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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3

  傍晚的縣城街道,華燈初上,總算有了幾分熱鬧人味兒。冷山漫無目的地沿著街道走,很快地,他發現後頭有人跟蹤。


  他沒回頭,故意走過鐵匠鋪子,映著鋥亮的招牌一看,身後不遠處倒映出一個穿白鳥營鷹服的影子,是祝小魚,鬼鬼祟祟跟著他,不知作甚。


  他剛要回頭去問,邊上衚衕里出來一人,急匆匆地來到他跟前,用熟悉的嗓音叫住他:「冷司馬。」


  冷山被打斷,一愕之下,只怕是自己喝醉,產生出來的幻覺:「顧柔?」聲音里透著疑惑。


  「冷司馬,我找了您一天,他們都說您出來了,我來碰碰運氣,還好。」顧柔是特地追出來找了他一路。此刻見到他,她打開腰包,從裡頭取出兩枚木刻銘牌,雙手呈交給他。


  她深吸一口氣,竭力令自己變得沉穩、平靜,不帶哭腔地道:「這是玉瑛托我交給你的……」


  新上任的都伯向玉瑛這次活捉鐵衣騎士,替白鳥營立了國師頒布懸賞令以來的頭一功,然而她手底下兩名斥候,卻也因為在任務中受到重傷,不治身亡。


  按照慣例,士兵陣亡后銘牌上繳,向玉瑛頭一回面對這樣的事兒,心情難以平復,這會兒正讓田秀才和趙勇輪流安慰勸說著,顧柔便替她來交,同時把兩位陣亡士兵的名字上報給冷山。


  和她那毫不掩飾的濃烈悲傷不同,他顯得冷峻又沉重,這樣的死亡他過去面對過很多,比她更有經驗,也更學會內斂。


  見他接了銘牌,她道:「那冷司馬,我不打攪您,先告退了。」「且慢。」


  她的手腕被握住。


  然而,他沒有用力,那短暫的一握在她回頭之際,便很快地鬆開了。一切同她的近距離接觸,他始終謹慎對待,不越雷池半步。


  顧柔仰起頭看向他,清媚的眼裡仍浸透傷感。冷山道:「跟我來。」


  顧柔跟著他穿過人流,和他往一家小酒肆鑽:「冷司馬,這是……」


  「坐下來,陪我喝兩杯。」


  「可是我還得回去告訴玉瑛……她一直睡不著覺,我得陪著她。」


  他已經找了個角落的位置,招呼小二過來點菜:「她又不是孩子,犯得著你來哄,坐下。隨便上兩個菜,一壺酒……你們這什麼酒出名?」


  他那不容質疑的口氣,顧柔素來不敢違抗,只好拖出凳子,在他對面坐著,看小二如數家珍地推薦自家的酒。


  菜點完了,酒先上來,陪著一碟腌菜。顧柔像是想通了,既然來了,那就喝吧,從筷籠里抽了一雙筷子,卻覺食慾全無,又怔怔地擱下。


  她的茫然,他全瞧在眼裡,只是不知該如何安慰。他能夠遊刃有餘地處理白鳥營所遇到一切的棘手事務,卻很難整理面對她時產生的種種情感。他曉得她擔心向玉瑛,然而更需要被擔心的,反而是她自己——向玉瑛比顧柔堅強得多,以她的個性必然能很快恢復,重新投入戰鬥中去;然而顧柔……某種程度而言,她同他有點像。總是滿懷心事,心思又過於敏銳。


  顧柔捏著筷子,忽然醒過神,怕就此掃了對方的興,連忙舉樽道:「冷司馬,屬下敬你一杯。」


  他不接,把菜碟推她面前:「不會喝別瞎喝,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哦。」顧柔只得放下酒杯,一邊夾了口菜,送進嘴裡,聽見他隨口的詢問:「吃過了么。」


  顧柔搖搖頭。玉瑛心情低落,什麼都沒吃,她陪著玉瑛,便也沒吃。這會兒教他一問,才覺得真餓了。「冷司馬,我能再叫碗面么?」


  「當然,」冷山略顯詫異地回看她,「反正你結賬便是了。」


  「……」顧柔舉起手,「小二,再來碗牛肉麵,多加湯!」


  他一猜就知道她沒吃,他又問:「午飯吃了么。」顧柔搖搖頭,心裡奇怪,怎麼冷司馬也跟大宗師一樣,老逮著這些瑣碎的事情問?


