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徐驥看著信,怔愣了半晌。他早就想過父親會續弦,只萬沒想到,這對象的來頭可是有點大過了頭。
其次,才是問祖父,「若是阿爹成了駙馬,豈非我就考不成秀才了?」
「莫急。」徐思誠將兒子的信又仔細看了一遍,「你爹在信里說了,若我們同意,為著你日後考慮,先除籍,上你外祖父家去掛個名兒。等日後他亡故了,再由公主提出來和離,屆時你再回來。」
徐驥滿臉的不信,「大明朝的公主能和離嗎?多少年了,也沒見有這回事。」
「即便不和離。」徐思誠因兒子的荒誕之舉,心裡有些煩躁,「公主死了之後,咱們家總能提出來吧?一不負皇恩,二……你爹也能冒尖兒。」
祖父語氣的不善令徐驥摔門而去。他是家中唯一的孩子,連個同齡的伴兒都沒有。生母吳氏生下他后不久,就因產後疾而亡故。本還有父親看顧,可祖母病逝后,父親也遠走肇慶,只留下他一人與祖父相伴。
平日里有多親近,此時心裡就越容易彆扭上。
徐驥倒不反對父親續弦,只覺得彆扭,又覺得父親有些攀皇恩。進門一個娘,年紀只比自己大半歲,而自己的父親年紀比後娘的爹還大。
難道為了能出頭冒尖兒,就可以什麼都不顧了嗎?徐驥不明白。他自父親屢次不第后,全家就把希望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徐驥倒也爭氣,童試非常順利。只因一門心思讀書,而不知許多人情世故,想得就單純些。
徐思誠在他走後,想要將人叫住,轉念一想,還是沒說話。孩子自有孩子的想法,暫且先不管,還是兒子這門「親事」更要緊些。此乃家中大事,由不得徐思誠不好好思量。
涉入舞弊案后,徐光啟以後都沒有機會再去參加科舉了。士農工商,第一條兒就給徹底廢了,連去給人當教書先生都不能夠。後面,一個農,家裡無地可種,徐思誠也是讀書人,心中自有傲氣。難道白白供了這許多年的兒子,要叫人去下田種莊稼?工就更行不通了,在徐思誠看來,兒子並無一技之長,所學所知的,不過是些費錢的玩意兒,誰願意學?誰願意要?連養家糊口都做不到。而商賈就更別提了,徐家家境窘迫,否則徐光啟也不會被逼的遠走他鄉為了點束脩去教書。
都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徐思誠一行行地看過來,竟是覺得自家的兒子眼下除了哪一個都做不來。
手裡的家書讓徐思誠捏得緊緊的,難道真的就只能去侍公主了?
卻又不甘心。
若選擇了天家的恩澤,好端端的家就要散了。唯一的嫡孫要拱手讓給外家且不提。天家的公主必定嬌生慣養,脾性沒得好,自家能不能受得了這份罪?是不是要日日上公主府去晨昏定省?若是如此,徐思誠頭一個不同意。自來唯有女子向公婆請安的,哪裡有公婆反其道而行之。
可家裡這般情狀,哪裡還供得起徐光啟一個吃白飯的?要不是靠著富庶的外家,徐思誠自己就連白米粥都喝不上。
徐思誠左思右想,覺得這事兒還是得再和多年來給了徐家不少恩惠的吳家去商量商量。他走到徐驥的門前,敲了敲,「你出來,同我一道去你外祖家。」
裡面起先沒動靜,過了會兒,徐驥才滿臉不高興地開門。徐思誠上下一打量,不由笑了。孫子臉上雖不好看,可衣裳卻是換了乾淨的那一件。
「走吧。」徐思誠嘆道,「早先兒走,咱們還能早些兒回來。」
徐驥長長地「哦」了一聲,然後悶不做聲地跟在祖父後面。
徐家與吳家隔了三里路,二人到門口的時候已是走得氣喘吁吁。
徐思誠定了定神,將身上的灰撣了撣,又去替孫子撣衣。他叮囑道:「進去后,莫要隨便出聲,我來說便是。」
徐驥老大不高興地點點頭。
「誰啊。」吳家裡頭遠遠地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
