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意識到事情不簡單的朱翊鏐縮在茶館不敢出去。他不停地在雅間里轉著圈,想著接下來的對策。


  果真,如果外頭傳的話宮裡頭也信了。別說是他的皇兄,就連李太后都保不了他。為什麼太|祖開國的時候,不讓藩王掌兵權,不就怕的藩王起事,江山不穩嗎?


  朱翊鏐先前敢恣意妄為,天子敢保他,李太后敢為他撐腰,就是因為知道他根本就沒有謀反的心思。只要不謀反,整個京城、衛輝府,由得他玩鬧。但現在事情有些不一樣了,扯上了謀反,別說藩王的頭銜,就是小命都難保。


  這時候朱翊鏐有些後悔,自己沒能將趙氏一併帶來京城。趙次妃還是有幾分機敏的,也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入宮去見李太后,聽聽口風。他如今卻是不能夠。大街小巷都傳成這樣了,再去見李太后,誰人不曉得他是為了能逃脫罪責去求的情。


  趙氏在衛輝府倒是想到了事情不好辦,所以特地叫了幾個能幹的小子陪著朱翊鏐出謀劃策。若是她提前知道是怎麼個情形,說什麼都會挺著肚子趕過來。懷了子嗣的女子總能特別令人憐惜幾分,靠著肚子,她都能有幾分薄面。


  可現今,只有朱翊鏐一個人。既不能去見李太后,也不能駁了朱翊鈞的旨意,就此回衛輝府去。


  「宮裡可有傳話過來?」朱翊鏐手心全是汗,想從皇兄的旨意中揣摩出幾分聖意來。


  侍從道:「尚不曾,陛下只說殿下若到了京,先去宮裡見一見。」


  朱翊鏐大喘出一口氣。還好,皇兄還沒氣到不願見自己的份上。「那就去吧。」他無奈道,「咱們入宮去。」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入宮的這一段路,對於朱翊鏐而言都不算是特別好走。記憶中熟悉的路竟生出幾分陌生,凡經過的每棵蒼天大樹,他的心都抖地不行,生怕上頭跳下來一個人,就像話本子里那樣,出來一個刺客,將自己給殺了。


  但這一路都是平平安安的,什麼事都沒發生。


  到了乾清宮,朱翊鏐規規矩矩的立著,等著皇兄出來見面。他一直打腹稿,想著要怎麼向皇兄解釋。不過可惜的是,朱翊鈞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朱翊鏐見到的是田義。


  「潞王殿下。」田義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臉上似笑非笑,「殿下現在同朝臣在商討要事,不便相見。不過另有幾個人,想讓殿下認認,看識得,識不得。」


  朱翊鏐並沒有在意田義對自己的那一絲無禮。他現在自顧不暇,生怕田義下一句話就是要叫人將自己給拖出宮去關起來,只要他說的,一概都應下。「人在何處?我這就去認。」


  田義直起身板,帶朱翊鏐去了偏殿。那裡正關押著特地從天牢提過來的兩個案犯,由東西二廠的錦衣衛牢牢看管著。


  「殿下,到了。」田義朝守門的錦衣衛使了個眼色,讓人將門打開。


  朱翊鏐一進去,裡頭兩個犯人立刻激動起來。他們的嘴給堵了,發不出聲,只激動地「嗚嗚」叫著。


  「就是他們?」朱翊鏐的臉色難看起來。他不過是田莊上缺人,自己又經過沈惟敬那一遭手頭緊,讓他們出來尋幾個流民回去做莊上人。怎得人一出衛輝,就犯了事,還犯到了天子手裡。


  朱翊鏐難得聰明一回。莫非外頭在傳的,所謂謀反,與這幾人有關係?他們背著自己做了什麼?

  不等朱翊鏐說話,一直留心他表情的田義就讓人將犯人堵著嘴的布給取下。他朝朱翊鏐的方向揚了揚下巴,「說吧,同殿下說說,你們在京里幹了些什麼事。」


  兩個犯人爭先恐後地道:「殿下,都是誤會一場!我等奉了殿下之命,出來尋人回去莊子上做活,一時不妨得罪了二皇子同四皇子,全是無心!」


  「無心?」田義冷笑,「不妨讓咱家替你們說道說道,爾等在京里做下的惡事,也好讓殿下替你們在陛下跟前求求情。」


  田義冷眼瞥著朱翊鏐,「潞王府的人,在京里當了拐子,將整個京城攪得烏煙瘴氣。還將四皇子給綁了,四殿下說了,若是咱們晚去一刻鐘,怕是小命就交代在這些人的手裡了。」他慢慢走進朱翊鏐,看著他臉上的冷汗從下巴滴落,「殿下,咱家覺著,當是誤會。您是四皇子的皇叔,怎會對他下毒手呢。」


  朱翊鏐被驚得說不出話來。主意本是派出去的四人中為首那一個同他說的。大明朝月月都有流民,他們只圖一口飯吃,只要將人招來衛輝府,就讓他們在田莊做活,不用出錢,管飯就行。朱翊鏐覺得划得來,就讓他們去外頭尋人。


  怎麼尋人……尋成了拐子?還差點殺了皇子?!

