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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勇這頭,心情舒暢,步伐輕快;他就等著到阿至羅面前告狀,然後看顧柔她們吃五十鞭子了。這樣一來,顧柔在那群女兵裡頭的威信便會因此受挫。


  趙勇是當過兵的人,知道在一群人當中怎麼混出頭,也知道用什麼法子才能排除潛在的對手;他覺得顧柔對他是個阻礙。軍隊裡頭,長官提拔下屬,很多時候只會提拔那麼一個名額,所以除此之外,第二名、第三名……毫無意義。所以,那天他瞧見顧柔的真實身手,他就把她當做了自己的頭號敵人。


  他先去繞去伙房附近,今早用朝食的時候,他同那兩個屯騎營的老鄉約好了一個時辰后的操練空隙在這裡見面,然後跟他們學習步伐。


  可是他等了許久,還不見兩個老鄉前來,反而追來了顧柔和向玉瑛。


  顧柔面有急色:「趙勇,你這是在等誰。」


  都到了這份兒上了,趙勇也不怕跟顧柔撕破臉,只是冷笑道:「顧柔,你膽子也太大了,連軍規都敢違背,怎麼,敢偷看屯騎營練兵,還怕挨罰么?」


  向玉瑛伸手便要去拿趙勇,趙勇也是功夫上了身的人,使用軍中教授的技擊接了她三招,朝後大跳一步拉開距離——「怎麼,還想動粗滅口不成?」


  顧柔知道這麼鬧起來事情只會更大,她正犯愁著,忽然,田秀才跟何遠跑來,何遠一臉焦急色,嘴裡嚷嚷著:「勇哥,你那兩個老鄉說屯裡操練,沒空過來了。這不是耍咱們玩兒呢嗎?」


  趙勇臉色一變,一個時辰以前還說得好好的,怎麼變卦了?殊不知方才薛唐已經按照阿至羅的請求,對新兵們下了不準私相授受的禁令。


  顧柔一琢磨,看見趙勇犯愁,法子有了,她道:「何遠,你們伍隊跟咱們一起練吧。」


  何遠一臉懵:「你們怎麼學會的?」


  趙勇聽了一驚,眉頭緊緊皺著,可是心中盤算,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法子了,選擇跟顧柔合作,總遠勝於吃阿至羅八十軍棍來得強。他再一看何遠和田秀才,他們圍在顧柔身邊,聽顧柔把如何去偷看到了屯騎營操練的事一說,都佩服她得五體投地,心裡滿更不是滋味兒了。


  ……


  顧柔和何遠的伍隊兩隊合一,練了一上午,終於在用午食前練成步伐。


  下午阿至羅來考核的時候,趙勇的什隊成了全新兵屯動作完成得最好的一個隊。


  不過阿至羅臉上卻並無任何讚許之色,眾人皆已成習慣,倒也不覺失望。


  其他幾個什隊按照軍令上的學了一些,動作皆不標準,阿至羅一一指正。


  那些什麼也沒準備的什隊,被阿至羅依約罰了八十棍。不過是整個十人什隊分攤八十棍,那些皮糙肉厚的漢子們,挨幾棍倒未見大礙,繼續投入操練。


  阿至羅的處理法子讓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眾人相安無事地跟著金鼓旗練了一下午的陣型變化,傍晚回來,用飯的時候,顧柔突然放下碗,道:

  「我猜想,阿至羅這人也許不壞。」


  陳翹兒也放下碗:「算了吧,我還覺得祝小魚不傻呢。」她說罷,回頭看一眼祝小魚,祝小魚正吭哧吭哧扒著碗里的飯,壓根兒沒聽到別人說什麼。


  用罷晚飯,幾個姑子一同去洗澡,這回姑子們學乖了,大家約好五個人輪流去占澡棚子單間的位置,每人一天,輪到的那個人不吃晚飯,其他人幫著帶。今天輪到向玉瑛,她就先進去洗了,出來剛好屈貞娘和顧柔趕到。