徐思誠堆了滿臉的笑,「是我。」
門后的閂子被抽掉,一個灰發多黑髮少的婦人探出頭來。她看到徐驥就笑眯了眼,而後才將目光轉到徐思誠的臉上,「是親家老爺。」她朝徐思誠點點頭,扭頭往裡喊了一聲,「親家老爺來了。」
而後領著他們兩個進來。
一個身穿道袍,頭戴東坡巾的男子飄然如仙,從正堂慢慢走了出來。他雖同徐思誠的年紀差不多,但看上去可比他要年輕,一口美髯隨風飄逸,紅光滿麵皮膚白皙,走路步履輕盈,全不見老態。
這位便是徐光啟的老丈人,吳小溪,是位處士。所謂處士,便是考取了功名卻並不出仕的文人。徐光啟當年第一次鄉試落第后,不知怎得,就入了吳小溪的法眼,令他另眼相看,將女兒相嫁,並指點徐光啟的學問。後來徐家的家境越發破落,他也就時不時地接濟著。
吳小溪抬起眼皮,一看徐思誠欲言又止的模樣,就知道他們今日過來是有事。「隨我進去裡屋吧。」進屋后,將所有的人都喚出去,開門見山地問道,「親家老爺是有事?」
徐思誠有些喏喏,不知該怎麼說。他在路上就同自己說了,便是話說一半,吳小溪就開口罵,也認了。這事兒本就是徐家不佔理。但見了人,徐思誠卻覺得自己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吳小溪看出他的躊躇,淺笑,「無妨,直管開口便是。」他用慈和的目光望著一直悶悶不樂的外孫,「是不是家裡又沒米糧了?不打緊,外祖父派了下人去取來,再給你們半斤腌肉,可好?」
徐驥略抬抬頭,咬了下唇,覺得疼了才鬆開。「不是為著這個。」
「那是為了什麼?」吳小溪摸了摸外孫,「還有什麼事,能叫咱們驥兒不開顏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徐思誠不說話也得說話。「是光啟。那孩子……有意續弦。」
吳小溪臉上的笑意更盛,「我當是為著什麼。」他摸了摸外孫的手,「若是為著這事兒不高興,驥兒可是過了。男子大丈夫,不說續弦,就是納妾都是常態。這沒什麼好不樂意的。你不是常說家中就你一人,沒有兄弟姐妹嗎?等新娘子進了門,你就又有了母親,到時候就有弟弟妹妹陪著一道耍了。」
徐思誠咽了咽口水,「續弦的對象,是當今聖上的皇長女。就是中宮所出的那位。」
吳小溪的笑意凝固住了。「此事當真?」
徐思誠點頭。
這下吳小溪明白了,為什麼徐家會上門,也明白了為何外孫會不高興。這的確是一件需要好好考量的事。他思索了一會兒,並不立刻出聲,而是先問徐思誠,「子望兄怎麼看?」
徐思誠苦笑,「我雖不願,但為著光啟想,不願也得願。」他望著吳小溪的眼神分外真誠,「我知道若是尚了公主,徐家就此對不住吳家了。可光啟……他實在是不爭氣啊!親家公還不知道,他牽涉進了直隸的舞弊案中,功名都給奪了。」
原是如此,怪道會打起尚公主的主意。吳小溪並不意外,換做是自己怕也會這般去考慮。他們今日前來,大概是為著徐驥吧。當爹的已經沒了指望,但徐驥卻不能因此被耽誤。
「驥兒,你怎麼想?」兩位長輩商量的時候,並沒有特別避諱孩子,此時吳小溪便問道,「同外祖父說說看。你須知道,官場之事可不是悶頭讀書就能學來的。且莫怕,說說看,若有錯處也無妨,都是自家人。」
有了外祖父的鼓勵,徐驥的膽子就大了。「祖父、外祖父,我不想阿爹尚了公主,也不想一家子散了。現在這樣不好嗎?阿爹回來,還是可以同我一道讀書的。」
「可是你爹回來后,就是再怎麼努力讀書,也沒用了。」吳小溪淡淡道,「他這輩子再也不能考取功名,博得官身。甚至都不能教書。驥兒,你可有想過,家裡面多養一個人,就得花多少銀子?你爹堂堂丈夫,還是念過書的,會願意去給人去做長工養活一家子?」
外祖父未能言盡的話,徐驥心裡明白。徐家總不能就靠著吳家吃飯。一家子三口男人,還能不能有點骨氣了?
