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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坐在這裡作甚。」
國師繞進屏風,仍是那長身玉立俊眉修目的模樣,只是目光已隔了一份冷淡。
顧柔仰起臉瞧他。他目無波瀾。
她道:「我不想退出白鳥營。」
他彎下腰,摸了摸她的臉,指尖微涼:「乖。」
她泫然:「大宗師……」
哪知道他陡然變色:「你哭什麼,你想隨他走,為什麼。」
「我還有很多任務沒有完成,還有很多東西沒學好……」
他冷冷道:「你想學什麼本座不能教?白鳥營人才濟濟,缺你便不能動了?」
「不是這樣……」
他蹲下來,朝著她,眉宇間有一絲淡如輕煙的憂傷:「你要別的,本座都依你;唯獨只此一件,這不是兒戲。難道你的性命如此不值錢,非要到戰場上去揮霍殆盡;戰爭根本非你所能承受。」
她小聲辯解:「照您這麼說,我的命值錢,白鳥營的兄弟姐妹們的命便不值錢么。人不都一個樣,他們能幹|我也能。」「你還敢頂嘴?」他怒不可遏,「他們是真正的斥候,你怎麼能和他們比?」
這話讓她只覺一刺,立刻反駁道:「我怎麼不能比,方才冷司馬都說我好,你也都聽見了。大宗師,我現在真的比從前好多了,那天登城……」「閉嘴!」
顧柔一顫,被他這一聲嚇呆了。
她委屈地咬住了唇,明明她只是想要解釋一下,她進步了,比從前更勇敢了,更努力了,可是他似乎越聽越怒。她茫然又委屈地瞧著他,不敢再說下去。
他強壓著怒火,深深吸氣,吐氣,竭力以平靜的口吻對她道:「這件事本座自有定奪,你不必再管。」
顧柔又驚訝得睜大眼睛:「這分明是我的事,我問一句都不成么?」
他斬釘截鐵:「不成。」
顧柔微微地也有些惱了:「你為什麼不聽我說話,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從你一回來開始……」
「你一張嘴滿口謊言,有甚麼可聽?」
顧柔又懵了,獃獃地望著他那張迅速變得陌生的臉。
國師冷笑:「方才本座不阻攔你,你是否又要說回去?你閉嘴;過去本座聽你聽得很多,如今本座來說,你給本座聽著。」
他深呼吸吐出一口氣,站起來,在屏風前頭來回踱步:「卿卿,我過去是待你太好了,將你寵得無法無天,不知天高地厚了。從今日起,你安分待在此處,不得踏出行轅一步。」
顧柔清媚的眼睛瞪著,一點一滴被傷心的情緒所佔據。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可是胸中一片酸楚,於是緩緩伸出手,捏住了鼻樑。
他見狀蹲下,手剛伸出去要摸她的腦袋,顧柔頭一偏避開。
他目光一利,閃出些許冷鋒:「顧柔?」
她捏著衣角站起,帶著些許賭氣的成分:「我還是想回去看看,那裡好多朋友,起碼他們會聽我說話。」
——轟!
