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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7
顧柔跟著寶珠走,一路府里不見太多人丁,只有把門的衛士和家奴;過了上面有著「幽篁」石刻牌子的拱門,進入第三進院落,只見景緻一換——一個栽種修竹的大園子,園中懸山假石錯落,造出許多天然別緻的景觀,那園中間有一面人工挖鑿的大湖,連著北邊一道活的泉水,用竹筒鏈接著,泉水低處不斷湧出,使得聲響叮咚不絕,使得整片景觀湖水也活了起來。
寶珠指著那湖心的一座水榭道:「那是大宗師小憩之所,平日若得閑,便在上面彈琴。」見顧柔頗有興緻地點點頭,又悄悄補充,湊在她耳邊道:「不過呀,自從好久之前,他在上面連續彈斷了三根琴弦以後,就好似再也沒有興緻上去彈琴了。」
顧柔知道,那三根弦是因為過去彼此剛剛認識,互相吵架,給她氣的。
不由得赧然一笑。
兩人沿湖繞過水榭,來到湖北面,陽光下湛藍的景觀湖邊,辟了一座吊腳觀景樓,一半臨水,一半著在陸上,三面環繞種滿青竹;樓上擺著各式盆栽,綠色的藤蔓從二層吊樓的欄杆縫隙中垂下來,兩個可愛憨態的小道童,正蹲在木質樓梯上澆灌蘭花。
清風吹拂,樓中飄來蘭花的香氣。顧柔仰望閣樓上,在心裡輕輕地說:
【我到了。】
立刻得到了他的回應:【好。】
顧柔爬上閣樓,門虛掩著,竹簾低垂,她輕手輕腳地脫了履,進屋,踏上竹席。
國師正伏在紫檀木雕猁書案上寫字。
他秀頎的眉毛微微蹙著,好似遇著了什麼棘手之處,正在忖度如何下筆,又因有所顧慮,兩相為難。
顧柔沒想驚擾他,悄悄地靠近過去。
這時候,心底的聲音傳來:【本座還有一會,你旁邊稍坐,稍後來陪你。】
與此同時,他抬起頭,朝她微笑了下,既有一絲無奈,又有一絲溫和。他還在忙。
她心裡暖得很,哪裡會計較他沒有時間相陪,忙退至一旁:【好,我不急,您先忙著。】
她在書齋里稍稍走了走,在書架上拿了幾卷書走馬觀花地攤看。道家經典原本晦澀,加上一些鍊氣修丹的術語她不甚懂,讀了一陣便覺眼睛發酸。她放下書簡朝外眺望,不由自主地被窗外的風景所吸引——疏竹流水,晴雲碧樹,蘭花香氣陣陣襲人,原來這便是國師從小生活過的地方。
她正出神,突然被國師從身後抱住了,他湊近她的耳垂:「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他呼出的熱氣兒噴在她雪嫩的脖頸上,羞得她縮起脖子,掙了兩下。卻被他更緊密地抱住,貼在窗口的梨花木案上。
他忙完了手頭寫給皇帝的軍事路線規劃,這會過來陪伴他的小姑娘了,他把下巴擱在她的右肩膀上,也朝她望過的方向瞧去,吊腳樓下湖水清澄,凌凌波光閃耀在湖面,幾朵荷花綻開了粉紅的尖角。「你莫嫌本座今日沒空閑陪你,本座帶你來,也是想讓你更了解我些,以後處在一道,也免去諸多的不適應。你也不必擔心因本座繁忙而疏遠你,只要我得閑,便會來陪你。」
他說罷,就把她翻轉過來,扳著她肩細端詳。
「怎麼了?」他見她低頭不語,便問。
她的心正怦怦跳著,哪裡還敢抬頭去看他,國師卻以為她悶悶不樂了,遲疑片刻,又道:「即使本座無暇抽身,也會盡量陪你說說話,你要知曉,如今本座每晚須聽著你的聲音,才睡得著……唔!」
話音未落,就被她揪住了道袍衣領,拉過來,親了上去。
國師的瞳孔放大了。
輕輕地,唇和唇碰在一起。她踮著腳尖兒,仰著脖子,這個角度,他能清晰地看見她緊閉的雙眸和纖細柔軟的睫毛,輕悠悠地顫著,好似一對晶瑩的蝴蝶翅膀。窗口吹來溫熱的風,他完全地怔住,盯著她臉上的腮紅,有一瞬間的眩暈。
「……」她放開他,酡紅著臉頰,又低下頭去。她剛剛不曉得怎麼回答他的話,乾脆這個吻,就算是回答了。可是幹完了壞事,又忽然自覺羞愧,羞愧到抬不起頭來。
國師長長地、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這個吻來得太突然,他完全沒有回過味來就結束了。
他怎麼可能甘心?
