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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誰在說話?

  002

  顧柔背著竹簍,走過繁華的洛陽集市。


  走到菜市,「妹兒,這麼早收攤哪?」孟嫂益州人,才到京城半年賣腌菜,每天在集市上和顧柔一起在街邊支個鋪子擺攤,看到顧柔經過,還以為她剛剛收攤。


  「嗯,」顧柔笑笑,「孟姐,早點回家,天快下雨了。」


  「要落雨了?啷個看不出哦?」孟嫂從棚子里伸出頭來看著天。


  顧柔從前面走過去了,忽然身後響起喧嘩聲,她回頭一看,只見孟嫂的攤子被掀翻了一半,小棚子倒在地上,一個肥頭男人揪著她的衣袖把她拖了出來。


  「哎!哎!」孟嫂尖叫,腌菜罐子撒了一地,「放嗖,放嗖!」


  那肥頭男人穿件綢緞紳袍,鼻子下面長一粒粗大的肉痣,還帶了幾個嘍啰。菜市上的商販們誰見了他們誰躲,顧柔也認得,那是青盔巷某位侍郎家的管事,仗著主家的勢力聚了一幫地痞流氓,常年在葫蘆巷收保護費。


  顧柔記得,孟嫂昨天才交過保護費,今天怎麼又來了。


  「腌菜西施是吧?」大粒痣揪住孟嫂,一臉垂涎無賴樣,「昨個爺吃了你的腌菜,發現是酸的,回去還鬧了肚子,今個要你賠!」說完就仗著孟嫂家裡沒男丁,要當街拉人。


  「腌菜本來就是酸的呀!」菜市裡沒人敢惹這個大粒痣,孟嫂哭聲連天,也只有圍觀的,沒有幫忙的。


  顧柔不由得拿了一枚銅錢在手裡,從食指夾縫交到中指夾縫,手背肌肉呈現緊張的紋路。


  忽然飛來一物,橫著擲來,把大粒痣扔得摔個狗吃屎。


  顧柔的銅錢縮回了掌心。


  大粒痣被幾個嘍啰攙扶起來,正要罵人,突然發現手裡接住的是一個軍人頭盔,不由得魂飛魄散,帶著手下一溜煙跑走:「撤!」


  巡城的官兵及時趕到,但菜市的攤販無人喝彩,反而更加寂靜了。


  孟嫂衣衫破爛,含淚不住道謝:「多謝軍爺搭救,多謝軍爺。」


  為首的大兵攤開手:「少說廢話,錢呢?」


  他手下的士兵挨個收了菜攤的保護費,孟嫂也上交了今日所有賺得的銅錢,那大兵掂量著手裡一串油膩的銅錢,懶洋洋地訓話道:「不是爺說你們,爺們幾個每天出生入死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你們這群人,就給這幾個雜碎錢,打發要飯的呢啊?月底爺再來,還是這麼點要飯錢,你們就別在這擺攤了!」


  說罷,一腳踢翻賣魚張老漢的魚簍,揚長而去。


  豆腐七叔忙著收攤:「唉!這破年頭,活不下去了,不出來擺攤餓死,出來擺攤被這幫喪心病狂的兵痞搶到窮死,還不如回家自己磨塊豆腐撞死——不行,我連自殺的那塊豆腐都讓人給搶去了。這破世道,活著全是湊合,死了圖個將就。」


  活著湊合,死了將就。


  顧柔心想,誰說不是呢?


  擁擠的人潮里,接頭人手心遞過來一張小紙條。顧柔會意地找了個角落,躲到暗處拆開:


  ——冒充之人來自離花宮。


  離花宮啊。顧柔歪過頭想了想,最近十年來的江湖殺手排行榜上,離花宮的人始終穩定地佔據著前三,這麼龐大有勢力的刺客聯盟,這麼好的生意口碑——為什麼非要跟那些出來單幹混口飯吃的小朋友過不去呢?


  真是個破世道!不抱個大腿都活不下去了,難怪韓豐那副臭嘴臉!


