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流言從來都是自己就長了腿的,只消人上下兩張嘴皮子一碰,便一傳十,十傳百,過不了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


  乾清宮有張宏攔著,他既承了鄭夢境的情,自不動聲色地替她做些事,將那些不利謠言全都擋在外頭。


  可宮中女子千千萬,除了極個別的幾個,哪有不愛說嘴的呢。眼紅鄭德妃再次承寵受孕的大有人在,甚至都不用她們出手,自有人將這流言傳入朱翊鈞的耳中。


  便是拉不下來鄭夢境,叫她失了帝心也是好的。


  張宏雙拳難敵四手,便是有心想防,哪能全防得住呢。今日不過是去了趟內閣,就叫兩個碎嘴的宮女當著朱翊鈞的面將謠言給說了出來。


  朱翊鈞笑得分外溫和,叫那兩名都人如沐春風,「你們是從何處聽來的?」


  都人極盡嬌妍之姿,一雙眼裡如含了春池中的水,盈盈欲滴,點了唇脂的朱唇輕啟,「如今宮裡宮外都這麼說呢,奴婢也不曉得從何處傳出來的。」


  另一個不甘落後,向朱翊鈞盈盈一拜,寬大襖子下的柳腰纖纖,一雙小腳只在裙下露個尖尖,說不出的旖旎,「到處都傳的有鼻子有眼,陛下……可得留心呢。」


  朱翊鈞笑著走到她的身旁,撩起她腰間配著的荷包,不經意地看著,「朕要留心什麼?」


  那都人的心「砰砰」跳著,臉上的紅暈襯得雪膚越發剔透。她兩隻手輕輕地絞著,都不敢看朱翊鈞一眼,「口蜜腹劍之輩,從來不乏……」


  話尚未說完,就叫朱翊鈞一腳踹在胸口,當即倒地,捂著胸口卻不敢喊疼。


  朱翊鈞的臉色登時抹了一層冰霜,「以下犯上,妄議宮妃。拉下去,打死了事。」他看也不看哭喊著的都人,朝另一個嚇得兩股戰戰,面色蒼白的都人道,「兩個一起,拖下去。」


  乾清宮的內監當下立刻上前拉了人下去,不多時棍棒揮打在皮肉上的聲音和兩個宮女的呼痛聲在殿外響起。


  張宏還在內閣與新上任的首輔申時行討論直隸蝗災的事,聽說乾清宮出了岔子,趕忙往回跑。他向史賓問明了緣由后,怒罵道:「這起子小蹄子,平日里當著我的面一個個做應聲蟲,只稍不看管就出幺蛾子。便是打死了也活該。」


  真以為自己能做第二個王恭妃不成!


  張宏知道朱翊鈞必不會善罷甘休,他是信佛之人,本性亦不欲多事。當下就吩咐了史賓去翊坤宮搬救兵,自己徑自入殿去見朱翊鈞。


  朱翊鈞的臉色並未因都人漸漸消寂的呼痛聲而稍霽。他手裡捏著一個粉彩茶碗,不知道在想什麼,餘光瞥到張宏回來了,便道:「把乾清宮上下全都拉出來,一個個問!朕倒要看看,這種無稽之談是從何處傳來的。」


  張宏忙道:「陛下且安心,奴才這就去辦。」


  朱翊鈞冷笑,「朕知道張大伴是個軟心腸的,此事寧可錯殺不可錯放,大伴知道了嗎?」


  「奴才知道了。」張宏的額際冒出密密的汗,看來朱翊鈞的怒意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大。


  史賓領著鄭夢境匆匆趕到的時候,乾清宮前正鬧成一團。喊冤的,挨打的,行刑的,互相攀咬的,吵嚷的聲音猶如市井般。


  鄭夢境揉著發疼的額際,扶著肚子走到上首監督的張宏面前,「陛下在裡頭?」


  張宏拱手施禮,「德妃娘娘安,陛下獨個兒在殿內生悶氣呢。」


  鄭夢境點點頭,朝下面掃了一眼,「先叫他們罷手,吵得本宮腦門兒生疼。」


  張宏連聲稱是,「莫要驚擾了娘娘腹中的小皇子才是。」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鄭夢境失笑,「別拿本宮當救命菩薩,成不成還得看陛下怎麼想。」


  張宏笑道:「有娘娘和小皇子在,陛下哪兒能捨得不降下寬厚福澤來。」


  鄭夢境一邊叫劉帶金扶著自己,一邊同前頭領路的史賓道:「打張誠那事兒后,張大伴的嘴倒是甜了不少。」


  史賓在前面笑道:「也是娘娘的功勞,竟能說動掌印那等鐵石。」


  鄭夢境只笑著搖搖頭,看來喝了蜜水的可不止張宏一人。她進去內殿,就看見朱翊鈞背對著自己正生著悶氣。


  朱翊鈞聽到腳步聲,還當是張宏來了,「怎得外頭沒了聲響?可都查探清楚了?」


  「陛下——」鄭夢境一聲陛下聲音轉了十八彎,聽得朱翊鈞骨頭都快酥了。她鬆開劉帶金,朝宮人們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都退下。


