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茲事體大,蔣千戶也不敢擅自做主。他硬著頭皮回到車上,向朱常漵稟報。
弟弟丟了,朱常漵一時倒也顧不上責怪蔣千戶。他立即從車上下來,叫人掌了燈,領他去茅房那處看。
朱常漵用帕子捂住了口鼻,遮去茅房的味兒,繞著那處前前後後轉了幾圈,細細看了一遍。「立刻進宮,將這事報於父皇和母妃。同母妃說一聲,今兒我就不回宮了,就住在舅家。」
人在宮裡消息不靈便,比不得外頭。什麼時候找到了洵兒,他再回去。
蔣千戶咬咬牙,「是!」
入得宮,頭一個報給了陳矩。蔣千戶望著陳矩高高舉起的那隻手,閉著眼睛等挨打。等了片刻,也不見臉上泛疼,不由大著膽子睜開眼。
陳矩的手已經放下了,陰沉著臉,「你可知道這事兒叫陛下同娘娘知道了,你全家的項上人頭讀保不住?!」
蔣千戶跪在那裡,垂首不語,也不開口求饒。這事兒,便是求到了陳矩心裡,他也沒那個膽子應允。
翊坤宮裡,鄭夢境等了許久,飯桌上的菜熱了轉涼,又上小廚房去溫著,不知道熱了多少遍,兩個兒子卻還是不見人影。
莫不是宮外出了事?鄭夢境摸了摸自己今日午後一直跳著的眼皮子,心裡總覺得不安。
「娘娘莫要擔心,二皇子同四皇子福澤深厚,哪裡就能出事。」劉帶金勸道,「娘娘還沒用膳呢,先進點兒東西,莫要壞了身子。」
鄭夢境嘆道:「我哪裡吃得下。」她從炕上起來,經過院子,走到宮門那處往外探頭看。深窄的宮道上只掛著幾盞燈,隱隱能叫人看見路,但道上卻一個人都沒有。「差人去外頭瞧了沒?鄭家可有找人去瞧過?是不是他們在那兒叫留了飯?」
劉帶金攙著她往裡頭走,「叫去鄭家的人還沒回來,外頭問了守門的侍衛們,都說沒見兩位皇子。」
鄭夢境點點頭,不停絞著手裡的帕子。
吳贊女眼尖,見宮道上匆匆來了一個人,忙道:「娘娘,好似田公公過來了。」
鄭夢境一愣,趕忙再往外走。
來人果然是田義。「娘娘。」田義的面色很不好看,方才朱翊鈞在乾清宮發了一大通火,連他這個執掌西廠的人連帶著陳矩一同罵了進去,「二皇子今夜留宿在鄭家。」
鄭夢境心下寬了寬,不由埋怨兒子怎得主意這般大,也不知道差人進宮來報一聲。旋即心又提到了嗓子口,「那洵兒呢?他也宿在鄭家了?」
田義不聲不響,跪下就磕頭,「娘娘,東廠千戶侍奉不力。四皇子……不見了。」
「不見了?!」鄭夢境雙腿一軟,就要跌到地上,「什麼叫不見了?是……是、是……」她六神無主,腦子一片空白,千言萬語都堵在嗓子眼,一時卻說不出話來,隻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劉帶金攙著她,厲聲道:「秉筆且將話說明白,四殿下究竟是怎麼了?」
「現下還不曉得究竟怎麼回事。蔣千戶只說他陪著四殿下去茅廁,但殿下久未出聲,再去看的時候,殿下已經不見了。」田義垂目,心裡急得很。此事若最後無法善了,不僅陳矩,連帶著他都落不到什麼好。好不容易到手的秉筆位置,怕是還沒坐熱,就得拱手讓人了。
不行,必須得趕在東廠前將人給找著。田義暗暗磨著牙。得把自己從裡面給摘出來。
鄭夢境擦乾了眼淚,帕子都濕得能擰出水,眼淚還是止不住。她帶著哭音兒地問:「陛下怎麼說?」
「陛下已下令東西二廠全數參與,宵禁的旨意也下了。二殿下已找人上順天府找了府尹,此時順天府應當也在尋人。」
鄭夢境點點頭,「好,好好好。」她捏著劉帶金的那隻手不自覺地用了全身的力氣。劉帶金被捏得死疼,硬咬著牙不出聲。「但凡有一丁點的消息,也立刻報於本宮!」