他居高臨下,握著小姑娘的后脖子,抓起來就親。
他才不管什麼蜻蜓點水,什麼淺嘗輒止,他現在要好好教育一下這個不懂事的小姑娘,親人不是這樣親的,如果隨便撩火,那必須受到嚴懲。
「唔……」小姑娘腦袋暈了,透不過氣,直嗚咽。
他才不管,聽她語不成調,他反而把自己餵了進去,更兇悍地去掠奪她,誰教她方才的輕佻無禮。
顧柔都嚇呆了——原來真正的吻,和她想象的一點兒都不一樣!
【這下你初吻沒了。】他心聲傳來,動靜卻沒停止。她渾然地哆嗦——還能一邊跟她說下.流話!太可怕了,太霸道了!簡直就是流氓頭子!
風從窗口徐徐地吹著,屋裡牆上的掛畫飄起來,沙沙作響。
他輕輕一托,將她放上了書桌;她以為完了,剛喘得一口大氣,就被他按倒在桌面上,貼上來吻她。
她打著細顫,全身力氣像是從嘴裡被他吸走了,半點也使不出來,她酥軟又迷亂地睜開眼,目光掠過他羽睫下那雙貪婪深邃的眼睛,只看見窗外碧藍的天空上,濕潤又胡亂翻攪的流雲。她的心也被攪著,亂極了。
門被打開:「師尊,茶點來了。」奶聲奶氣的童音。
顧柔嚇得一抖,把頭側了開去,他灼熱的呼吸埋在她頸窩裡。兩人抬起頭來,一起望向門口。
兩個五六歲的道童,一個端茶壺,一個端果盤,眨巴眨巴眼睛看著他們兩個,滿臉無辜童稚。「師尊,寶珠姐姐教我們來奉茶。」
「……」
顧柔慌忙推開他,從桌上跳將下來,整了整衣領和頭髮。好半響,不敢看這兩個小娃娃。
這兩個娃娃倒是天真無邪,其中一個還歪了歪頭:「師尊,您喝茶嗎?」
這兩個小娃娃是國師的代掌門師兄新收的徒孫,最近國觀里忙著籌備三清朝科,掌門師兄沒有空理這兩個小娃,他就臨時帶回來養一陣。
……沒想到成了禍害。
「放下罷。」他還沒調整回來,嗓子又澀又啞,有些隱忍。
「噢好。」
寶珠進來,朝屋裡看了一眼,雖然沒什麼蛛絲馬跡,可是顧柔雙頰飛紅,鬢髮微微散亂,她就明白了,趕緊轟人——
「你們兩個,送完東西還不出去,杵在這作甚麼,快走。」
「噢。」
道童們把東西擱下,寶珠領他們出去,從外面合上了門。小碎步慢吞吞地下樓梯的聲音還遠遠傳來——
「寶珠姐姐,剛剛師尊練的什麼功,把人摁在桌上嘖嘖嘖。」
「師弟,那是么么么,不是嘖嘖嘖。」另一個用力咂咂嘴,模仿情形。
「師兄我想學。」
「閉嘴!……快點兒走。」寶珠的聲音。
顧柔和國師在屋裡都得聽到,她直想挖個地縫鑽進去把自個埋了。
她轉過身,看一眼國師,覺著這封閉的小屋子裡是不能呆了,不然寶珠真的以為她和大宗師在屋裡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傳揚出去,壞了他的清譽:「大大大宗師,屋子裡悶得緊,咱們出去走走吧。」
他瞅了她一眼,終於把情緒壓住,淡淡應了句:「嗯。」。
兩個人下了樓來,在書齋下面逛了逛,顧柔問問國師蘭花怎麼養,又問他湖裡的荷花幾時開,聊著聊著就把前面的尷尬給散了。
她迎著風走在前面,他在後面跟著,水邊吹來的風就是清爽,雖然頭頂陽光強烈,但是空氣還是濕潤清涼的,湖裡波紋一盪,跳起一條金色的鯉魚,倏忽入水鑽了下去。
顧柔愜意得直想伸懶腰,可是旁邊有他跟著,她不敢太放肆,便輕輕地掩著嘴巴,打了個小哈欠。
——這在他眼裡瞅著就像一隻慵懶的小貓。
顧柔覺得自己偷偷打完哈欠,樣子還算保持住了端莊,很高興,逛完了,折回吊腳樓這邊來,手心已經熱得微微冒汗,她看見竹林陰翳處有一口封閉的小池子,井口大小,便走過去,彎下腰。