徐驥是想明白了,可心裡也就越發堵了。
徐思誠在一旁聽著,心裡「嗯」地一下。親家公這是鬆口了?是……同意讓兒子去尚公主?
吳小溪拍了拍外孫,朝徐思誠正色道:「光啟想要尚公主,我看倒是可行。只怎麼個尚法,卻要好好商量。」他冷笑,「天家想要一個讀書人做駙馬,可總得出點血才行,咱們可斷不能做賠本買賣。」
徐思誠呷摸著親家公的意思,想了一會兒,將目光對上了徐驥,突然福至心靈地明白了過來。他站起身,朝吳小溪行了一個大禮,「有勞親家公指點。」
吳小溪摸著長須,「阿元雖然沒了,但有驥兒在,你我總歸是親家,斷不了的。」
「那是。」徐思誠正色道,「他日飛黃騰達,定不忘今日相助之功。」
吳小溪點點頭,捋著鬍鬚,嘴邊的笑意有些意味深長。
徐思誠見事情了了,就準備帶著徐驥回家。卻不料吳小溪突然道:「驥兒且留下。」他笑呵呵地望著徐思誠,「子望應當不會捨不得吧?我留外孫子說會兒話。」
徐思誠哪裡會反對,當下就應了,獨個兒回的家。在家裡用過飯,天色漸暗,他一直立在門前,遠眺著徐驥的身影。
過了許久,才看見徐驥坐在驢車上,慢悠悠地回來。他從驢車上跳下來,徐思誠見他面色好了許多,臉上不由一松。
徐家無錢,徐思誠只得靠一張嘴說了一籮筐的好話,將趕車的人謝過了,才同徐驥迴轉到屋子裡。
祖孫倆在一起泡腳,徐思誠有一搭沒一搭地套著話。「你外祖父是叫你留下,說學業的事兒了吧?」他嘆道,「要沒這檔子事,你明歲就能去考秀才了。」
「才不是。」徐驥兩隻腳在水裡搓了搓,「外祖父叫我歇幾年,好好念了書,經些事兒,再入考場。」他歪著頭看祖父,「外祖父還說,讓我現在家裡頭,同公主好好相處幾年,等要考了再除籍,挪去吳家。」
徐思誠一怔,旋即苦笑一聲。親家公果然沒像他嘴上說的那麼輕鬆,心裡還是極在意的吧。
人都說繼子同後娘的關係最為微妙,一個不好,就鬧出一樁家務事。公主是金枝玉葉,能輕易退讓?徐驥又是年紀小,不通世故,想來也只能被當槍使。到時候鬧到天家跟前,徐光啟更是得兩頭受怨。
待年限一過,徐驥該入科場了,拍拍屁股就走人。留下一大攤子家務事,有了縫隙的感情怎能再縫補起來?
徐思誠不得不感慨,吳小溪這一招實在是高明。就連他都反駁不得什麼。
徐驥叫外祖父說服了之後,不過幾日,就同徐思誠一同北上入京去見父親。徐光啟聽說父親同兒子一同前來,心裡自然高興,但也焦慮,生怕這一樁暫且還看不出好壞的親事離間了他們一家人的感情。
徐光啟那頭久久沒等來消息,朱軒媖卻依舊開始準備嫁妝了。說是準備,其實大部分還是由王喜姐在操辦。兩宮太后聽說了這場婚事,都沒說什麼話。陳太后是病入膏肓,又素來不理事。李太后是完全不想管——這可不是朱常洛的婚事。若是皇長子要叫配一個定過親的丫頭,她頭一個就跳起來上乾清宮去大鬧。
不過是個皇女,並不打緊。既然天子願意舍了臉面,叫天下人嗤笑,那直管去做便是。
這些事朱軒媖心裡都有數,只不過全都拋在腦後,通沒有管。她一心一意地悶在宮裡做著綉活兒,只偶爾同來串門的朱軒姝說說話。宮裡倒是皇子多,皇女少,能說得上話的也就她們兩個姐妹罷了。
朱軒姝為了排解姐姐的憂悶,倒是日日來坤寧宮,只看著朱軒媖的眼神再與以往不同,小心翼翼的,說話兒也不敢高聲,用詞也得斟酌再斟酌,才敢說出口。
