了。”
諸葛亮收回手，突然問：“子歸，你可記得你家在何處？若還記得，我便托人去尋訪，你早日與家人團聚也是好事。”
我偏著頭，笑道：“多謝先生，我的家人是找不到了……”
“為何？”
我搖了搖頭，突然想起什麽，斷斷續續的問道：“先生……如果……子歸找到了自己的家人，卻要永遠離開這裏……”我頓了頓，接著道：“你……會想念子歸嗎？”
他看了我半晌，我也看了他半晌。
雨勢漸漸變小，有雨水樓沿四角滴落下來，落在窗沿上，“滴答，滴答”的煞是好聽。
“不會。”良久，諸葛亮難得在我麵前擺出一幅嚴謹的模樣，說得很是肯定。
我心下一緊，又是難過又是悵然的看著他，張了張口，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突然，他眉宇間的嚴肅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半帶著慵懶的單手撐著腦袋，嘴角溢出一聲淺笑，目光帶著少有的揶揄。
“誰說找到親人便一定要走？子歸，隻要你願留下……”他頓了頓，後麵的意思不言而喻。
喜悅猶如潮水一般將我淹沒，或許這算不得什麽感人肺腑的情話，而此時也不算是什麽格外浪漫的場景。可我的心，卻比收到無數的鮮花和無數的巧克力來得高興得多。
一句留，比千千萬萬的我愛你要來得刻骨，來得幸福。對我來說，僅是如此便已足夠。
漫步在雨裏果然別有一番意境。
我跳出傘外，在雨裏旋轉了幾個身子，裙擺微微揚起，甚至帶起星星點點的水滴，如果花朵一般綻放在我腳下。
諸葛亮撐著傘，含著笑，靜靜的立於一旁看我。
因已過了午時，又加之陰雨綿綿。街上的零零落落的，變得稀少。雖然不似方才一般熱熱鬧鬧，不過，我卻可以盡情的在雨下享受著寧靜，也是極好。
街上來往的人目光都帶著怪異，在我身上停留一番，又連忙趕著回家去。也會有人經過我身旁時，低聲喃喃一句：“怪人……”
我沒有將這些話放在心上，隻覺得淋著雨，心裏一切不開心的事情仿佛都能拋在九霄雲外，可以肆意的歡笑，肆意的享受一切本不該享受的事或人。
“先生！你聽！有人彈琴！”我笑著轉過身子，向身後的諸葛亮招了招手。
他無奈笑笑，亦跟著我的步伐，不緊不慢，與我不大接近，卻也不大遠，正好是他視線所及的範圍。
“古琴軒……”我念著門上的牌匾，心道琴聲的出處正是這裏。麵上一喜，偏頭看著諸葛亮，詢問道：“我們要不要進去看看？”
見他點頭，我已迫不及待的小跑進了門，留下諸葛亮在身後緩步跟隨。
一進門，隨處可見的都是琴。
古琴軒的老板見我們進來，連忙笑著招呼我們坐下，又殷勤的吩咐侍從為我們上茶。
“兩位可是想買琴？”他的目光停在我身旁的諸葛亮身上，見他衣著儒雅，氣質不凡，想是一個文人雅士，連忙將他們店裏的好琴一一介紹了一遍，比誇讚自家孩子還要賣力。
諸葛亮倒很是耐心的聽他說完，又輕聲詢問我可否喜歡什麽琴？我微怔，尷尬的笑笑：“我學會了彈琴，卻不會認琴。”
掌櫃忙接過話茬道：“公子是給夫人買吧？我這裏別的沒有，就是琴多。看公子也是懂琴之人，何不親自挑選一把送與夫人？”
我臉色驀地一紅，急道：“你誤會了，我們不是夫妻……”
“這……”掌櫃以為自己說錯了，咋舌道：“瞧我眼拙，不知兩位是？”
諸葛亮淡淡道：“琴中佼佼者，非焦尾莫屬，還煩請將店裏上好的焦尾琴拿來，也好試音。”
掌櫃的聞言，立馬笑開了花，也不再糾結我與諸葛亮的關係，連忙喚人取來上好的焦尾琴來供我們挑選。
待諸葛亮為我挑好了琴，又親自帶著我們去到雅間，以方便我們試琴。
在踏進雅間的一瞬，正見一個青衣男子從旁邊的雅間出來，與我們擦身而過。
雖這是一晃眼，單憑著一張側臉，也看得出那人玉樹臨風，一定是位俊朗的男子，且渾身上下雖帶著一股儒雅之風，又有些許將軍才有的豪氣，氣質非凡，一定非是普通人。
眼見他手裏抱著一把琴，又正好是從試琴的廂房裏出來，我不由的出聲問了掌櫃一句：“方才可是那位公子彈得琴？”
掌櫃點頭道：“的確，這位公子是店裏的常客，是對琴極其喜愛之人，也彈得一手好曲，真真配得上英年才俊。”
我點點頭，隨即進了屋子。
“姑娘與公子自己彈著，我就不打擾了，若是有什麽需要，隻要喚我一聲便是。”掌櫃說完，笑著關上了房門。
諸葛亮早已斜靠坐在一處躺椅上，勾起唇角，指了指琴桌上的琴，笑道：“以前在隆中還未聽你仔細彈過一曲，今日可要好好彈彈，也讓我看看是否有偷懶。”
他說這話時，肩上的一縷青絲順著躺椅垂在地上，笑容瀲灩，不由得我竟看得癡了。
待回過神來，心裏不住的鄙夷自己的自控力，不過是淡淡的一笑，就已經在他的“魅惑”下，丟兵棄甲，不戰而敗了。
快步走到桌旁坐下，背對著諸葛亮不敢看他此時的神色，越看，心裏便是越慌亂。想想自己這幾日的表示，著實沒有骨氣，丟了現代人的臉，可悲、可歎！
還在隆中時，他教我的便是《鳳求凰》，而我在琳琅苑裏，與巽妤學的也是《鳳求凰》。既然是要試琴，選這首曲子最為合適，不僅曲子熟練且帶著我們之間的回憶，而曲裏的含義亦是我所想要寄托的。
雨聲滴滴，琴聲潺潺，微雨聽琴，很是愜意。
一邊彈著琴，一邊回想過往與諸葛亮相識的點點滴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
不可否認，對我而言，隆中是最讓我無憂無慮的地方，有活潑可愛的小三子和書棋，有好心的李嬸，有疼我的顧爺爺……還有教我識字，認書，彈琴的諸葛亮……
晃眼間又是一年，物是人非。唯一不變的，是我身邊依然溫柔的諸葛亮。
隻要他還在我身邊，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