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敲門聲驚動了房內正在看書的徐光啟。他微微皺眉,不知道是不是哪個同窗前來。起身開了門,卻見立在門口的漢子自己從未見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這位兄台,敢問何事?」
「徐秀才是吧?」見徐光啟狐疑地點點頭,男人面無表情地道,「我家公子要見你。」
公子?徐光啟更是摸不著頭腦,他們家在京里並沒有親戚,更遑論是攀附上什麼貴人了。
男子讓開身子,兩個身著普通細棉布衣袍,長得粉雕玉琢的孩子走了出來。徐光啟覺得他們應當是兩兄弟,眉眼間瞧著有幾分相似。
朱常洵睜大了眼睛,不加掩飾地打量著徐光啟。半新不舊的青色粗棉袍子,看著挺乾淨,只是有些洗得泛了白。面上的鬍鬚瞧著有些亂蓬蓬的,頭髮用東坡巾包著,但不少碎發從帽子下面露出來。
長得不算好,還有些邋遢。朱常洵在心裡先有了個最初的印象。
「徐秀才好。」朱常漵微微一笑。
徐光啟草草還了一禮,「二位公子是……?」
房門被隨行的男子關了起來,他瞪了一眼徐光啟。「見到二位皇子殿下,還不快快跪下見禮!」
皇、皇子?!徐光啟愣在原處,不知所措。腦子裡第一個念頭,竟是這些人該不會是找上門來坑蒙拐騙的吧?
朱常洵不耐煩這些繁文縟節。他走到桌邊,看著桌上用鎮紙壓著的一本書。書上的字朱常洵一個都不認得,「這是什麼?怎得上頭的字跟鬼畫符一樣?」他扭頭望著徐光啟,「你該不會是個居士吧?」
朱常漵笑道:「四弟說笑了,那書是外夷寫的,上頭的字也是外夷的字。你沒見過利瑪竇從義大利亞帶來的書,自然不認得。我記得,彷彿是叫拉丁文?」
利瑪竇、拉丁文兩個詞入耳,徐光啟立刻就回過神來。若僅是知道拉丁文,倒不足為奇。京城繁華,他到京后也有外出在街坊上遊玩,不少西洋來的新鮮玩意兒。但利瑪竇卻是在宮中供職,非皇家人是不知道的。
再者,自己這次是被天子宣召才入京的。能準確地找上門來,還知道他是誰,前因後果一聯繫,就確定了。
「草民見過二位殿下。」想明白了后,徐光啟納頭就拜。
「徐秀才請起。」朱常漵走到弟弟的身邊,望著桌上的紙和書本,「徐秀才打算譯著西學的書籍?這是何書?」
徐光啟見皇子對自己在做的事感興趣,也起了興緻,笑道:「此書尚未定名。草民同郭居靜學士學了一些拉丁文,勉強能看懂此書。這本書是算學之類的書,草民讀後覺得很有意思,想試著翻成咱們的文字,到時候若能刊印,自是最好不過啦。」
朱常漵眼睛微微眯起,這大概就是《幾何原本》了。他在書上點了點,朝房內的那名男子使了個眼色。
男子有些為難,但最後還是朝朱常漵點點頭,走了出去。
徐光啟不明就裡地看著重新被關上的門。
「徐秀才,你對火器,有幾分了解?」朱常漵開門見山地問道,「父皇請你來,是想問問火器之事。如今大明朝所用的火器有些舊了,此次朝鮮之戰發現倭人用的鳥銃,要比咱們用的火銃更好。徐秀才,你怎麼看?」
徐光啟當然知道這一點。韶州有很多外來的西洋人,他們隨著帶著不少書,偶爾有幾本是與火器相關的,他也看過。只是製造火器非比尋常,需要極大的物力和財力。徐光啟只是在心裡想想。此時朱常漵問他,也不敢講話說得太滿。
「草民只知道些皮毛,不敢說行家。」
朱常漵點點頭,「那這幾日,趁著父皇忙著,你就多看些書,回頭好應對上。」他微微一笑,「徐秀才大概還不曉得吧?父皇宣你進京,是為了讓你教授我們火器。」
天上砸下來一個能壓死徐光啟的大餅。他咽了咽口水,抖著音問:「是……所有的皇子都要學嗎?」
朱常漵點頭,「沒錯。」
帝師……帝師!徐光啟身形不穩,往後退了幾步。他屢次落第,鄉試幾次都未能中。帝師、帝師可是最差的也得翰林編修。自己真的能有這份殊榮?