  「不管發生什麼,有得吃的時候就要吃,別等到沒得吃,才知道食物矜貴,」他挑著盤裡的翠綠菜心,順手往她碗里丟,像是喂貓,「你看你們孟軍侯,他就是不按時辰進東西,才得一個胃心痛的老毛病,節骨眼上忒誤事。」


  顧柔聽了奇怪:「那他為什麼不按時吃飯?」


  被冷山輕瞥一眼:「等你出任務,教你埋伏三天三夜不準動的時候,上頭沒發話,你敢吃么?孟章他是管人的,自然要做個表率。」


  顧柔點點頭:「我曉得了。」面上來了,她擰了一筷子,送進嘴裡,突然想到:「冷司馬,您也吃啊。」


  「吃過了。」


  顧柔聽了更奇怪:「您吃過了還吃?」


  他自然是特地為了她,見她心事鬱結,便把她引這來,想要開導開導她。


  冷山不答,只是喝酒。一臉「老子喜歡老子樂意你管得著么」的不解釋,顧柔便不多嘴了,想著他行事總歸是很強硬的,不問也罷。


  三杯酒下肚,顧柔開始說真心話:「冷司馬,不瞞您說,我真怕有一天,玉瑛她也變成一塊銘牌,那,那我怎麼拿得下手……我只怕到時候,我連喘口氣的勇氣都沒了。」


  顧柔嘴裡含著菜,捏著淚穴。這些話她從沒跟別人說起過,更不敢對大宗師說,大宗師最心疼她,要是她總跟他傾吐這些苦楚,還不得讓他陪著心疼死。所以每次在他跟前,她總歸會報喜不報憂,挑著一些白鳥營的好處說,儘可能讓他安心。


  但是冷司馬面前就不一樣了,他是身經百戰的斥候統領,同他請教一些經驗,總歸沒有錯。


  冷山頓了頓,道:「你才這麼點勇氣啊。」


  顧柔嘴裡的菜剛往下咽,就給噎住了。


  她也不想被上峰小看,於是用力吞下去,正想著辯解兩句,又聽他道:「我以前在射聲營幹過一段,你知道吧。」


  顧柔一怔,對他這個突然起的話題茫然點頭。


  「我姑父鄺漢,當時是位名將。」


  這個顧柔聽過:「我知道,是鄺大將軍,征遼東,打西涼。」


  「對。」他點頭,顧柔忙給他斟了杯酒,鄺漢的名氣不光在大晉無人不曉,甚至威震邊關,羌胡聽見他的名字,看見他軍隊的番號,都要退避三舍不敢妄動,可見威風之盛。然而他卻無心贅述這些功績,只是簡短地道:「後來,我姑父在樊城一戰中戰死。」


  顧柔朝他看,他仍是那般平靜剛毅,冷誚聳峙。


  「因為當時的斥候沒能及時傳出情報,我那會跟著他陷在敵軍包圍里,他掩護我退,但選擇了錯誤的方向,最後我衝出去了,他沒能,被圍殺。」


  說至此處,他一飲而盡,輕輕吐出一口酒氣。


  顧柔連忙再給他滿一杯。


  他臉上滿是回憶的神情,平靜中帶著悲哀:「那會,這事兒我一直忘不了;憋著一股勁打下樊城,戰鬥一結束,我就跑去跟白鳥營的人打了一架。當時白鳥營是邢風在管,你們孟軍侯那會還是個兵豆子,幫著他,上躥下跳,趁亂給老子臉上砸了兩拳。這狗東西。」


  他說到此處,輕輕笑了起來,本是年輕英俊的眉眼裡,卻透著一股歷盡劫難的蒼涼。


  顧柔沒笑,只是望著他不說話。她隱約地感覺到,他心底一定藏著許多事,很多情緒,只是他用堅冷的外殼把自己包裹了起來。


  他笑了一會兒,漸漸地也不笑了,面色一正,看向顧柔,問道:「顧柔,按照軍規,軍侯級以上的將領,在軍中鬥毆生事,應當如何處置?」


  顧柔一緊張,連忙在腦海中回想,好久沒複習軍令了,幸好仔細想想還記得,忙道:「連降三級,貶為百夫長,領一百軍棍。」


  他笑了,顧柔心頭一松。他點頭道:「不錯,當時我就這麼領了罰。後來不久,我便跟上頭提要求,這百夫長我也不想做了。」


  顧柔道:「所以,您去了白鳥營做斥候?」


  「是,」他回望她,眼中,一抹寧靜又沉穩的光芒漸漸凝聚,「不是在陣前衝鋒陷陣才叫城牆,敵人還沒動,我們先動,這就是斥候,斥候的情報至關重要,往往決定一場戰役的勝負。我們白鳥營,就是要在攻的時候發起第一道衝鋒,守的時候為軍隊構築第一道城牆。你懂嗎?」


