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東安王冷笑, 「這有什麼法子?誰讓朱華增走了那麼大的狗屎運。」他灌了一大口酒, 汁液從他的嘴角溢出來。伸手隨意擦了擦,接著道:「這種事,天家定的, 難不成我們還上疏向天家說不成?」


  東安王指了指在座的每一個人, 「你們說, 不讓朱華增來做, 那讓誰來做?你?你?還是你?」


  被指到的每一個人,都挪開了視線。


  東安王笑了, 「誰都想做楚王, 宗藩那麼多的錢,可全在楚王府裡頭堆著。可實際上, 無論誰去, 最後都落不著好!」


  朱華赿將酒罈子往地上一摜,「我還就不信了!他朱華增就有這般好?」


  江夏王皺眉, 「這新官上任三把火, 昨兒個,就把我給叫過去了,說是江夏王府的開支太大,我太過奢靡了,讓收斂著些。」


  在座的所有人都不說話了。他們也都曾被朱華增私下找過,說的雖然是不同的事,可在他們看來,卻並沒有什麼本質區別。


  「不過是想立威罷了。倒拿了我們來做筏子。」


  朱華赿冷著臉, 不斷地喝著酒。


  一場酒宴,飲到天明。


  朱華增搓著手,心裡頭想著,這幾日自己頻繁找宗室過來指出他們的錯處,似乎有些急躁了。看來這火燒得有些旺。而今當務之急,還是應當鞏固聖上對自己的信任和好感才是最靠譜的。


  當下,朱華增就叫了王府管家來。這位管家原為武岡王府的,隨著朱華增升任楚王,也就一併跟著來了。到了武昌后,將過去的王府老管家給擠下去,成了楚王府新任總管。


  「王爺,找我有事兒?」


  朱華增在屋中踱步,「本王聽說,京師的乾清、坤寧兩大殿,自幾年前仁聖皇太後過世時走水后,就一直沒修繕?」


  「可不是。」管家拍了大腿,道,「聽說京裡頭一直在勸陛下重新修建兩殿,只私帑和國庫因這幾年連番幾場仗打下來,早就沒什麼錢了。哪裡還出得起修繕銀子。」


  朱華增的腳步慢慢停了下來,細細想著這些事。


  管家跟著他走,身子微微彎著,嘴上道:「聽說今歲,還是明歲,這北邊兒女真的努|爾哈赤就要入京朝貢了。到時候叫人瞧著,嘖嘖,真真是丟了大臉了。」


  「你去,從庫里拿兩萬兩銀子出來。」朱華增定了決心,「讓人替本王寫到奏疏送去京里,就說這錢,本王襄助殿工之用。」


  管家的眼睛笑眯了,豎起大拇指,「王爺,這招可真是高啊。救陛下於水火之中。等錢送到了京師,陛下一定龍顏大喜,重賞王爺。」


  「我要他賞什麼呀,窮得叮噹響。」朱華增發現自己似乎說錯了話,趕緊不耐煩地將管家趕出去,「去去去,快些去把事兒給辦了。記住啊,動靜大些,讓湖廣行省、武昌府的官員都知道這事兒。回頭再給他們送些銀兩,這才算齊活了。」


  真金白銀送出去,又有地方官為自己美言。朱華增覺得自己這位置,穩得很。


  管家連連點頭,「是是,我這就去辦。」


  朱華增嫌他走得慢,在人屁股上踢了腳,「快點兒!」


  管家捂著屁股,也不敢喊疼,面上強撐出笑來迭聲應下。


  輔國中尉府裡頭,王宜人沉默地望著鏡中的自己。被姑姑打過的傷,早就消了。可不知為何,她仍舊那半邊臉還疼著。伸手去摸,輕輕碰了下,都只覺得鑽心地疼。


  屋外的侍女敲門稟報,「淑人,將軍又在發脾氣了。」


  「由著他去,府裡頭就那麼點家底,砸完了正好,左右也沒錢買。」王宜人嘴角上鉤,冷冷一笑,「不過添了三百石的歲祿,他哪裡來的底氣這麼糟蹋?真當陛下會叫他承襲親王?天真!」


  王宜人湊近鏡子,發現自己的鬢邊已然有了幾根刺眼的白髮。她捋了捋,並不曾拔了,轉念一想,便是去瞧瞧那位的醜態也好。


  侍女正在外頭擔心呢,就聽見門被打開了。她匆忙地抬眼一掃,又往後退了幾步,給王宜人讓出位置來。


  王宜人看也不看她,氣定神閑地往外院的書房走去,彷彿並不是去勸說朱華赿,而是上花園去賞花的。


  冊封奉國將軍的旨意早就下來了,只是朱華增借口楚宗沒了宅地和院子,硬壓著不給換地方住。而今他們夫妻倆還是在這個小小的輔國中尉府里住著。禮部送來的淑人禮服,王宜人也早就收到了。一眼都沒看,就放在了箱子的最底下。