徐光啟正色道:「草民不敢有負皇恩。」他當即就決定等會兒出門去街坊上搜羅看看,或者再問問郭居靜有沒有關於火器相關的事。
臨陣磨槍,不亮也光。
「既如此,我同四弟就不打攪徐秀才了。」朱常漵拉了拉一門心思在研究拉丁文的朱常洵,輕聲道,「走吧。」
朱常洵點點頭。
徐光啟將二人送到客棧門口,見人走了后,飛快地跑到樓上,將自己的書箱倒個個,而後在裡頭翻揀著與火器相關的手札和筆記。
走南闖北這麼些年,徐光啟自認見識並不低。自稱第一,實在是說不出口,但他覺得自己的水平在當今的大明朝,也能稱為是佼佼者了。
掌高的東西摞在一起。徐光啟深吸一口氣,擼起了袖子,開始
兄弟倆從客棧出來,朱常漵見天色還早,問蔣千戶,「今日是幾號?」
「正是十五。」蔣千戶多問了一句,「公子要去看廟會?」
朱常漵笑著點頭,望著弟弟,「宮外每逢初一十五,會有廟會。今日天色還早,我領你去看看。」
「好啊。」朱常洵一聽有的玩,別提多高興了。「廟會是什麼樣的?」
蔣千戶道:「只是人多些,小販多些,與尋常市集並無太大區別。」
朱常洵聽了,方才興起的勁頭頓時消了三分。
「廟會的東西雖然比咱們家裡的要粗糙許多。不過很多東西也是個野趣。你不是還應了治兒要送他禮物?不妨去瞧瞧,許就有看中的。」朱常漵牽著他的手握緊了幾分,「不過廟會人多,你萬萬不能離了我身邊。」
朱常洵也用了幾分力,「哥哥放心。」
一行人到了廟會,朱常洵目瞪口呆。他指著人山人海的廟會,不可思議地問蔣千戶,「這就是千戶說的,比尋常市集人多一些?」
這人多太多了好嗎?!
蔣千戶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他是住在宮外的,從小到大都見慣了廟會,覺得沒什麼特別的。不過對於宮裡從未接觸過這些的皇子而言,的確很不一樣。
朱常洵張大了眼睛,四處看著,只覺得樣樣兒都新鮮。朱常漵死死地拉住他的手,生怕走散。
「這個好玩兒!哥哥,玩這個好不好?」朱常洵指著一個攤子道。
朱常漵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攤子前面圍著一圈人,不遠的地方擺著好些個東西,攤主手上捏著幾把弓。「是射中哪個?就能拿?」
蔣千戶點頭,「一個銅板一根箭。公子想要耍?」朱常洵點點頭。他上前去和攤主交涉,回來手裡就多了兩把弓,朱常漵和朱常洵一人分了十根箭。
朱常洵在騎射課上就一直表現出眾,射箭這個卻是做不得假。中了便是中了,他也一直為此得意。「哥哥看著,我給你將那個最好的東西拿來。」他微微眯了眼,朝上頭一個碎銀穩穩射出一箭。
「好!」周圍的百姓拍手叫好。
朱常洵從不情願的攤主手裡取了銀子,交給朱常漵,「給哥哥的。」溫熱的指尖擦過朱常漵的手心,碎銀都帶著些溫度。
這是他們自己賺來的錢。朱常漵掂了掂碎銀,小心地放進荷包里。等回宮了,就拿去同父皇和母妃炫耀。
朱常漵心裡甜滋滋的。
朱常洵十箭十中,將自己看中的東西全都得了手。隨行的千戶、百戶手裡都提著東西,跟著兩個小祖宗在廟會裡頭擠。
玩過這一遭,朱常洵的玩興徹底起來了。也忘了要牽住兄長的手。「哥哥,我去那頭瞧瞧。」
朱常漵眼皮子直跳,心也不知為何慌得很。「洵兒!四弟!」
朱常洵的身影很快被人群淹沒了。
蔣千戶將手裡的東西塞給身邊的百戶,「屬下這就去將四公子找回來。」說罷也跟著擠進了人群。
朱常漵怕等會兒他們回來找不到自己,就在邊上一個餛飩攤子帶人坐下。
夜色慢慢降臨,蔣千戶提溜著灰頭土臉的朱常洵回來。
朱常洵撓撓頭,「哥哥……」
「不可再有下一次。我快叫你給嚇死了。」朱常漵招呼攤主再上一碗餛飩,「嘗嘗看,同家裡的不一樣的味道。」
朱常洵大力地點頭,也顧不上燙,稀里呼嚕地給吃了個精光。朱常漵替他擦著嘴角的殘湯,「真是沒半點樣子,素日里教的禮節都上哪兒去了?要叫阿娘瞧見了,定要數落你一頓才是。」
「好哥哥,可別同母……阿娘說。」朱常洵腆著臉。
蔣千戶微微有些皺眉。這在宮外頭吃東西,要回頭壞了肚子,不知道會不會怪他們這些人。
都是祖宗!不,比自己的祖宗還難伺候。唉!
回宮的半道上,朱常洵捂著肚子,「哥哥……我想出恭。」
馬車上沒準備,朱常漵就令蔣千戶停下,讓朱常洵去附近找找茅房。
蔣千戶將他領去茅房,朱常洵就被熏得跑了出來。
好臭!還臟!
蔣千戶無奈地道:「公子,附近只有這處。」
朱常洵卻是說什麼都不願再進去。他夾著腿,捂著肚子。有些忍不住了。「那我轉到茅房後頭去吧。」雖然還是臭,但起碼乾淨些。
蔣千戶點點頭。
夜色越來越濃。蔣千戶左等右等,就是沒能等到朱常洵出來。他猶豫了下,輕輕地喚了一聲,「公子?」
沒有人應。
蔣千戶大叫不好,再不顧旁的,轉到茅房後去。那裡已經空空如也,一個人也沒有。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蔣千戶彷彿看到了自己全家被抄家問斬,人頭落地。
看丟了皇子,除了以死謝罪,他想不出第二個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