一瞬間的事,他竟似餓虎一般撲上來,將她推翻壓下,整面屏風轟然倒塌。歲寒三友的圖樣砸在紫檀木几上應聲撕裂,從此松竹與梅花,割屏斷義,天各一方。
她也顧不上疼痛了,震驚地瞪著他,這一定不是她的大宗師,她的大宗師最溫柔,對她最愛護,最體貼……一想到,心都會痛。她大概是挑錯了時辰,昨天出門沒翻黃曆,今天不適合見到他,她得趕緊找個地方躲起來,等原來的大宗師回來,她想逃跑了。
她嚷道:「我不要你管了!你管不著我這些。」被他一把拉起來推到牆根,幾下嘶嘶的布料撕扯聲,被扯除下蔽;她奮力推擠,卻力不能敵,被他分開玉足放上了妝台。
她背貼著銅鏡,只覺絲絲髮涼,驚得身子亂顫,卻因為昨夜體力尚未恢復,捶打他的手綿軟無力。
他附在在她耳邊低聲:「本座管你不得?教你知我手段。」話音甫落,一衝到底,直達淵藪。
顧柔腦海轟然一響,感覺衝出天靈,四肢麻痹,張開了嘴竟然口不能言,無聲大口地吸著氣。他死死地盯著她:「我管得么。」她又氣又窘,竟有一種消受不住卻又欲罷不能之感,憤憤地瞪著他,咬死了牙關。
他瞧她倔強,便一路緩提碾磨,搓揉啄弄,似撫慰又似懲罰,故意熬著她。果然不一會,見她喘氣如遊絲,嗯嗯嗚嗚,露出些嬌媚動情之態來。他隱忍賞玩,將她的下巴捻過來,迫她去看:「你看著我,我在作甚。」
顧柔星眸微朦,勉強睜開看了一眼,又羞恥得合上,半分也不想理睬他,只心裡求他要弄便弄,別這般折磨人。他偏不如她的意,又問:「你是誰的人?」下面猛地一挺,捅得她魂飛魄散,失聲叫出了口。他見她有敗潰之兆,便真刀真槍開始盤頓挫施,一邊疾風驟雨地發問:【你聽誰的?】
【——你是誰的人?】
【——那你聽不聽本座的?】
【——那你退不退白鳥營?】
她身心遭受雙重衝擊,早已鬢髮散亂,俏眼微斜,隨他癲狂的光景也酥麻了,要昏不昏要睡不睡的模樣,也顧不上去理他這些發問。但唯獨聽見這最後一問,會強打起精神,突然將含糊的口齒整理清晰,好似個端端正正的尋常人,答道:
【我不。】
他渾身一僵,真似一盆滾油當頭澆下,烈火熊熊,既怒且熾,恨不得化作從天而降的一道閃電,將她劈成兩瓣。
……
顧柔想回白鳥營這件事情,不論她情願不情願,最終都被國師一系列的強勢的手段所鎮壓。很快寶珠便從軍醫處拿來了蓋印的憑據,交給孟章轉達冷山,隨後經過層層批複,回到國師手上。顧柔正式地成了一個被除名的斥候。這一屆裡頭,唯一一個被除名的斥候。
她為這事偷偷哭了幾場,捏鼻子也不再管用。自然,不敢到國師面前去哭,如今她是在他面前連提都不敢提,她曉得自己犯了錯,她只能加倍地用溫柔和體貼去彌補他的憤怒——一種於平靜中見兇狠的憤怒。他不說話,不表態,只在每天夜裡用行動表達自己的憤怒和壓抑,他厭惡極了謊言。
顧柔決定了,為了他,自己應該放下白鳥營。
……
又是一夜,顧柔慢慢蘇醒,屋內的歲寒三友屏風早已已被撤去,月光輕灑進來,落在地面上像一片冰冷的海洋,紗帳雲霧般輕輕地飄。她的身上散發著沐浴過後的清香,大抵是寶珠來過,給她洗過澡,她不太記得了。
她唯一記得的是,大宗師變了,他不再溫情款款,他變得好生冷酷無情,昨夜將她似折磨似寵愛地在身下撻伐,逼得她幾度昏死又蘇醒,他又要逼她回答那些難堪的問題;她哪裡回答得上來,她腦中只有一片劇烈搖晃的空白。睡過去以前,依稀地記得他說了句話:「從今往後,你一切須得皆依本座。」
今日他同部曲將校們商議軍情,還未回到行轅,顧柔便默默地趴在枕上想他,四肢酸軟麻痹,彷彿不再是自己。
有時候,她會迷戀他帶給她的這種感覺,依附著他,彷彿心有了依附;
然而隨著親密漸深,如今她又覺得,依附得太緊,她有些透不過氣。
她想得正出神,門口聽見寶珠的聲音:「大宗師。」他回來了。
顧柔一骨碌坐起來,錦被從肩膀滑落,她巴巴地望著他進屋,趕緊披衣下床來替他更衣遞水。
國師還是同昨天一樣,清冷麵容神色疲憊,也不跟她多話,她問一句,他便答一句;其他不作交流。
