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2.9

  170

  國師一怔,探身來瞧,只見顧柔似是大有感應,他不由得心頭繃緊。


  顧柔羽睫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有些茫然地迎向他的目光,當看清楚他的面龐時,顧柔蒼白的臉有了血色,她動了動嘴唇,卻因為太過虛弱,沒能說出話。


  他恍臨夢境,難信其實,只是切切地望著她,半響,才張嘴輕輕喚了一聲:「小柔?」


  她朝他彎起眼角:【我做了個夢,夢見小時候的你了。】


  他微微一訝,俯下身,摸了摸她的臉頰,果然觸到她溫熱的臉龐。莫非這世上當真存在心有靈犀之說?


  兩人互相講述夢境,發現竟然做了同一個夢,俱是驚訝萬分。


  他道:【大抵我們總歸有緣,註定要相見。】說罷想了想,又似是嘆息遺恨地道:【為什麼不早一些?】


  顧柔掙了掙身子,國師將她扶到床頭靠坐,在她身後加了個軟枕。顧柔瞧著他,忽然問道:「大宗師,你頭髮為什麼是白色的,打小便如此么?」


  國師白髮,她在夢境裡頭看見的大宗師,卻是青絲的少年。


  國師搖了搖頭。他並非天生白髮:「我曾經同長兄一同拜國觀的紫衡真人為師。」


  顧柔像,他口中那位長兄,一定便是自己在夢中所見那位玄衣少年了。


  「師父乃是當時的國觀領袖,氣宗名宿,他一生鑽研內家氣功,故而壽數近百而鶴髮童顏,他自認人壽有限,便希望在弟子中選擇一位傳人,當時他看中了我和兄長二人,欲在我二人之中做出選擇。」


  他說罷停了一停,似是跳過了一些內容,繼續道:「後來,師父將功力傳給了我,因我當時根基尚淺薄,勉強承載師父的百年功體,雖然受功,也如受創,當時受了不小的內傷,在師父指教下調養了一年方才恢復,但這頭髮卻是全白,回不過來了。」


  顧柔點點頭:「我也夢見你同一個容貌與你相似的少年,那就是你的兄長么。」


  「是,長兄慕容停,與我一母同胞所生。」


  「那為什麼……呃!」顧柔一時奇怪,坐起身的動作太快,牽扯到舊傷,面色頓時一青。國師急忙來扶:「卿卿慢些。」說罷叫來門外寶珠,讓她去請沈硯真過來給顧柔看診。


  顧柔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你的兄長……那我怎麼從未見到過他。」


  國師薄唇微抿,停頓半響,道:「他後來改換派系,轉投東萊碧游宮,拜師碧游宮的雲蟾子。那也是一代宗師,北派的名宿,只不過……」他說到此處,欲言又止。


  她見到他竟然少有地露出為難之色,便知曉裡頭必有一些不為人道的曲折,不再追問,忙截住話頭:「這些那些的,我也聽不懂……你進東西了么?我瞧你像是沒休息好。」說罷伸出手,摸了摸他這些日以來清減幾分的臉。他伸出一隻手握住她,笑道:「進了。你睡著的時候,有隻小狸來看你,極是靈性,吃飯打盹都陪著我,我引它與你瞧一瞧。」


  顧柔一聽露出微笑:「那好,咱們把它收養了,抱回洛陽去。」說著探頭張望,想要看看那隻小動物在何處。


  國師回頭吹了個口哨,那黑貓卻不同往常那般從角落裡竄出來了,他將手指夾在嘴唇兩邊,又吹了一聲響兒,卻仍然不見黑貓的影子。他疑惑地四顧,抬起頭,只見向外打開的窗前,那隻黑貓懶洋洋地趴著,沖他打了個響鼻。


  「這小畜生,狡猾得很。」他朝顧柔笑道。


  黑貓鼻子里噴出一口氣,似是對他這句話表示些許的不滿。隨即,四肢向外伸展,從一個懶腰伸直到連貫地站立起來。


  它站在窗台上,向外張望,再回頭看了他一眼。


  它好像要走了?顧柔問。


  他看向黑貓,黑貓細縫眼睛里閃爍著熒熒的光芒。


  國師看著黑貓,黑貓看著國師,像是一對萍水相逢的朋友,在做最後的告別。


  黑貓四肢一抻,躍出了窗外。


  「這……它走了。」顧柔有些不舍,眼神還追隨著黑貓消失之處。國師卻道:「走便走了。」顧柔心裡覺著一絲可惜,他性子素來清冷,從少年時期開始便是如此,才交上一個小夥伴,這邊要離他而去了,他內心不會感覺到寂寞么?

  他看出她的心思,含笑地看著她,眼中飽含著溫柔的情愫,大抵在用眼睛說——這不是還有你么?