  貞娘和顧柔一起洗,兩人擠進澡棚,貞娘想起那天看見顧柔身上的吻.痕,想了想,還是猶豫地開口:「小柔,你進來不是乾花卒的罷……」


  上一回她沒有多問,是因為彼此間還不熟悉,如今大家同吃同睡關係近了,她難免多關心些。


  顧柔一怔,明白過來她的意思,笑著搖頭:「不是,我是正卒。」


  貞娘點頭,放了心:「是啊,你是個好姑子,來干咱們這行不值當。」


  顧柔道:「你別那麼說,你們也是為了打勝仗,為了朝廷和百姓。不比那青樓女子,你別在意他們的話。」


  貞娘道:「我從前就是干青樓的。」


  顧柔懵。


  貞娘道,她從前是襄陽郡一帶有名的青樓花魁,年輕的時候因為貌美又有一把好嗓子,頗得當地豪紳的寵愛,夜夜銷金,可謂一曲紅綃不知數;可是年紀稍長一些以後便被後面崛起的年輕姑娘們取代了地位,漸漸恩寵衰落,掙的銀子少了,鴇母的態度也大為冷淡。就在這個時候,她遇上了她後來的夫主。


  她夫主是個外地客商,做生意經過這裡,跟當地往來的買家朋友來貞娘的樓里來喝酒應酬,一眼就看上了貞娘,他豪擲千金為貞娘贖身,娶了貞娘為妻,從此夫妻恩愛。可惜好景不長,因為他夫主做的是長江上的碼頭生意,一次貨船遇上江浪沉船,他夫主雖然逃出生天,但貨物全沉了,欠了買家許多銀兩瀕臨破產。夫主便想到去雲南運草藥販賣,想掙錢翻身,卻沒料到那時候寧王轄制的雲南境內十分混亂,她的夫主在途中被雲南兵搶劫所殺。


  貞娘知道夫主死訊以後,便投身兵營,想要為夫報仇。


  貞娘道:「我年紀大了,也不怕豁出去。別人讓我為夫主戴孝守節,我不願意;我在他靈前發誓,一定要為他報仇。我要親眼瞧見朝廷的兵馬平了雲南,讓夫主跑商的那條官道插上朝廷的旗幟,再也不流血。」


  顧柔聽得一愣一愣,她突然覺得自己多年來搞錯了一件事,誰說青樓就低賤了?這世上,論人心,哪有絕對的貴賤。


  貞娘說罷,身上也有點兒涼了,往自個背上抹一把熱水,繼續扯回方才的話題:「小柔,那你身上的印兒,是你男人給弄的是不是?你要小心,我看你像是沒成家的模樣。」果然見顧柔點了點頭。


  貞娘嘆氣,是啊,有家有口的誰來干這行:「你得留神小心點,得逼著他娶你過門,否則就別搭理他,男人最會說謊,他佔了你的身子,又不娶你,那就是耽擱你了。你要小心他翻臉不認賬。」


  顧柔想起國師,臉上就泛起甜笑,她從來不懷疑他對她的真心真意,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她都會相信。貞娘見她痴痴的模樣,知曉她是陷進去了,搖了搖頭也不多勸,這種事情她見的多了,女之耽兮不可脫也,勸也勸不了。


  顧柔想國師想得出神,直到背上冷了才醒過來,她忽然問貞娘:「對了,那你一定知道……那事為甚麼會疼啊?」


  貞娘一時沒反應過來。


  顧柔紅著臉,湊到她耳邊嘀咕一陣。貞娘更驚訝:「你從小你娘親不教你?」下意識又想到,也許顧柔家裡沒爹娘,她怕顧柔尷尬難受,趕緊接著話道:「頭一遭都是要受點罪的,我梳弄的那會差點死過去。」


  顧柔搖頭表示不懂。貞娘道:「傻丫頭,你過來,我跟你講。」


  顧柔湊過去,貞娘附耳如此如此這般這般一陣,顧柔的臉漲得通紅。「原來……竟是這樣。」


  貞娘輕聲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以後不但不疼,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你再過來,我跟你講……」


  顧柔又湊過來,越聽越驚羞,拚命搖著頭:「不不不……」


  貞娘道,哪個男人不喜歡這回事?你別看你清純樣貌的,所有的男人都喜歡自個的女人只在他面前淫.盪,你聽我的放開了去,彆扭扭捏捏的敗興緻。別的不敢說,論對男人的根性了解,我和翹兒強你太多,翹兒一句話說對了么,女人也要自己過得高興,他在你身上找痛快,你幹嗎不能也在他身上找?