  顧柔輕輕地哼了一聲。


  看來她這個真正的「九尾」,是時候得親自出馬,正本清源了。


  夜晚,銅駝大街。


  早春寒氣侵人,街道上靜寂無聲,偶然響起隔壁街更夫的梆子:「天乾物燥,小心火燭——」


  薛芙帶著一幫官兵埋伏在巷子的夾角里秘密監視,被冷風凍得打了個噴嚏。


  身邊的韓豐連忙脫下披風,裹在她肩膀上。薛芙回頭柔情蜜意地朝他送了送秋波,攪得韓豐心神蕩漾,差點沒昏過去。


  裨將突然小聲報告:「目標出現了!」


  一條黑影竄入了青盔巷。


  兩人立刻停止眉來眼去,薛芙搖手一招,一行官兵全數出動,朝青盔巷子包抄而去。


  青盔巷子乃是洛陽街道中有名的一條巷,因為臨近主幹道銅駝大街,又臨近皇城,成為許多達官國師之家開府建衙的首選,有權有勢的人搬進來,平頭百姓遷出去,幾百年變遷下來,就成為洛陽城中極為顯赫的一片富人區域——光富不行,還得身份尊貴。


  那條黑影閃了兩閃,就攀上重檐,掠進了兵部尚書家的府院。


  這刺客今夜原本接了一單私人買賣,要到毛尚書家取他的一個寵妾人頭。其實這樁買賣的委託人,不過就是毛尚書的夫人,毛夫人麥氏進門數年不得丈夫青眼,倒教一個小妾霸佔郎君寵愛,這口氣鬱結多年怎麼也咽不下去,於是麥氏聽從兩個親信管事的建議,通過武林人士搭橋牽線,打算找個殺手來把那賤人做掉。


  毛麥氏畢竟是尚書正房夫人,一出手財大氣粗不含糊,就要找最靠譜的刺客,把這樁情殺做成看似官場尋仇的案子,於是牽線的武林人士果然不負所望,一找就找到了江湖中最大的刺客組織離花宮。


  麥氏不懂什麼梨花宮杏花宮,只曉得兵不血刃地把丈夫身邊的狐媚做掉,她還精心給刺客編排了劇情:「趁著她侍寢老爺那一晚闖進去,一刀宰了那賤婦,然後本夫人帶人衝進來英勇護駕,寧死護住老爺,你就被本夫人的英勇不屈嚇得撤退!」好一出刀口救夫的狗血劇本。


  那刺客收了錢,果然準點按時地出現在毛宅。麥氏故意找借口在內宅說看見賊影,一下子把半院的家丁都喊了去,妾氏的院落便空出一片。


  刺客在房樑上尋找,揭開一片瓦,果然看見毛尚書摟著他的小心肝哼哼唧唧在尋歡,那脫得精光白條的小美人跟水桶腰的毛尚書摟成一團,正親得口水吧唧,突然停下來問道:「老爺,怎麼外面那麼吵?」


  「誰知道那個瘋婦又作妖!不管她,我的小親親……」


  刺客取下腰間一把千機匣,扣上簧線,去瞄屋裡的小妾。


  毛尚書跟小妾翻來滾去,你上我下換來換去好不熱鬧,一下子他的弩道軌跡對著毛尚書,一下子又對著那小妾,不怎麼好瞄準。


  刺客覺得不行,萬一鬧個誤傷出來,小買賣就壞了大名聲。離花宮是江湖中一塊有信譽的金字招牌,如果這樣毀了,老大非把他削成孫子不可。


  所以他又蓋上瓦片,把千機匣收起來,從靴筒里摸出一把短匕,準備下房。


  結果一轉身,就對上了後面站著的顧柔。


  「兄台,我看你身手不凡,裝備齊全,別說是離花宮的人,單幹也有一番大事業,何必頂著別人的名頭?」


  這刺客原本是來殺人的,結果被別人嚇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娘的,誰?走路沒一點兒聲!

  和這刺客一模一樣的狐狸面具下面,是顧柔清柔冷魅的女聲:

  「兄弟,本來你做你的買賣,同我井水河水不相干,可你頂著我的名頭沾血,我卻介意了。今日你這樁買賣,註定做不成。」


  說罷和那人交手起來,兩人均是行內一等一的好手,嘩嘩嘩嘩幾十招行雲流水過將下來,竟然誰也不吃誰的虧。


  「臭娘兒們!」刺客心浮氣躁罵道,「哈——噗喂呸!」朝下吐了一口老痰。


  說巧也巧,剛好颳起夜風,那口老痰順風而飄,剛好飆濺在領著一大堆人衝進來的韓豐腦門上。


  薛芙和韓豐接到線報,帶著兵和官差來抓九尾,一看也懵逼了——


  清風徐來,冷月無邊,房頂上怎麼站著兩個九尾?