  他說罷,喝了一口酒,感覺有些昏眩了。不知不覺,說了這麼多話。


  她在旁邊道:「我懂。」


  他嗯了一聲,自斟自飲:「懂了就回去睡吧,當兵的人沒工夫傷春悲秋。」


  她沒動:「冷司馬,我有東西給您。」


  他頓了頓,看向她。


  她的眼神一樣地堅定,可是這份堅定里,比他多一分柔軟和細緻,她的眼睛生得很媚,說話時總像是含著一汪水,柔澈明凈。她對著他,慢慢垂下眼睛,從腰間取出一物,極其鄭重地捧到他面前——


  「冷司馬,這個,給您。」


  他的心猛然一顫,手中酒杯一斜,險些灑出酒液:「你什麼意思?」


  顧柔遞上來的,是刻著她自己名字的士兵銘牌。


  「我知道我要被派去建伶城了,我知道您留守,我跟孟軍侯去。這個勞煩您替我保管。」


  銘牌的背面,刻著國師和顧歡的名字。


  他不接,怔怔盯著她看,一剎那間,竟然顯得有些失魂落魄。他聲音沉啞地道:「顧柔,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么?」


  「我知道,我要是回來了,您就還給我;要是……沒回得來,就把它交給大宗師。」


  ——顧柔當兵不久,其實並不知曉,在士兵裡頭,若是一個士兵喜歡上了哪家姑娘,便會將自己的銘牌贈予對方,表示希望和對方死後同葬,乃是求愛之意。要是對方的姑娘家接了,就表示接受了這份心意,等著他兵役歸來。


  不過,這些也只不過是士兵中流行的做法,倒並沒有成文的規矩。顧柔不曉得也很平常。


  只是這麼做,讓他猶豫極了,他根本不知道應不應當去接——


  他曾經接過很多的銘牌,經過他的手,回到每一個哭泣的親人身邊。他把銘牌送出去了,然而傷痕卻烙印在心上,他是被禁錮在囚籠里的野獸,被釘在木柱上的猛禽,他嚎叫著對抗宿命,舔舐自己的傷口,把墜落的希望從塵土中撿起來,擦乾淨再出發。這麼多年,他已能做到面對別人或是自己的死亡毫無畏懼,甚至無感。


  然而面對她,他發現自己,竟然不敢面對她的死亡。


  遇到她,已耗盡一生的運氣,她心有所屬,他沒想過要得到、要佔有她,只要知道世上有她這樣一個人存在就夠了。


  然而他從沒想過,如果她消失,他需要花多大的力氣,去背負起這份沉重的回憶。


  所以他不接。


  顧柔道:「如果我死了,他一定會很難過……但如果我不去,就是別人去,別人跟我一樣,也有家庭,我也沒什麼特殊。而且,我爹已經毀了無數人的家庭,我想彌補一些什麼,那樣也不至於給大宗師抹黑。」她不想有朝一日,別人指責她的大宗師護短,包庇罪人之女。


  冷山說不出話,他用孤冷又深邃的眼睛凝視她。他心裡知道,不該關心她,不該這麼看著她,流露出一絲一毫的逾矩之情,他竭盡全力收緊呼吸,舌尖抵住牙根,把全部的心緒克制下去。


  他站起身,揚手,一把掠走她手上的銘牌,放入袖中。


  「吃飽了么,飽了回去。」


  「嗯。」顧柔和他一起往外走,出了酒肆門,見他往另一個朝向,不由得叫住他:「冷司馬。」


  他站住了,負手回頭:「哦,我不送你了,你還能自己走罷?」


  「嗯,我沒醉。」


  「好,熄燈之前快些回兵舍,別在街上亂逛。」


  「我得先回去看看玉瑛。您也早點回,別一個人太晚。」


  他再一次沒接話。他不知道怎麼接。


  她關心他,卻僅限於上下級之間,充其量是個朋友,毫無特殊之情。


  或許,保持這般朋友之間的距離就好了,微小的幸福,同時帶來足以忍受的痛苦。


  他朝她點了點頭。


  她抿起唇,終於朝他彎起眼睛,今晚以來第一個舒展的笑容:「好,那我告退了。」


  她轉身的瞬間,他情不自禁地朝前跟了一步,卻又自我警醒地止步——


  如果可以,他寧願她別關心他,別回頭看他,這樣他可以從束縛中透過一口氣,不至於沉溺到無法自拔。他緊緊攥著袖中她的銘牌,彷彿抓住了一種虛假而又極致溫柔的幸福。如果那不是一個誤會,而是她心甘情願奉獻的一生。