  反正,自己這輩子也不會有機會穿了。


  王宜人木著臉想,現在還有誰會想著見自己呢?王家,那個娘家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了。朱華赿也厭著自己,這輔國中尉府越呆越沒意思。


  可也就只有這樣苟活著罷了。不見生人,便不用瞧見他們臉上對自己的譏諷,也不用聽見那些刺人心肺的話。


  王宜人立在書房門前,木愣愣地聽著裡頭的大動靜。站了好一會兒,她又轉回去了。


  身後跟著的侍女追上幾步來,小聲問道:「淑人,就這麼……不進去勸勸將軍?」


  「我去勸什麼?」王宜人瞥了她一眼,「府里不是還有幾個妾侍嗎?讓她們去啊。總不能白養著那麼久了,半點用都沒吧?往日里不是一個個都吹噓著,將軍有多聽她們的話嗎?」


  侍女放慢了腳步,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地跟著。


  王宜人將頭昂的高高的,迎面吹來的弄堂風,將她臉上的淚給吹得乾乾的。


  奏疏總比助工銀子走得快。朱華增要送進宮的銀兩還沒出湖廣呢,他的上疏就已經送到了京城。


  朱翊鈞打開看了看,興趣缺缺,「倒是個慣會投機取巧的。」將奏疏丟給兒子,「你也瞧瞧,往後對這人記著點。」嘴裡嘟囔道,「依朕看,整個楚藩就沒一個好東西。」


  朱常漵不聲不響地將奏疏接過來,裝作在看的模樣,心裡卻一直天人交戰。


  現任湖廣巡撫的趙可懷是個能吏,已經為官四十餘年了,嘉靖四十四年那一科的進士。那一年,出了不少能人,沈鯉、許國、葉夢熊就是這一科的三甲進士。


  趙可懷比上不足,比下還是有餘的。自山東汶上縣令被提為御史后,一路青雲路平坦,歷任應天、保定、陝西、福建四地巡撫,再加上現今的湖廣,那就是五次了。


  回回都是封疆大吏。足以見其能力,以及在朱翊鈞心目中的地位。


  也正是因為這些緣故,朱常漵心裡下不了決心。


  前世的劫杠案中,這位趙巡撫是被楚府宗人給打死的。若是現下想救,興許還來得及。


  朱常漵對這件事,已經猶豫了很久。救,有的是法子,讓鄭國泰出面也罷,讓父親當下降旨,找人回京也好,或另換一處行省,繼續讓人做巡撫。快馬加鞭,用上八百里加急,能有什麼辦不成的?

  可救了這人,楚藩就除不掉了。


  不救,朱常漵的心裡過不去。他是有良心的人,自認還做不到對這麼一個忠心國朝,一心為民的朝臣冷酷相對。


  是放長線,釣大魚,接著劫杠案將楚藩給除了?還是救下這位趙巡撫一命?

  朱常漵拿不定主意,也不敢和父親商量。偏母親這幾日在後宮緊抓馬堂的黨羽,也抽不出空來和自己商量——便是商量,怕也商量不出什麼來。母親於外朝事兒上,還是有所欠缺的。這並非是她本身的性格,而是整個後宮禁錮了她的眼界。


  朱翊鈞沒將兒子的異狀放在心上,只當是對朱華增的貿然巴結有些看不慣。他想了想,怕兒子想歪了心思,便道:「有了銀子也是好事,這下可就不愁乾清和坤寧兩宮怎麼辦了。都拖了好些年,努|爾哈赤眼看著就到了,到時候叫人看了笑話不是。」


  朱常漵被父親的話給叫回了神,強迫自己打起精神來,「父皇說的是。」他勉強笑了笑,「朝臣幾乎月月都要上疏奏請重建兩宮。」


  「重建了也好。」朱翊鈞停下手中的硃筆,「總讓你母后在翊坤宮住著也不是個事兒。等修好了,朕重新搬去乾清宮,讓你母后住在後頭的坤寧宮。兩宮離得近,走幾步就到了,有什麼事,也知道的快些。」


  朱常漵把楚王的那封奏疏放回到案桌上,「父皇說的是。」


  「今兒事少,早些看完了奏疏,就早些回去歇著吧。」朱翊鈞歪過頭,仔細看了看兒子,「朕看太子妃每日給你做了一桌的佳肴,怎麼也沒見你長胖?」


  朱常漵將桌上的東西收拾了一下,「許是該到了抽條兒的年紀了。」他成婚歲數並不大,說是大人了,也不過是面子上的話罷了。


  「說的也是。」朱翊鈞想了想自己大婚的年紀,似乎比兒子還小多了。不過那時候只每日提心弔膽會不會挨了張先生的罵,會不會又讓馮大伴瞧見自己幹了什麼混賬事,去母親跟前告黑狀,半點兒沒留意到底什麼時候長高的。


  朱翊鈞又看了看兒子,也許自己對他的關心還是太少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又華麗麗的卡文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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