  顧柔被那最後一句話震到了,半響才回神——翹兒她該不會也是……


  「她就是啊!你不知道啊,」屈貞娘很自然地道,「她從前在吳郡名氣牛了去了,開了家軟虹樓,自個當老闆,生意做得那叫一個大,我在襄陽,都在客人嘴裡聽過她的花名。干這行的多少人羨慕她,年紀輕輕有自個生意,不曉得為甚來這當花卒。」


  ……


  晚上,顧柔卷在被窩裡想,她冤枉大宗師了。


  原來那頭一回,本生就是會痛的,她竟一點也不知曉,還以為他故意欺負作弄,在心裡怨了他這麼久。顧柔想起那會兒他徹夜守著自己寸步不離,滿是後悔難過的神情,不由得心疼起來。


  她錯怪他了。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便聽得虛空中他的聲音傳至:【小柔,你睡了么。】


  兵營有嚴格的熄燈時辰規定,他記著故而每天此時在這等她。


  她心驀地一動,翻個身趴著:【嗯。】頓了頓,又裹住薄被:【大宗師……】聲音忸怩。


  【怎麼了。你營里的人如何,有沒有人欺負你。】


  誤會大了,她忙解釋:【沒有,她們人都很好。】


  他已經聽孟章說了,顧柔分到的屯營里有女花卒,他有些擔心:【兵營魚龍混雜,你自己須得小心。再委屈一段時日,過了考核便能隨軍出征,到時候本座一紙調令,將你調入寶珠她們隊伍去,便有人照顧了。】


  顧柔頭看了一眼旁邊,屈貞娘睡相不好,翻了個身,雪白的大長腿搭在向玉瑛身上,被向玉瑛一把撩開,翻身背對著她。


  顧柔微微笑:【我不委屈的,她們都很照顧我。】


  他聽了也微笑,小姑娘的脾氣就是好,很少記仇別人,他喜歡,也擔憂。【好,那你早點歇。】


  他正要結束對談,突然聽見她羞澀的聲音:【大宗師……】


  【嗯,怎麼了?】他眉毛一擰,從床上坐起。小姑娘今天很有些不對勁,他察覺出來了。


  【大宗師,等我回來……我好生服侍您,】她臉臊得快炸了,夏夜天熱,被子裹在身上,已緊張出了一身薄汗,【我想您了。】


  【……哦,好。】


  【那,我歇了。】


  【歇了。】


  顧柔裹在被窩裡,她有一絲懊惱,也不知道他聽出她的意思來了沒有?

  又有一絲慶幸:沒聽出來也好,那件錯怪了他的事,說出來也太丟人了!


  她起被蓋,蒙住了頭。


  ……


  國師府的卧房裡,燈早熄了,只有一束潔白的月光照在地面,他靠在床頭看月光。他的床榻是很寬敞,錦被也鬆軟,只是懷裡空蕩蕩的缺一個人。


  明日還有早朝,他原打算和她說完悄悄話便睡,可如今卻是半分睡意也無。


  他起來點燈,拿了卷道家修身養氣的經卷讀了一會兒,只覺得心浮氣躁,又翻出枕頭底下老錢的手稿,看那荒誕誌異的人鬼戀情故事,更加心浮氣躁——寫得都是些什麼玩意!不出兩三個章回,便有一些書生和女鬼的香艷片段描寫,真是看不出來老錢平日在朝堂上道貌岸然的模樣,背地私下裡用筆名寫這種糟粕在坊間售賣,大晉朝的民風就是這般被帶壞的!


  他想起老錢,心念驀然一動。


  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江河萬流各有其長,說不定糟粕裡面也能淘出黃金來,想了想,要不,老錢給的那些糟粕,再拿出來看看?

  記得老錢把其中一份辟火圖交給他的時候,還一臉鄭重地道,別小看它們,此乃丹青瑰寶,藝林奇葩——還是前朝丹青國手彭勃的真跡呢。


  他沉吟片刻,披衣提燈去了書齋,找到那個存放的書櫃,舉起燈,照亮上面頂層的木盒。他猶豫一瞬,把修長白皙的手伸了過去。


  嘁,看看也無妨。反正只是鑒定一下倒底是不是出自前朝國手彭勃的手筆嗎……免得中了老錢的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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