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如同朱常漵想的那樣, 馬堂的確先是被扼死, 而後才弄成自縊的假象的。


  朱常漵冷笑,「我就說,哪裡有人在正堂接客的地方自縊的?」


  陳矩垂首, 默然不語。


  事情到了這一步, 算是線索完全中斷了。劉淑女被廢去了淑女的頭銜, 貶為庶人, 賜死。對外胡亂尋了個由頭給按上了個死罪。劉家人想入宮來求饒,或是見女兒最後一面, 也被駁回了。


  劉家因女兒獲得的所有殊榮, 統統收回,重新恢復了平民的身份。天家原本賞賜下去的銀錢, 也一個子都不留地收了回來。


  被賜死的劉氏最終去了哪裡, 朱常漵並不關心。現在對自己最重要的兩個女子,都卧病在床, 他一點兒都分不了心。


  胡冬芸小產了, 劉帶金受了鄭夢境的托,衣不解帶地伺候著。幸好那日去的及時,沒叫人在冷風裡頭吹了太久。只先前的驚嚇,還有那一日一夜的磋磨,對這個年紀並不大的女子而言,也算是不小的磋磨了。


  得知此事的朱翊鈞心中愧疚,越發懊喪起自己當時的盛怒來。這是他第一個皇孫,或是皇孫女。這年頭, 子嗣想要生下來,就極不易了,想要長成,就更難了。每一個孩子,都是格外珍貴的賜福。


  大家怕胡冬芸得知消息后越發難受,便一直瞞著她,只當作是提前來了癸水。她初為人母,自己也懵懂著,很多事並不知道很清楚。從景陽宮出來后,她格外聽朱常漵的話,既然太子這麼說了,那自己就這般信了。


  朱常漵見她小心翼翼吹著補藥的模樣,心裡就發酸。這是自己重生後頭一個孩子,和太子妃一直盼望著的孩子。他無法去責怪父親,就只能對著劉家發狠。將劉家重新奪了虛銜和銀錢尚覺不夠。


  鄭夢境卻勸他,「別造孽。劉家難道就知道他們女兒在宮裡頭做什麼?說到底,還是我們自己不小心,給了小人可趁之機。別為此而牽連了無辜之人。」她長長嘆出一口氣,「權當是給那個孩子積攢福氣了吧。也是給太子妃再懷上積德。」


  朱常漵心裡再不情願,還是聽了母親的話。心裡卻打定了主意,非得將殺害馬堂之人給揪出來。


  紙總歸包不住火,犯下的事,絕沒有不見天日的時候。


  胡冬芸覺得身子稍微好些了,就喊著想要下床去主殿侍疾。被朱常漵攔了幾次,便心裡頭惶惶然,覺得自己是不是仍舊被懷疑著。


  自景陽宮這一進一出后,胡冬芸的性子越發變得敏感起來,也越發粘著朱常漵了。


  「太醫說了,還沒大好呢。」朱常漵心疼地摸了摸她的發,「得在榻上歇一個月才成。你年紀還小,好好養著,別落了病根。」


  落胎也是要坐月子的。沒有一個月,朱常漵怎麼都不放心自己的太子妃下榻。


  胡冬芸咬著唇,細聲細氣地道:「太醫總喜歡大題小做,奴家真的覺得已經好了。」


  「聽話,歇著。」朱常漵將人按在床上,「我在這裡看會兒書,陪你,可好?」


  胡冬芸溫順地點點頭,還怕太子是騙自己的,一隻手拉著朱常漵的袖子不放。過了好一會兒,確定人真的不會走,才乖乖地合眼。


  朱常漵看了幾頁書,也看不進去了。見胡冬芸的眼珠子一直在眼皮底下轉,就知道她並未睡著。彎下腰,湊近她的耳邊,「往後,就只有你和我,再沒有了旁人,好不好?」


  胡冬芸一下就睜開眼,滿是欣喜。又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掐了掐臉,是疼的。


  「傻子。」朱常漵將她的手按下,「是真的,不是做夢。」


  胡冬芸小心翼翼地問,「那……趙淑女,還有劉淑女呢?」


  「她們……都出宮去了。」朱常漵道,「給母後下毒的是劉淑女,趙淑女惹得父皇不高興,也逐出宮去了。」


  胡冬芸這才高興起來。以前一直在做夢才會有的事兒,現在竟然真的成真了。現在不見了那兩個淑女,她才終於敢向朱常漵抱怨,「奴家、奴家不喜歡她們。」她噘嘴,把身子往朱常漵那邊靠了靠,「可又不敢說,嬤嬤說這樣不好,善妒,會叫殿下不喜歡。」


  「不會的。」朱常漵想起那個孩子,暗自咬了咬牙,「不會不喜歡你的。」


  胡冬芸笑得開心,「殿下去景陽宮給奴家送吃食的時候,奴家就知道了,殿下心裡是有奴家的。」此時此刻,她興奮得只想抱著被子在榻上打滾。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一個月過去。


  被強制在榻上呆了一個月的胡冬芸終於能下地了,別提有多高興了。頭一件事,就是去見鄭夢境。


  「這些日子,奴家沒來母後身邊服侍。」胡冬芸很是抱歉,「母后可別怪我,往後日日都在母後身邊待著。」


  鄭夢境心裡疼惜她還來不及。這個可憐的孩子,遭了無妄之災,偏還是天家自己作的孽。「你身子才大好,先顧好了你自己就行。」


  胡冬芸拗不過她,便只每日來看三回,權作是盡了孝心。太子身邊除了她,真的再沒旁的人了,對胡冬芸而言,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開心的。