「別——」國師還沒來得及阻止,顧柔就已經把手伸進了小池子里。
國師扶著額頭,沒話可說了。
顧柔一臉懵,朝反方向看去,小池子的邊上豎著一塊嶙峋怪石,上面刻字:洗墨池。
她低頭,只見自個從池子里撈出來的兩隻手——這哪還是手啊,分明就是兩隻烏溜溜的鳳爪。
後面傳來國師忍耐的笑聲。
「此乃洗墨池,本座專門盥洗毛筆之用,天長之久,水質發黑。」
顧柔鬱悶:「那您怎麼也不阻攔一聲兒。」
「誰教你腦筋如此遲鈍,手腳卻這般快,本座正想叫你,你卻一頭扎了進去。」
顧柔倒霉極了,她原來走過來時是覺得這小池子烏麻麻一片,可是她沒多想,以為是池子底部淤泥黑,加上竹林光線蔭蔽,她完全沒過腦子。
她撅起嘴,有點委屈地看看國師,誰曉得他居然一點也不同情,只顧在那用手擋著嘴唇輕輕笑。真真箇涼薄死了。
顧柔更鬱悶了,見他笑這麼開心,她不開心了,走過來,舉起雙手,捧住國師臉頰。
國師:「……」
顧柔幹完壞事,扭頭就跑。
國師:「……」
懷有潔癖的國師倒吸一口冷氣:【顧柔,你回來。】
怎麼突然叫全名兒了?聽這話意,感覺出一絲不妙的顧柔堅決拒絕:【不。】
國師朝她走來,清雅無塵的臉上兩個漆黑的手印:【你回來,快點。】
【……我不要。】
顧柔虛了,她感覺要糟,想用輕功跑,被他一下子拎住后衣領,小貓似的抓了過去。
他一下子翻過她身,摟著她腰,讓她面朝自己,把她向後一寸一寸往池子里推:【從此處落下去,你要變黑貓了。】
嚇得她雙手摟住他脖頸,死也不撒手:【錯了錯了,真錯了!】
他擰眉瞅她:【知錯了?】
【知錯知錯,我真錯了。】顧柔生怕自己不夠誠懇,心聲並用,摟著他脖子直撒嬌:「大宗師,我錯啦,放開我啦……」
她聲音又嬌又軟,國師心頭一震,臉色陡沉:「輕佻!像你這般,放在國觀是要被拉去杖責的。」
她苦著臉:「錯了錯了,別杖責……」竭力嚴肅神情,卻忍不住露著笑。
「還敢輕佻!」國師忍無可忍,這知錯又有何用,她性子頑劣,懲罰絕少不得,他狠狠地貼上去,把臉挨著她臉,用力地磨蹭,也沾了她也一臉墨。
這下顧柔不鬧了,耷著臉瞪他,臉黑了又紅,紅了又黑,黑黑紅紅又像包公又像關公。
他打量懷裡的人兒,神情滿意——這會總算扯平了,他黑她就得跟著黑,誰也不能落下,這才叫做一對。
顧柔趁著他雙手摟抱自己,又偷偷想伸出手來摸他臉,被他發覺,把她兩隻使壞的手背到身後牢牢抓著,她急著嚷嚷:「錯了錯了,這次真的,真的錯了!」他冷眼瞧她故技重施,沒有用,滑頭滑腦就得治,人不老實就得罰,就是把她雙手在後面抓著,不讓她動彈,可是他治了她一會兒,卻被她扭著身子,那挺拔的身段給勾起了一腔燥郁,她身段勻稱,該細的細,該有的有,胸口一片雪峰光景最是誘人……他從前見識過,卻沒吃到過,想著就煩惱。
他就是喜歡她這個不端莊的樣兒,他快煩惱死了。
國師還沒想好怎麼解決自己的煩惱,這時候,忽然聽得那頭傳來人聲,「夫……」寶珠的話語噎在喉嚨里,被打斷了,沒一會兒,一行人就走至跟前。
顧柔回過頭,看見一群衣著華麗的婦人迎面而來,其中被簇擁著的三人氣度尤為出眾,兩位中年婦人,一位妙齡少女,看著國師和顧柔,神色皆是愕然。
國師放開顧柔,臉上還掛著墨,態度忽然端正起來:「母親,姨娘,郁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