向來敏感的朱軒媖自然察覺到對她態度的轉變,不由笑了,「這般緊張做什麼,又不是我出嫁了,就再回不得宮,同你做姐妹了。」
朱軒姝只笑笑,沒答話,低頭繼續綉著手裡頭那個不成樣子的帕子。她預備著等皇姐出嫁那天送的。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上一瞬還叫人覺得猶如白駒過隙,下一刻又好似只過了半日,待去看了黃曆,才發覺日子早已飄然而逝。
這日,朱軒姝一早起來,就覺得眼皮子直跳。她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麼,只如常般起來洗漱,隨著母親去向兩宮太后請安。
鄭夢境同她回來的時候,卻聽吳贊女紅著眼圈來報,說是阿狸死了。
鄭夢境嘆道:「既如此,好生安葬了。」她牽著朱軒媖進殿,「可憐了阿雪,沒了相依為命的母親,日後可怎生是好?還能活得幾日?」
朱軒姝心裡當下就覺得不好,呼吸越來越急促,可她明白,這不是因為伴著自己長大的阿狸故去的緣故。
變故發生於後半日。
朱軒媖兩手捧了陳矩送來的聖旨,獃獃地坐在床邊。她只挨著一小半兒,險險就要跌下來的模樣,周圍瞧著的人都沒出聲提醒,只心裡頭吊著。
陳矩送來了聖旨就走了,沒多待半刻,連茶都沒抿上一口。朱軒媖知道他不是急著去向父皇交差,而是怕留下來,受了在正殿哭泣的母后遷怒。
一陣天坼地裂的哭聲由遠及近。
朱軒姝哭得直噎氣,從門外跑進來,摔了好幾次。她哭著撲倒在皇姐的腳邊,雙手死死抱著她的腿。淚水從下巴上滴落,浸濕了朱軒媖膝頭的裙瀾。
「不嫁!皇姐,我們不嫁成不成?」朱軒姝的嗓子都已經哭啞了。她是從翊坤宮跑過來的,這面聖旨剛下,那頭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後宮。
中宮唯一的皇女,嫁於上海籍的徐氏子。
朱軒媖心裡倒是鬆了口氣。好像一直懸於頭上的利劍,現在終於落了下來,一刀砍了乾淨。她將聖旨隨手丟在床上,把妹妹從地上扶起來,用手背替她擦著淚,臉上還掛著笑,「哭得什麼,父皇替我覓得良婿,難道你這做妹妹的,不替我高興?」
哪裡能高興的起來?!朱軒姝這幾日拜菩薩都拜地勤快,每次都念著菩薩開眼,莫要將這親事成了。誰人不知朱軒媖不是嫁,而是送。她不是新嫁娘,而是穿著紅衣紅袍紅繡鞋的人質。
朱軒姝打著嗝,恨恨道:「我便不許你嫁,這本就不是什麼好親事!」
「姝兒,人不能任性。」朱軒媖淡淡道,「我知你性子,看著整日樂呵呵的,心裡比誰都有主意,其實啊,你就是個犟脾氣。」她點了點妹妹的鼻尖,「這個以後可得改改了。」
朱軒姝眼睫上猶掛著淚珠,「姐姐心裡不怨嗎?是父皇……父皇他……」
朱軒媖按住了她的唇,搖頭,「我從未怨過任何人。姝兒,你我在宮裡長大,享盡錦衣玉食。你可曾想過,普天之下,可有白得來的東西?」她再次搖頭,淚盈於睫,「沒有。所以我早就明白,終有一日,自己會為這份錦衣玉食而付出代價。」
姐妹倆的額頭抵在一起,朱軒媖望著妹妹的眼中閃爍著不忍和彷徨,「也許有一日,你也會同我這般的遭遇。但我卻希望,你永遠都不會遇上。」
朱軒姝的牙齒不住地輕輕打著戰,自己也會有朝一日同皇姐這般嗎?嫁給一個自己完全不想嫁的人?