「諾。」田義自地上起來,「娘娘,陛下說了,讓娘娘莫要擔心。四殿下不見的時候,城門已經關了,定是出不去的。只要人還在京里,就能找著。」
鄭夢境動了動嘴,所有的話都成了一聲嘆息。「去吧。」
田義一走,鄭夢境就憋不住了,哭成個淚人。「京里這般大,哪裡就能輕易找著?說是出不去,可天一亮,難不成還將城門關了不叫人出去?」只一夜功夫,京里又這麼大,真能找著人?她越想心裡越慌,「帶金,你說會不會是叫人販子抓了去?還是讓、讓白蓮教的……」
鄭夢境捂住了自己的嘴,淚水迷了視線。若是叫人販子抓了去,倒還好說。朱常洵不算不機靈,到時候不必表明身份,只抬了鄭國泰的名聲出來,人販子見財起意,也有個七八分把握將人給放了。
鄭國泰之富,全京皆知。其人又好善樂施,在直隸頗有好名聲,又是皇親國戚。能幹人販子的都精得很,孰輕孰重,心裡自有掂量。
白蓮教可就不一樣了。那些人頂恨的就是富商和天家。朱常洵不論說什麼,怕是都不會放人的。
劉帶金趕緊安慰她,「娘娘,咱們先別自己嚇自己。四殿下吉人天相,定無事的。」
朱常治和朱軒姝在角落將剛才的事兒聽了個全頭全尾。「皇姐,宮外……真可怕。」朱常治抖了抖,以後他再也不要說出宮去玩了。
朱軒姝摟著他,大力地摸了摸,「別怕,沒事兒的。」嘴上雖這般說著,心裡也慌神,「四皇弟一定不會有事的。」
說著,朱軒姝自己的眼淚都出來了。這個死洵兒,平日里一副天不怕地不怕,萬事都難不倒的模樣。怎得、怎得遇上這等事,卻討不了好呢?
該打!等找回來了,自己一定得狠狠地打他才能解氣。
朱常治伸手給姐姐擦淚,「皇姐,莫哭。四皇兄明日一定就回來了。」
「死洵兒!壞洵兒!」朱軒姝邊哭邊跺著腳,「這個不省心的!回來,回來看我不打死他!」
朱常治忍不住道:「皇姐,你也追不上四皇兄。他跑得可快了。」
朱軒姝剛止了淚,瞪了一眼弟弟,「他倒是敢躲試試!」
「娘娘!娘娘!」
二人被院中的聲響給驚著了,抬眼去看,見鄭夢境已然暈倒在劉帶金的懷裡。
「快去叫太醫!」朱軒姝拉著朱常治趕了過去,手勁之大,生怕這個弟弟也沒了人。
翊坤宮登時亂作一團。
宮外鄭家,朱常漵和鄭國泰正商量著法子。順天府尹早就送來了宵禁行走的手令,但二人並沒有立刻就出去找人。
「我的確聽說近來京中多有幼童被拐的事兒,順天府尹一直壓著,生怕京察的時候壞了考績。可沒想到……唉。」鄭國泰在堂內不斷地轉著圈,心裡暗悔。若是自己那時候能入宮同自家妹子說一聲,指不定今日就沒這事兒了。
到底還是事不關己,沒到自己頭上的時候,就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朱常漵忙勸:「舅舅,事兒也不是這麼說的。」他心裡給順天府尹記上了一筆,等著回頭再算賬,「當務之急,是先將洵兒給找回來。舅舅覺得,若是人販子,最可能藏匿之處是在哪兒?」
鄭國泰沉吟一番,「說不得准。空宅、破廟,都是有可能的。京里這般大,要一家家地去找,怕是人手也不夠,還會打草驚蛇。」
還有一番話,鄭國泰沒說出口。倘若此事牽扯了貴人或官宦身上,怕是會將朱常洵立即殺了,拋屍荒野。屆時他們不僅找不回來人,就連兇手是誰都不知道。
朱常洵身上雖有幾分天家子的紈絝,但虎頭虎腦,又有幾分聰慧,對鄭國泰向來有禮,並不自恃身份。鄭國泰還是很喜歡這個侄子的。人沒了,他心裡也急。
「這樣。」鄭國泰手裡扇著宵禁手令,「你先在家裡住著,別回頭洵兒沒找著,你也給陷進去了。我出趟門,找幾個熟識的人問問。」