  朱翊鈞到底還是沒能徹底改了自己的脾性,過了許久,各地宗親一一上疏要求嚴懲楚藩,又有遲遲等不到天子下令的朝臣從旁催促,終於讓他下定了決心。


  「楚藩,依朕看,要除。」朱翊鈞掃過諸位大學士,「諸位卿家怎麼看?」


  新上任的次輔朱賡點了點頭,向元輔王家屏看去。


  王家屏自然沒什麼不同意的,無論從哪方面來看,將楚藩抹了,都是件好事。


  唯一不是特別贊成的,便是沈一貫。不過在這個情況下,他也說不出反對的話來。


  重新當上掌印的陳矩得了朱翊鈞的點頭,自去一旁擬旨。


  「還有,」朱翊鈞沉吟了一會兒,「先前河南試點的除籍,可以推行至湖廣。現在看來,好處還是有不少的。今歲河南的田賦都增了不少。湖廣的效果,應該也不會太差。」


  王家屏問道:「不過先前撥下去的除籍銀兩,怕是不足以支付湖廣的。不知陛下可有打算?」


  朱翊鈞點頭,「楚藩抄家后,讓人留下一部分銀錢來。旁的,全都盡收於私帑。」


  只要不動國庫的錢,大學士們還是好說話的。他們也做不到去和私帑搶銀子,現在這個做法,算是挺公允的。


  將大學士們摒退後,朱常漵找來兒子。「你說,這宗親怎麼會突然上疏的?」他有幾分想不明白。


  「這有什麼。」朱常漵笑道,「一定是叔父在背後推了一把。」


  朱翊鈞狐疑地道:「他現在已非鄭藩世子,還會有人願意聽他的話?」


  朱常漵搖頭,「父皇,這就小看叔父了。」他道,「現今叔父為義學館的館長,不僅在直隸,就是附近幾個行省的名聲也很好。叔父做事向來有分寸,應該不是廣撒網。比方說,河南行省,他只會寫信給周王。」


  「只要說服了周王,就能由其牽頭,進而說服其他人了。」朱翊鈞瞭然地點頭。他不覺又想起鄭夢境對他說的話。


  似乎想做成一件事,並不是那麼難。只是很多事自己並未下手去做罷了。


  朱翊鈞這才算真正地將這些記在了心上。他有些複雜地望著兒子,不得不承認,當日說的那些話,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這個兒子看事情,遠比自己要準確。往後將大明朝交到他手裡,自己也算是放心了。


  「對了,你宮裡現在就只有太子妃一個,會不會不夠?」朱翊鈞有心想要彌補兒子失去頭一個孩子的愧疚,「要不要朕……」


  朱常漵搖頭,「不必了父皇,我現在就只想和太子妃兩個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他道,「經那一次后,太子妃受了不小的驚嚇,現在還沒緩過來。」


  「是……朕的錯。」朱翊鈞嘆道,「朕也沒想到,最後會是這般模樣。」他望著兒子,眼神很是認真,「往後,朕得改改自己的脾性了。」


  朱常漵一笑,「父皇現在這樣就很好。」


  「拿這話來搪塞我做什麼。」朱翊鈞搖頭,「錯了,就是錯了。」


  朱常漵並不十分相信。都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自己的脾性多年都還沒完全改變,何況是父親呢。


  楚藩被除的消息,在武昌可謂是人人拍手叫好。楚宗人多,並不是個個都好的。有不少人,雖然並未參與本次的謀亂之事,平日里也是魚肉百姓。現在總算是遭了報應。


  朱華彬抱著從官府拿回來的銀子,興沖沖地回到了自己的宅子。「娘,你看!我去衙門除籍了,這是得來的賞銀,真的有十兩銀子!」


  吳氏的眼睛已是不大看得清了,她摸索著站起來,「是嗎?那往後,我們的日子就能好過些了。」


  「可不是。」朱華彬笑道,「我今日就去買些肉來,給娘打打牙祭。」


  吳氏將他攔下,「先不忙這個。」她讓兒子攙扶著自己坐下,「你去,收拾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朱華彬有些糊塗,「我們上哪兒去?」他記得母親已經沒什麼娘家人了。


  吳氏探手摸著了兒子的手,「北上,去京師。我聽人說,京裡頭哇,娘娘辦了個義學館,還是以前的那個鄭藩世子做的館長。我們娘兒倆一道,你去考學。」她摸了摸被兒子揣得溫熱的銀子,「這些錢,應該夠一段時候的吃用了。我雖然眼睛不好了,但給人洗衣服,還是做的來的。」


  朱華彬不同意,「好不容易有了些錢,哪裡就能這麼糟蹋了。爹沒了之後,我們娘兒倆就一直這麼相依為命,眼瞧著能過上好一些的日子了……」


  「你個蠢物!」吳氏氣得大拍桌子,「你就甘心一輩子給人種地過活?靠給人寫信,你是有四隻手還是怎麼樣?能寫的了多少?」她按捺下心情,勸道,「娘還能不為著你好?既然咱們除了籍,能科考了,你就去試試。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啊。」


  說著說著,吳氏的眼淚就掉下來了,「難道你就不想給娘掙個誥命?讓娘一輩子過得,過得這麼窩窩囊囊的?」


  朱華彬咬了咬牙,「好,我們上京師去,我去給娘掙誥命。」他給吳氏擦了眼淚,「娘,可別哭了,我什麼都應你,仔細哭壞了眼睛。」


  吳氏這才笑開了,「哎,哎,往後啊,娘都聽你的。只這一件,必須依著我。」


  朱華彬點點頭,「聽娘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本來想湊個9000發的,怕等更的小天使等太久_(:3」∠)_就當是加更好啦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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