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沈鯉是個做事極認真的人。補了張位的缺后, 他連著幾日睡在宮中, 花了幾日的功夫把所有的政務都理清。閣中文吏也跟著他打轉, 面上不敢說什麼, 私下卻叫苦不迭。
比起這位新次輔, 還是只做表面文章的沈一貫更得人心一些。
來向自己抱怨的人多了,沈一貫就覺得自己必須出個面,同這個還不清楚現下朝堂形式的新同僚好好談一談了。
不想沈一貫去見了沈鯉,還未坐下喝口茶,就被沈鯉給趕出來了。
沈鯉這幾日雖一直忙於公務, 但同時也耳聽八方, 關注著閣中幾位同僚的動向,藉此摸清他們的性格。其中最看不慣的就是沈一貫。
「肩吾若是得了空, 不妨幫著陛下去處理言官的上疏。這幾日江浙言官上疏彈劾除籍之事越發多了,你與他們向來關係融洽, 不如與他們曉以利害,歇了這心思。」沈鯉說完這番話,就朝門口指了指,示意沈一貫可以出去了。
沈一貫被這陰陽怪氣的語調氣得不行,當即拂袖而去。他可是收了河南三王不少銀子, 怎麼能輕易就此罷手。
更別提那些言官的上疏,還是自己授意的。
這個沈鯉, 真真是不可理喻!他也不看看,朝中多少人是受了那三王的托請,更何況宗親除籍之事確是於穩定國朝有礙。拿人錢財, □□,又能確實地做好事兒,這又什麼不對?!
沈一貫氣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抓起桌上的茶大灌一口。他面目猙獰的模樣透過門的縫隙,落在外頭文吏的眼中,嚇得趕緊跑開。
從來都頗愛面子的沈一貫,今日踢到了一塊連火都化不開的鐵板,腦海中反覆迴響著方才沈鯉說的話,越想越氣。
沈鯉,有本事,你就別落在我手裡!不然有你好看的!
沈鯉倒也不是故意挑釁,所謂陰陽怪氣的語調,也純屬沈一貫自己腦補的。他覺得自己只是就事論事,入朝這幾日,自己就沒見沈一貫怎麼做事兒過。
聽說這一位,還是陛下欽點的。也許本來的想法,是和召自己入朝一樣,希望可以稀釋朝中的黨爭問題,不過現下看來,真是可惜了。
找了個豺狼。
沈鯉輕輕嘆了口氣,提起筆在卷宗上寫下自己的意見。疲累了幾日,他倒是頗想念周氏親手做的飯菜,幸而今日要處理的公務都差不多了,正好回家一趟。
他一轉念,心裡又擔心起來,也不知被中宮召進後宮的周氏怎麼樣了,會不會因未曾入宮而失了禮。
這可就是沈鯉想多了。此時身處翊坤宮的周氏,正和鄭夢境談笑風生。一個為子有心攀談,一個為夫刻意奉承,來往之後,竟覺得彼此投了自己的胃口,倒有些一見如故的味道。
因秦良玉是午後才入宮,所以鄭夢境特地留了周氏在宮裡午膳。
周氏在宮外時,聽說宮裡頭特別重規矩,本還擔心與中宮一起用膳會壓抑不住自己的脾性,忍不住想說話。沒想到鄭夢境根本不在意這些,帶頭邊吃邊說。
「周孺人說話風趣,講起商丘風俗,聽起來就別有趣味。」鄭夢境指著桌上的一碗酸筍雞,「給周孺人嘗嘗。」
周氏夾了一筷,吃起來酸爽可口,又帶著雞肉特有的鮮味,不由問道:「這道菜是如何做的?」學會了正好回去給老爺做來吃。
劉帶金笑道:「這菜本非北邊兒的,乃是貴黔的特色菜。御膳房新來的御廚是那邊兒人,偶然一次思鄉才做了這菜。法子倒也不難,只三黃雞同酸筍。」
「同熬湯一般煮?」周氏喝了一口湯,胃口大開。這道菜口味有些重,不過倒是正對了自家老爺。
沈鯉年輕時候,就已家道中落,雖祖上皆有出仕之人,但大明朝的官吏薪俸極低,很難養活一大家子。自沈鯉的父親之後,才稍稍好一些。原本窮的時候,家中買不起鹽,待家境好些后,便特別喜歡吃些重口的東西。
周氏也道不好,但拗不過沈鯉。六十七的人了,半隻腳踩進棺材里,還顧得上這許多做什麼。何況沈鯉一生沒有旁的愛好,只這點無傷大雅的小趣味,周氏也隨著他去了。
只重口吃多了對身子有礙,所以挖空了心思想法子,好能兩者兼顧。這道菜用料簡單易得,卻是可以嘗試看看。
鄭夢境見她喜歡,便道:「回頭周孺人回府的時候,讓御廚跟著去一趟,教會了沈閣老家的廚娘再回來。」
「那奴家就卻之不恭了。」周氏笑眯了眼。中宮娘娘真真是個好性兒,又體貼人,身為國母,對著自己都不用敬語。這般不恃寵而驕的性子,怪道能在宮中十六年,還受陛下的獨寵。
用罷膳,鄭夢境就差人去前頭看看秦良玉入宮來沒有。轉頭對周氏道:「我聽說此次播州之亂,秦氏所率白桿兵於南川斬獲甚多。偏她是個謙遜的,還不敢領功。我大明朝便是該有這等女子,這等將士,哪裡還需怕北夷。」
周氏一拍手,「可不是。我先前入京時,路上聽了此女的赫赫戰功,心裡就激動了。這可不就是梁紅玉的翻版嘛。」
「我之前就一直想見見她,不過石砫離京中實在太遠,貿然召見,又怕別人心中起疑,以為宮裡對土吏心生旁意。」鄭夢境一嘆,「自來土吏與朝廷就不是一條心,實在令人擔憂。此次播州之亂,亦是楊氏身為土吏卻想自立為王所致。」
周氏點頭,「按我家老爺的說法,朝廷早就該派了流官過去。可惜陛下受制頗多,這才……」話說一半,她突然打住了。自己在中宮面前說天子的不是,是不是犯了忌諱?