朱常漵點頭應了,「我還是不放心,想帶著人再去洵兒沒了的地方看一遍。」
鄭國泰知道他也呆不住,只得嘆道:「行吧,多帶幾個人。記住,早去早回。」他猶不放心,讓自己的長子陪著朱常漵一併去,「切記,無論遇上什麼事,都要保證殿下全須全尾地回來。」
二人正要各自出門,卻聽一直在旁默不作聲的宋氏道:「哪裡就能這麼巧,在茅廁那兒蹲著抓人。老爺,我看,莫不是那起子人在廟會的時候就盯上了二位殿下。二殿下且去問問隨行的幾個東廠錦衣衛,看他們當時有沒有留意。」
鄭國泰與朱常漵對視一眼,拍了怕自己的額頭,「嘖,你說的沒錯。倒是我一時急了,竟沒能想到。」
朱常漵陰沉著臉,「我這就去問。」
被各人惦記著的朱常洵正叫人綁住了手腳,堵了嘴在一處破宅子里關著。和他一起的還有幾個孩子。
抓人的漢子在朱常洵被迷暈的時候,已將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給摸光了,什麼都沒給他留下。朱常洵就是想拿利器隔斷繩子,也辦不到。
朱常洵暗自警告自己,一定要靜下心來,想法子逃了。他的目光轉向了一旁和自己一樣被抓來的孩子們,男的女的都有,都是面容姣好。只是他們個個臉上都帶了淚痕,眼中滿是恐慌,怕是幫不了自己什麼。
臟污的桌上只點了一盞燭燈,蠟燭都只剩下一小截了。看著他們的男人頭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朱常洵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男人,慢慢地挪到了一個破柱子前面,想試試看,能不能用柱子上的缺口將繩子給磨斷了。只是還沒磨幾下,木刺就扎進了他的手。
嘖。朱常洵磨著后牙槽,眼中儘是狠意。他自出生,便是錦衣玉食,何曾吃過這等苦頭。
門被打開,因上了油,所以沒發出半點聲響。
進來的男子朝朱常洵掃了一眼,走到桌前,一巴掌拍醒打瞌睡的人。「老三醒醒,嗐,快醒醒!別睡了。」
被喚作老三的男子揉了揉眼,「二哥,怎麼了?有事?」
「有事。」男子在坐下來,朝朱常洵揚了揚下巴,「你,出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朱常洵拚命壓著心裡想咬死他們的念頭,心不甘情不願地挪了過去。
男子一把拉住朱常洵的頭髮,摘了他嘴裡堵著的臟布,「小子,你是誰家的孩子?」
老三忙問:「怎麼了?」他打量了幾眼朱常洵,覺得他除了長得好看些,似乎也沒別的不同。至多就是家裡有些銀錢,捨得待孩子好,將人給養胖了。他們從朱常洵身上摸出來的東西裡頭,都是尋常人家用的。
「現在順天府到處都在找人,連錦衣衛都出宮了,快要把整個京城都翻個遍。」男子目露凶光。干他們這行的,就是刀尖上走路。若是今日果真一著不慎,抓錯了官宦人家的孩子。為了自保,他們也只能不好意思了。
男子抓著朱常洵的頭髮搖了搖,「問你話呢,啞巴了不成?說,你父母姓甚名誰。」
老三聽了男人的話,有些害怕,「二哥,能叫得動順天府尹和錦衣衛的,一定不會是小戶人家。要不……咱們。」他五指併攏成手刀,做了個下劈的動作。
這動作朱常洵看得明白,教授騎射的千戶同他們比劃過。
這是要殺人滅口?!剛聽說順天府和錦衣衛在找自己還有幾分高興的朱常洵登時覺得不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