  朱翊鏐瞪著那兩人,雙腿發軟,兩股戰戰。


  田義尚嫌不夠,加油添火道:「統共有四個人,其中兩個都死了。」他朝那兩個活下來的努努嘴,「不知道這兩個是不是同死了的那兩個一樣,都是白蓮教的教眾。」


  白蓮教?!


  朱翊鏐只覺得自己完了。怪道外頭都說自己要謀反,原來是和白蓮教扯上了關係。這次恐怕他就是有嘴也說不清,誰會信他?

  「我、我我,我要見皇兄。」朱翊鏐盯著那兩個人,慢慢地往大門退過去。


  田義追問:「殿下是認得這兩個人的?」


  朱翊鏐的心思根本不在田義身上,也沒留意,不自覺地點點頭。田義全當默認,朗聲道:「來人,將潞王殿下給『請』下去。」


  一直在朱翊鏐身後虎視眈眈的錦衣衛上來就把人給制住。


  「你們要幹什麼!我是潞王,是天子的親弟,慈聖太后的親兒!」朱翊鏐的雙手被扭到了背後,疼得要命。他拚命地喊著,希望自己的聲音可以讓皇兄聽見,趕來救他。


  田義微微皺了眉,「把嘴給堵了,別打攪了陛下。」


  錦衣衛不知從哪裡翻出來一塊帕子,往朱翊鏐的嘴裡塞進去。


  「你們、你……唔!」朱翊鏐來回搖著頭,試圖將帕子給吐出來,但隨即就叫人在嘴裡給綁上一根繩子。


  田義看著朱翊鏐被拉下去,整了整衣服,去見內殿的天子。


  朱翊鈞獨坐在榻上,面無表情,好似老僧坐定。


  「陛下,潞王說,那兩人他是認得的。」田義弓著身子道,「奴才已讓人將殿下請出去了。」


  朱翊鈞動了動身子,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上下兩張嘴皮子因為長時間沒動而粘連在了一起。現在想要分開,便有一股撕裂般的痛楚。「潞王到底是朕的親弟弟,沒最終定案前,先好生服侍著。」


  「諾。」


  李太后得了信,就鬧著要去見被關起來的朱翊鏐。可慈寧宮的人知道現在天子正在氣頭上,況且潞王都已經點頭認了,自己是識得那幾人的,算是有了謀反的嫌疑。李太后此時若是去看,指不定會傳出什麼來。


  慈聖太後偏愛潞王是眾所周知的事,她甚至在閣臣面前都放了話,若是當今天子不像樣,就讓就藩的潞王來繼承大統。現在去看,保準會碎嘴的說那白蓮教眾就是李太后安排進去的,為的就是能讓小兒子回京來登基——太后信佛得厲害,多次出資建造寺廟,就連已經過世的馮大伴家裡都還供著慈聖太后的九蓮菩薩金塑身像。


  白蓮教本為南宋崑山僧人在凈土宗的基礎上又新立的佛家教派,又被稱為白蓮宗。原不過是提倡信眾居家修行持戒,以期往生西方極樂凈土。但到了前朝,元代的時候,和謀反這些扯上干係。此後民間有野望之人,多次假借白蓮教所信奉的彌勒佛之名,聯合教眾謀反。元朝的時候,他們反元,大明朝的時候,他們反明,一日都不曾消停過。只永樂年間,就發生過賊寇唐賽兒起兵之事。


  大明朝的屢次嚴禁白蓮教傳播,但因其教派明目繁複,教眾眾多,因而屢禁不止。凡是天家,尤其是藩王,都對其進而遠之,生怕自己沾惹上了,就乾淨不了,叫天子給一鍋端了。


  李彩鳳心裡自然曉得這一層。但關起來的那個,到底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裡就能說不管就不管。可她雙目失明,看不了路,只能依靠宮人們領著。現下他們一個個都勸著自己,不見動作,她的心就涼了半截。


  大勢已去,風光不再。


  李彩鳳終於意識到自己亦非當年攝政輔佐朱翊鈞時候的慈聖太后了。若再作什麼妖,怕是連這個特別賜了的徽號都要給摘了。


  不去,就不去吧。李彩鳳苦笑地坐下。


  田夫人見李太后終於安分下來,心裡鬆了一口氣。


  「叫人去同陛下說一聲兒,那個好歹是他的親弟弟。」李彩鳳慢慢磨著后槽牙,心裡的不甘心躍然於臉上。


  田夫人道:「娘娘且安心,奴家聽乾清宮的人說了,好酒好菜伺候著呢。潞王殿下不過是叫給拘了起來,沒薄待人。是陛下特特囑咐的。」


  李彩鳳冷笑,「虧得他還算有良心。」心思飛快地轉動起來,想著如何替朱翊鏐擋了這一次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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