  顧柔雙頰微熱,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旋即心念一動,抬起頭來,兩人相視而笑。


  她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大宗師,我以後都不同你分開了。」


  他攬住她的背,捋了捋她的髮絲,靜靜享受這一刻安寧。


  漫長的生命里,他終將遇見另一個人,如她這般清靜美好,對他會意,沖他點頭微笑。和他一同走完餘生的軌跡。


  ……


  沈硯真這兩日一邊照顧柔的傷病,一面暗中計劃。自從她在藥王谷山洞中,被師父顧之問點出身種連心蠱,便曉得中了國師的計策。想要消除連心蠱的效力,必須找到那個同自己相連之人,她一直留心地觀察,終於找到了石錫頭上。


  她不動聲色,悄悄地配製起了解除連心蠱的葯。正在忙著整理藥方時,聽見屋外有腳步聲,她急忙將寫著藥方的那幾頁紙,順手夾入鐵衣配方的殘卷。


  進屋的是寶珠,見到沈硯真神色有一絲慌亂,寶珠環顧屋內四下,並不見有其他人在,問道:「沈大夫一個人?」


  沈硯真撥動碎發,將鬢髮卡至耳後,淡淡答道:「寶珠姑娘突然造訪,不知有何見教。」


  她容顏素凈,今日穿了一件淡青的羅裙,襯著白皙的皮膚更顯得娉婷高雅,她神態憂鬱,有種我見猶憐的姿色。寶珠見了一愣,這沈大夫穿著南疆的衣裳好看,穿著中原人的衣裳也好看,果然是天生麗質罷,寶珠心裡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清咳一聲,道:「沈大夫,顧柔醒了,大宗師令你去瞧一瞧。」


  這倒使得沈硯真發自內心地露了個驚訝表情,寡淡憂愁的面孔瞬間一亮:「我這便去。」轉身收拾藥箱。


  寶珠在後面道:「沈大夫懸壺濟世,令人敬佩;可是孤身一個女子行走江湖,難免會有諸多的不便……沈大夫是否想過,再找一個人相伴,做一對江湖俠侶呢?」


  這話聽來突兀,沈硯真回過頭,已背上藥箱:「你想說什麼?」


  寶珠支支吾吾領著她出門去,走廊上,一面同宮苑內的往來侍婢點頭示意,一面輕聲說道:「我見石中尉對你很是關心,他為人忠厚,人品和家世俱是上乘,不知你……」


  她話未說完,沈硯真便嗤了一聲,雙眸瞟向她。這個寶珠,莫不是來探查她口風的罷?沈硯真不想讓國師的人知曉她正在悄悄擺脫連心蠱的禁制,便應道:「石中尉為人是不差,可惜流水無情。」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沈硯真這隨口的一應,卻使得寶珠徹底怔在了原地,她獃獃地望著沈硯真瀟洒往前走的背影——原來沈大夫果真對石錫有意?心頭卻是無比悵然。


  沈硯真給顧柔把過脈,改了改藥方,要她再好生調養半月。


  國師便將顧柔留在建伶宮苑內養傷,他在旁邊陪著。最近他較以往空閑許多——建伶一破,雲南各部軍隊群龍無首,朝廷軍乘勝追擊開向其他各郡,當地的部族皆望風歸順,只有少數的散兵游勇仍在抵抗,也被石錫派出的軍隊悉數剿滅。


  顧柔喝葯的時候還提起,,等雲南徹底平定,便可以班師回朝了,今年回去,還趕得上去看顧歡太學春考。


  國師只是微笑不語,沉沉的目光里似乎藏著許多心事。


  顧柔進了葯,國師道她身子尚虛弱,勸她多睡一會,顧柔只道睡久了頭昏,要國師給她找兩冊書來看。她最近看書的口味還挑剔,別的不要,指名道姓要看錢鵬月的雜文札記。幸好這等別人視為珍本求之不得的雜書,在國師這邊卻是甚為瞧不上眼的茅廁讀物,他不想看也被老錢強買強賣贈送過許多,於是正好拿出來給小姑娘看。


  也不曉得錢鵬月倒底有什麼魔力,顧柔讀他的書讀得出神,他不便打擾,便退出房門。


  國師一出屋,便令人去傳白鳥營軍司馬冷山。


  那日,顧柔被祝小魚救出水面時的情形他還記得,冷山那焦急如焚的表現,毫無遮掩地暴露了他內心所想,不光是國師本人,就是旁人,也多少能看出幾分來。


  國師在宮苑的後花園中漫步行走,此處景緻如畫,白色的梅花如堆雪碎玉,香氣沁人心脾。他走了一段,原本有些紛擾的思緒也隨之靜了下來。


  頭頂,青藍的天空中流雲緩緩移動,冷山被傳至。


  「末將參見大宗師。」在冷山下拜之前,國師率先迎了他一步,雙手將之扶起,道:「元中不必多禮,今日會面,乃是以私人名義對你相請,不必再拘泥於軍中朝中禮節,你我二人以字相稱即可。」


  「末將豈敢。不知大宗師有何吩咐。」冷山沉聲應道,但對方態度突然的改變,口吻又前所未有的客氣,讓他預感到了接下來必有文章。他恭敬行禮完畢,方抬眸看了國師一眼。


  只見如雲的梅林中,國師一襲白衣,眼神恬靜溫雅,沒有敵意:「顧柔醒了,你去看看她罷。」


  冷山孤冷凜冽的眼裡透出一絲遲疑,這表情對於上峰而言,顯然不夠謙恭,然而,他實在是不記得慕容情什麼時候用這種態度對他說過話,或者說,這根本不像是他本人。


  甚至,他都沒有用「本座」這等自稱。


  身為斥候統帥,擅於懷疑的天性使得他不得不這般盯著國師看。雖然身份有別,但他卻敢於懷疑任何人。


  國師轉身,白袍微微一旋,走向了他前面:「元中隨我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