鄭夢境見她因說錯話而焦急,趕忙安撫道:「陛下也常同我說起這個,所以也一直念著沈閣老能早早入京來,好助他一臂之力。」
周氏還想說些什麼,恰好吳贊女進來回報,「娘娘、周孺人,秦氏到了。」
「快快讓人進來。」鄭夢境揚聲道,自位置上起身,朝門口走去。
周氏眼睛一眨,中宮這是打算親迎?對秦氏這麼一個土吏之妻而言,可算是極為看重和優容了。是天子與中宮商量好了,藉此機會安撫貴黔的土吏,還是打算重用石砫?
這倒是個值得同老爺說的事兒,只不知今日老爺回不回來。這都幾日沒見著面了,心裡倒是怪想的。
周氏這般念著,身子跟著鄭夢境站起來,一同去外頭迎人。
剛和秦良玉打了個照面,鄭夢境就愣住了。
好高……比普通男子還要高。
秦良玉今日因要入宮覲見皇后,所以穿的是一身宮裝。她身量高,因常年領兵習武,所以看起來比普通女子要壯實。女子柔婉的宮裝穿在她身上,倒是有幾分突兀,像是將男子穿紅裝。
不過她眉眼間的英氣倒讓鄭夢境印象深刻。
這是一種與林海萍完全不同的感覺。雖然兩人都是習武的女子,亦都領兵。但林海萍因過去的經歷,身上總帶著一股匪氣,與秦良玉的浩然正氣截然不同。
周氏心中嘖嘖稱奇,這女子瞧著倒與自家老爺有幾分相似。倒非容貌,而是周遭的一股子剛直之氣。她偷偷朝含笑接受秦良玉行禮的鄭夢境瞥去,一高一矮,一強一弱,看起來有幾分好笑。
「秦夫人快快起來。」鄭夢境親自將人扶起,只受了秦良玉的半禮,「陛下早同我提過秦夫人的威名。今日一見,方知耳聞且做不得真。」
秦良玉沒想到中宮竟會親自出來相迎,心中有幾分忐忑,又聽她說「耳聞」,引起了注意。不由笑道:「奴家在石砫的時候,也頗多人說過。」她朗笑,「言我之名,可止孩童啼哭。騎馬經過,匪寇立降。不過都是市井傳聞,當不得真。」
鄭夢境笑著搖頭,為她介紹,「這位是沈閣老的夫人,周孺人。」
秦良玉趕忙見禮。周氏只避過不受,「秦夫人乃貴黔之地百姓的恩人,我可當不得這禮。」
鄭夢境領著她們進去,「得虧今日二皇女出宮去了,並不在宮中。否則呀,秦夫人怕是要在這宮裡住下了。」
「哦?」秦良玉入宮一路都是提心弔膽的,只覺得貴人們說話,句句藏著機鋒。不知中宮說這話,是不是要讓自己留於宮中作為人質。
也不怪秦良玉多想,播州亂后,貴黔一帶的土吏人人自危,就怕受楊氏牽連,需得背離故土,入京為質。秦良玉和馬千乘因叛亂有功,才不得不入京。雖也可以尋由頭不來,卻又怕引起朝廷對自己的懷疑。
劉帶金看出秦良玉的心思,忙道:「二皇女最歡喜秦夫人這等颯爽女子,只陛下同娘娘一直不允,這才歇了心思。上回漳州的林鎮撫入宮,她見留人不住,險些就要跟著一道去漳州了,可叫陛下和娘娘嚇壞了。」
「奴家是為百姓計,方披戎裝相搏。」秦良玉還是有幾分拘謹,「怕是殿下見了我,反倒失望。」
鄭夢境擺擺手,「且不談她了。秦夫人此次平亂有功,不僅陛下要賞,我也有賞。」
秦良玉只覺得面前一閃,不由睜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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