「算起來,我同徐先生也不算沒見過面。」朱軒媖笑笑,「比起旁的人,能在婚前同夫婿見一面,已是很了不得了。聽說我那未來的公公也是秀才功名,繼子年紀小小就有了功身。姝兒,往好處去想,難道還有人會嫁地比我更好嗎?」
「不會再有了。日後徐先生,」朱軒媖頓了頓,臉上絲毫不見一個待嫁女子的羞澀,「該叫駙馬了。日後駙馬會受到父皇的重用,再沒有外戚有這份殊榮了。姝兒,菩薩待我不薄,我已是心滿意足。」
朱軒姝的唇上下微微顫動著,最後搖著頭,將臉埋進姐姐的懷中。她的手緊抓住對方妝花緞子製成的襖子,好似這樣就能不讓皇姐離去。
出於對徐家的擔心,朱翊鈞很快就定了女兒的冊封禮和婚禮的日期。朱軒媖的封號是榮昌,此後她就是真真正正的大明公主了。
成親前三日,朱翊鈞宣了榮昌公主去乾清宮見面。朱軒媖欣然前往,與父親對坐於榻上,中間隔著一張炕桌。
「媖兒,出嫁后,朕不會建造公主府。」朱翊鈞不敢看她,「不過會另賜一所離宮裡近一些的宅子,給你和徐家住。過門后,記得莫要仗著公主的身份,徐氏一門都是學子,心裡傲氣得很,受不得這等。你乖乖兒地……」
不等朱翊鈞後面的話說完,朱軒媖就溫順地點頭,「父皇毋須多言,榮昌心裡明白的。於先夫人,榮昌會執妾禮,每日於長輩前請安,視繼子如己出。」
朱翊鈞咬著牙,眼淚一下就盈滿了眼眶。許久之後,炕上的茶都已經涼了,他才從重重地點頭,從齒縫裡蹦出一個字,「嗯!」
朱軒媖起身下榻,朝扭過頭的父親拜了三拜,離開。
裙裾擦過青磚,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遠。朱翊鈞甚至還來不及去細聽,就再也聽不見了。
出嫁的前一晚,王喜姐和鄭夢境摒退了所有人,與穿戴著婚嫁衣飾的朱軒媖面面相覷。
「母后,母妃,你們來得卻是正好。」朱軒媖點了紅的絳唇微啟,「媖兒心裡也有些怕,正好同你們說說話兒。」
王喜姐重重咬了下唇,把頭微微側開。鄭夢境牽過朱軒媖的手,嘆道:「榮昌,今日我同,」她朝王喜姐看了看,「娘娘過來,是有些事要交代你。」
朱軒媖雖正色,臉上還是掛著以往的淺笑,「母妃有話,不妨直言。媖兒自當謹聽教訓。」
「我聽說徐家先頭的那個親家,姓吳,不是個好應付的。你那繼子素來聽他外祖父的話,似乎一直對你頗有微詞。」鄭夢境壓低了聲音,將兄長打探來的消息悉數告知,「你且要小心謹慎些。再有,男子,越是年長,便越是疼愛小女兒態的模樣,你且要記在心上。」
若說前頭,是讓朱軒媖同徐家的下一代打好關係,凡事退讓。那後邊一句,就是鄭夢境將自己這些年來霸寵的手段盡匯作一句,教與她。男子愛撒嬌,略略使些小性的女子,若是能再惹人憐愛,懂事聽話幾分,就越發能得人心了。
朱軒媖微微低頭,露出後頭一截雪白的皓頸來,瞧著倒是有幾分新嫁娘的羞意。「謝母妃教誨,媖兒謹記於心。」
王喜姐至始至終都沒能再說出半個字。不是她不想開口,而是她怕自己未語淚先流。女兒已經夠苦了,何必再添了她的愁意呢。一切婚前該說的話,都由鄭夢境一人替她說了。
第二日出嫁,王喜姐坐在上首,看著女兒由都人攙著,朝自己行禮,她只覺得一口氣上不來,就梗在了胸口。身側坐著的鄭夢境立馬就發現她的異樣,想出聲喊太醫,被王喜姐一手按住了。
王喜姐動了動嘴,極輕極輕地道:「今日,是媖兒的好日子。」她的眼淚早就哭幹了,再也出不來什麼,只乾乾的,睜著,望著女兒的身影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就在朱軒媖出嫁的這一天,阿雪僵了的身子在它當年生小狸奴的草叢裡找到了。朱軒姝抱著死去的阿雪,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