  他目送她從長街上離開,她果然沒有回頭。


  ……


  夜色漸漸濃郁。


  冷山依舊獨自在街上閑逛,這個時候離宵禁不遠,人不多了,他著軍服的挺拔身影,在異鄉的路人的服飾中顯得突兀。也使得剛剛從酒館里出來撒尿的薛氏兄弟一眼便認出了他。


  薛唐眼尖,看見冷山,對他熱情相邀:「冷司馬?真是趕巧了,剛好咱們哥倆在這喝酒,來來來一起。」


  這屯騎營的兩位軍侯,薛建和薛唐兩兄弟,也是今晚跑出來喝酒。不過他們喝的酒跟先頭冷山孟章喝的酒不大一樣,他們兩個是喝花酒。


  冷山眯起眼,看向他們身後酒肆上掛著粉彩的招牌,樓上傳來鶯歌燕舞的歡笑聲。


  這是當地一家有名的妓院。


  薛建也催促著他,手勾著他肩膀:「走吧,打了那麼久仗,來鬆快下!」


  在軍隊里,不少軍官士兵都一樣,枯燥寂寞的時候,少不得找當地的□□消遣解悶。冷山剛從軍時,還滿懷書生傲氣,對這行為極為鄙夷,只覺骯髒。


  然而漸漸地,他也明白了些什麼,對這行為再也見怪不怪。他常年刀口舔血地奔走在外,成不了家,也不想禍害別人家好好的閨女,把她們拖累成寡婦,便拒絕一切上門說親的人。而這風流荒唐的勾欄場所,反倒成了他唯一的療傷之地。


  只是別人喜喝喝花酒欣賞歌舞,調|情一番再辦事,追求一番風情;他不喜歡,更多的時候,他是不說話,無論美人在側如何詢問,他都保持著一貫的沉默,只是喝酒,然後辦完該辦的事。長久又壓抑的靈魂在女人的身體里得到暫時的放鬆。


  薛氏兄弟帶他上了二樓,冷山心不在焉,沒聽他們說什麼,挑人的時候被薛唐催促,才醒過神來。他朝成排的美人們望去,一個個粉雕玉琢,只是面貌模糊不清。


  薛唐還笑他,冷司馬不是頭一回來,怎麼還忸怩起來了呢?

  他心裡煩悶得緊,心想確實應該趕緊把顧柔放下。於是放眼望去,只見角落裡立著個女人,長相有幾分神似顧柔,就是顴骨高了些,側面看著不像了。也無妨,反正他來解悶,也不挑長相,便伸出手,指向了她。


  一直以來,他被戰爭磋磨的心,繃緊的神經,都會偶爾靠這些舒緩。此刻他也不多話,回房間,把女人抱上床,便埋頭苦幹起來。聽那鶯鶯嚦嚦欲死|欲仙的聲音,腦中一片空白,他終於可以得到精神上的休息。


  戰爭帶來的壓抑和創傷,感情帶來的辛酸和痛苦,他都不去想了……像是把自己泡在血和臟里,狠狠地放逐著自己,他必須跑向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忘記那個叫顧柔的女孩子,斬斷對她的一切慾念和渴望。


  最後爆發的那一刻,他突然低啞地從喉嚨里迸出來:「顧柔,顧柔。」寂寞和空虛在瞬間奔流如注。


  「郎君真是勇猛得緊,奴做這行兩年了,沒見過您這般能耐的。」那小女子依偎在他懷中朦朧呢喃,滿足喟嘆。他卻更似跌入深淵。


  方才他緊盯著身下的人,腦子裡一幕幕過來的,竟全是顧柔。他彷彿見她在自己身下臻首亂擺、嬌軀劇顫,又見她淚若雨落,香汗漣漣……他快瘋了——被沈硯真一語成讖,這是他的魔障。


  他沒了興緻,坐在床頭看天亮。


  走的時候,那小女子看著他一件件穿衣裳,依依不捨在後頭抱住,問他:「郎君甚麼時候再來。」他沒回答,甩給她一錠金子,扣上蹀躞出門去。


  ……


  雞鳴之時,顧柔醒了。


  半夜裡玉瑛驚醒,顧柔給她弄了點吃食,玉瑛吃過,這會睡得正沉;顧柔給她掖好鋪蓋,穿衣服起來。


  她梳洗過,按照老習慣,要去兵舍的院子里晨練一會兒,有些打樁扎馬的基本功夫荒廢不得。她佩好劍,輕手輕腳出了走廊,便看見祝小魚風風火火從外面跑來。


  「伍長,伍長!不得了了!」


  顧柔看祝小魚眼睛上頂著兩個大黑圈,不由得笑道:「你昨晚去摸魚了?怎麼沒睡好。」


  祝小魚壓根沒睡,她怎麼睡得著!