他坐了會,出去沐浴回來,熄了燈,照舊擁她入懷。如今他似乎是放開了來折騰她,也不管她消受不消受得住了,什麼地方都敢幹,什麼把式都敢用,窗檯里,書桌上,妝鏡前,圈椅上……興發如狂,處處遺落風流痕迹。她推拒無門,只能隨波逐流地接納他的一切,他的好,他的壞,溫柔和冷酷,多情與無情,甚至在心裡替他做小小的辯解——是她自己的錯,她不應該說謊欺騙,不應該妄圖離開他的掌控,他這麼做,也不過是想要佔據自己全部的心思和體力,讓她再也不能旁生別念。
可是,有一件小事,令她沒法釋懷,她突然發現,不管他怎麼要她,如今都不肯親她的嘴。有好幾次,她被他弄得動情,將小嘴湊過去吻他,皆是被他搖頭避開。
這是怎麼了?她有一絲絲的害怕,自打他這次從荊州趕來,她便感到彼此有些陌生。如今他只肯在下面要她,卻不肯親她的嘴巴,竟然令她產生了一種他不再愛他的惶恐。
這就好像他不再多跟她言語上的交流了,感覺越來越遙遠。
「大宗師,親親我。」歡|好過後,她摟住他的脖頸央求。這幾天她一直很乖,很聽他的話,他想要她做什麼她便做什麼,討要一些獎賞也不為過。
可是,他卻照舊偏開了頭,沉默。她心頭一緊,略顯強橫地嘟起嘴把自個湊上去。
被他摁下腦袋按在胸口:「睡罷。」
那一刻,她簡直要崩潰哭出來,慌亂地抬起手,捏住了鼻樑骨。
——大宗師,你為什麼不親我的嘴。
這句話沉甸甸壓在心裡,無論是口亦或是心,都始終未能傳達出去。她想,恐怕如今的他,也不會再愛聽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噙著眼淚,昏昏睡去。
……
一夜很快過去,天漸漸亮了,有隻小雀落下窗檯,在上頭吱吱喳喳地叫著。
坐在床頭的國師聽見,下意識地看向懷中人,所幸這鳥鳴聲並不算響亮,不至於將她吵醒,才稍放心。他伸出晶指,輕輕地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淚。
「大宗師……」她說著夢話。從她的表情看得出,那並非一個美好的夢。
他感到既心碎,又疲憊。這些日他通宵連軸轉,武陵境內各縣的敵軍基本已經全數驅逐,接下來的目標將會是整備軍隊,向西部進發,奪取雲貴門戶牂牁郡;此外,白鳥營也傳遞來了新的關於敵軍鐵衣部隊的情報。他白天要對付接踵而來的戰事,夜裡要對付她,便是鐵打的身子也會感到睏乏。
然而他卻一刻也不能休息。他過去是太寵溺她了,如今他意識到了這麼做的危險性,便像是要把她這個人徹底打服,野性徹底磨平,於是夜裡窮奢極欲地佔有她,讓她一刻也忘記不了她是屬於他的人。白天他不在的時候,便讓寶珠等人把守著她,拿些好書好食地給她看給她吃,轉移她的注意。
慢慢地,這些日,她臉上漸漸有了笑容,也不再反抗他,也不在他面前提白鳥營了。
可是他曉得,她並不是真正地忘記了白鳥營。他曾經好幾回從偏門進來,看見她跪在凳子上扒著窗口,探出半個身子,獃獃地望著窗外經過的孟章等人的身影出神——他們身上都穿著白鳥營特有的鷹綉兵服。
寶珠說,她能夠趴在那發獃,一趴就是個把時辰。然後偷偷抹眼淚。
也有那麼一回,他從正門進來,撞見這一幕,嚇得她從凳子上摔下來磕破了膝蓋,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是在看鳥。
——也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變得不再誠實。
偏偏他又是如此地痛恨謊言,他力求彼此的感情完美無瑕,不染一絲污跡,絕難容忍一絲欺騙。
他漠然地望向窗外,天亮了,他該起身去官邸議事了。
她在夢裡哭:「大宗師,親親我。」手無意識地摟住了他的腰。
他冰冷的心驀地一痛,俯下身,吻上了那張愛撒謊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