  朱翊鈞有些緊張地疾步走到鄭夢境的身旁,將她小心扶著,「怎麼過來了?不是叫你好生歇著?」他眉頭一皺,「定是張宏這不省心的把你叫過來的。此事小夢莫要勸朕,這等妖風不止,何以正宮中規矩。」


  鄭夢境摸著肚子,一雙媚眼眨巴了幾下,「陛下要正規矩,奴家當然是一萬個贊同。可陛下……怎能叫咱們的皇兒失了福氣呢。」她低下頭,可憐兮兮地對腹中胎兒道,「皇兒人小福薄,經此一遭,怕是越發受不住了。」


  朱翊鈞濃眉一豎,「朕的皇子,便是龍子,哪裡有他受不起的福氣!」又放柔了聲音,勸慰,「小夢莫擔心,那些都是小人邪氣,正好叫壓一壓。」


  鄭夢境不說話,只拉過朱翊鈞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皇兒動了。」


  感受著手下胎兒的動作,朱翊鈞的神情柔和了許多,「嗯,定會是個活潑聰穎的皇子。」望著鄭夢境的眼神,他嘆了口氣,「罷,以為朕當真不曉得你的心思。你呀,就是太心善了。這樣的事,若傳成真了,豈不以後都成了身上的污漬。」


  鄭夢境當然知道,她前世不知道因為這點吃了多少虧。可嘴上卻道:「說長道短,誹謗陰私,這些都是人之本性,怕是菩薩也沒法子。」她大大地嘆了一口氣,「前日去拜財神,人說求菩薩顯靈。今日去拜觀音,又道求菩薩賜子。後日再去燒藥師菩薩的香,盼著家中病患早些好。若一個心愿都沒達成,豈非又要怪起菩薩來?」


  朱翊鈞被她說的笑出聲來,點了點她的眉心,「就知道胡沁。」轉身朗聲道,「罷了,叫張宏去收拾下,進來伺候吧。」


  張宏大喜,知道這是朱翊鈞就此罷手了。卻聽裡面又道:「記住,都是德妃替你們求的情。」


  下首還靈醒著的,趕忙高聲喊「謝陛下,謝德妃娘娘」。


  鄭夢境聽著外頭的呼聲,在朱翊鈞的手上輕輕捏了一把,沒好氣地道:「好端端的,拉上我做什麼。」


  朱翊鈞嫌她坐在綉墩上會不舒服,把人拉起來去榻上靠著坐,不以為意道:「本就是小夢求的情,朕才放的人。」見鄭夢境還要說,趕忙打住,將話頭給換了,「小夢打算就此罷休?朕可不依。」


  就此罷休?


  才怪!

  鄭夢境早就氣得牙痒痒了,她得寵懷孕招誰惹誰啦?有本事來搶啊,搶不過就耍陰招,沒用。


  有本事來正面杠啊!誰怕誰!


  鄭夢境眼睛一轉,「此事……陛下就莫要管了,悉數交由奴家去處置便是。」她壓低了嗓子,聲音聽起來柔柔的,「這等後宮之事,陛下插手多了,到時候那起子言官又要上疏彈劾。慈聖太後娘娘那邊,恐是也得過問。這豈不是奴家的過錯了?引得陛下與太後母子不和。」


  朱翊鈞替鄭夢境將耳邊的小碎發掩到耳後去,「小夢總是那麼善心,為著旁人想。」又好奇地問,「想怎麼處置?」


  「這個嘛……」鄭夢境心裡明鏡似的,卻在朱翊鈞跟前買了個關子,「待真相大白,陛下自當明白。」


  朱翊鈞的好奇沒被滿足,有些不爽,「這麼神神秘秘的,連朕都不能說。」


  鄭夢境只朝他一笑,不再說起此事,只同他聊朱軒姝近來趣事,引得朱翊鈞開懷大笑。


  而離乾清宮不遠的坤寧宮,此時卻是愁雲慘霧一片。


  王喜姐因為女兒的病,連著幾夜沒好好休息了,臉上掛著兩個大大的黑圈,嘴唇也乾裂地起了皮。平日保養得當的白皙皮膚泛了黃,看起來氣色非常差。


  永年伯夫人放心不下女兒和皇長女,特地入宮探望,見了女兒的憔悴模樣,一下兒就哭了出來。「人都說皇後娘娘是享福的,哪有你這般吃苦的。都是娘不好,沒挑個好些的生辰八字將你生下來。」又咬牙朝著翊坤宮的方向呸了一口,「那個狐狸精,整日里就知道霸佔著陛下,如今竟還要大公主的命!」


  「娘!噤聲!」王喜姐不贊同地皺眉道,但心裡卻又覺得母親說的沒錯。


  這些日子她沒少聽身邊的心腹提起謠言,起先忙著女兒的病,並未太過關注。如今皇長女病情緩和了一會兒,靜下心來細細想想,莫非……真的是鄭德妃乾的?沒了皇長女,她的女兒就成了大公主,是陛下心裡的頭一份。再後頭呢?是不是就要以無嗣之名廢了自己的后位。


  王喜姐想起鄭夢境正懷著一個,眼角突突地跳了起來。


  難不成……真是個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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