  昨晚她遵從孟章的吩咐跟蹤冷山,一路跟,從冷山和顧柔進酒館,到冷山跟顧柔分手,再到冷山進妓院——她驚呆了,不敢置信。然後心想著冷司馬大概是進去談正經事,於是便蹲在妓院對面的巷子里等著,看他什麼時候出來。沒想到,一等就是一個晚上過去了!


  祝小魚等得心都涼了——沒想到冷司馬是這樣的人!


  她忙不迭地把這事兒告訴了顧柔。還急急問道:「伍長,俺以後還怎麼當他的兵呀?」


  顧柔沉默片刻,反問:「怎麼就不能當兵了?」


  「可是,他,他那樣……」「他怎麼了。」祝小魚抓耳撓腮,想了半天,終於用上了新學會的一個成語:「他品行不端。」


  顧柔道:「是你做得不對。」


  祝小魚驚呆,又兼委屈:「伍長,你怎麼怪俺呀?」


  「孟軍侯要你跟著他,這事是不是不許你同別人透露?那你為什麼跟我說?你這不是違反將令泄密嗎?」


  祝小魚啞口無言,她剛剛一時震撼,居然把這事忘了。「可是……」


  「可是什麼,你是斥候,不是街坊里的三姑六婆,看見新鮮就亂傳。再說,你的上峰做什麼,只要他沒影響軍隊,沒影響他的本職,又礙著你當兵什麼事了?你現在馬上去回報孟軍侯。還有,這個事不許再跟別人講。」


  祝小魚被她一頓訓斥,給訓懵了:「嗯嗯。」飛快跑走。


  顧柔訓走了祝小魚,提著劍來到院子里,上手耍了兩招,大概因為心煩意亂,總覺得這劍用得不大順手,正猶豫著想要不要換把潮生劍來耍耍,便見到冷山從外面回來了。


  顧柔一怔,連忙歸劍入鞘,迎了上去。


  她同他彙報玉瑛的情況。冷山點頭道:「那你照顧好她,跟阿至羅說,放她休息兩日。」


  顧柔見冷山滿臉疲憊,心想祝小魚所言,昨晚他去狎|妓十有*是真的。正在遲疑之間,冷山已經擦身走向兵舍,她突然看見他後頸有一道淡淡的胭脂紅印。


  顧柔嚇了一跳,臉上紅熱了,慌忙四下看了看,沒其他人,趕緊叫住他:「冷司馬,冷司馬,您等等。」


  冷山站住了:「怎麼。」


  她羞於啟齒,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您,您剛回來啊。您是不是身體不適了,要不要休息會再去?或者……先沐浴更衣會好些……您現在要去哪?」她是擔心他這麼出現在眾人面前,對他名聲不好。


  她的話羅里吧嗦,聲音鶯鶯嚦嚦,又讓冷山回到方才的夢靨。他不耐煩道:「顧什長,本將用不著事事知會你罷。」


  顧柔訕訕:「那倒是不用。」「那你問什麼問。」他繞過她就走,像是躲災|荒。


  才走兩步,又聽她在後面叫:「冷司馬……」「幹甚麼?」他立住回頭,極是不耐。


  「你後面有……」「有什麼?」


  顧柔說不出口,咬牙掏出手絹,繞他背後,用力把那道胭脂抹了下來,又飛快收回手。


  冷山瞪著她瞧。


  顧柔尷尬地把手絹展示給他看了一眼。


  她的手又白又細,玉筍般地裸著……真該給女人的手也穿件衣服。冷山也不知盯著那抹胭脂,還是那隻手看,反問:「怎麼。」


  顧柔尷尬,小聲解釋:「免得他們瞧見議論。還有,您以後辦那事……可得小心著點,別……別染上什麼病,花柳啊,梅啊,什麼的。」


  冷山愣了半響,一股血氣衝到喉頭:「你管得夠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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