  而且還你一拳我一腳地打了起來!


  韓豐從俊帥的臉上抹下一把老痰,惱羞成怒地道:「放箭,兩個都給我射下來!」


  雖然顧柔向來不覺得薛芙這人靠譜,但是屯騎營出自北軍,乃是京師兵精英中最會射箭的那一批,不由得心裡打了個突:「住手,兄弟,給我個面子!」


  兄你~媽~的弟,神也是你鬼也是你,刺客煩得真想扔個暴雨梨花針把眼前這一片人全部放倒,但是行有行規,暴雨梨花針一發三百六十根針,用的還是市面上最先進的彈簧匣,製作工本極高,不收錢的事情幹不了,太不討好。而且依照眼前局勢來看,自己的暴雨梨花針很可能快不過屯騎弓兵的穿雲箭。


  一支穿雲箭,提著小腦袋來相見。刺客心裡也是虛的,他收住招式,人還對著顧柔,卻望了一眼院中黑壓壓的官兵:「他娘的,還打不打?」


  打個屁啊,顧柔當機立斷,人艱不拆,得饒人處且饒人,該化敵為友的時候還是要放下屠刀:「滑!」


  兩道黑影縱身而起,齊齊掠向北邊的屋脊。


  「放箭,放箭!」


  薛芙連發了三箭,全都不知道打到哪裡去了,她原本就不擅長弄弓箭,將官考試的時候還是靠著阿兄包庇才過了,當得這個軍侯,她還常常跟部兵吹噓自己如何箭法如神,這時候不由得惱羞成怒,一摸箭筒沒有箭了,當下提起寶劍,也跟著追上屋脊。


  那刺客撩起衣擺就要發射千機匣,被顧柔阻止:「別傷害無謂性命!」


  「神經病,女菩薩,你這也不殺那也不殺,來當刺客幹嗎?」刺客罵罵咧咧,只見薛芙和韓豐一左一后已經逼到身後,「老子不管你了,今兒個真倒霉!」


  只見「噗噗」兩聲,惡臭襲來,他身上憑空冒出一堆煙霧,煙霧散去,人就沒了蹤影。


  我去!這傢伙的裝備真夠齊活的!離花宮真有錢!顧柔瞠目結舌。


  「惡賊哪裡跑。」薛芙和韓豐一齊追上來,前後夾攻顧柔。兩個人現學現賣,把白天剛剛練好的鴛鴦劍法使了出來。


  顧柔不忍心傷害韓豐,招招留情;薛芙這幾招撓痒痒般的花拳繡腿又讓她特別心累,她已經拚命放水,薛芙還是好幾回都差點從房樑上掉下去,要不是韓豐變幻著各種姿勢摟她抱她拉住她,她哪有這麼優美地在房樑上呆著,早跌下去狗吃屎了。


  過了幾招,打也打出了個樣子,他們如此賣力,回到府衙應該也好交差了。顧柔想著,準備收招撤退,突然身後一道閃光,一支□□破空而來,毒蛇般鑽入了她的背心。


  顧柔身子劇顫,一下子挺起胸來,韓豐趁機躍上前,在她胸口拍了一掌。


  這一掌又凶又狠,可算使盡了韓豐畢生的那點修為,顧柔從胸肺到喉嚨都一腥,口中鮮血彤雲般地噴濺出來。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


  帶著九尾狐面具的顧柔,捂著血流汩汩的傷口,縱身向下一躍,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遠處的街道,一座黑暗無光的高樓上,方才的刺客心疼地擦拭著千機匣,剛剛射出去的那一發強弩,是他匣子里所剩下的最後一發。


  身邊的人還在朝亂鬨哄的青盔巷方向眺望,口中埋怨他:「小謝,你怎麼殺人呢?」


  「廢話,老子是殺手,如果我殺豬,那叫豬肉檔檔頭!」


  「殺她又不拿錢。」


  「蕭先生,她壞了我生意,我就想宰她!」


  「是你先冒充人家九尾的名號。這事情你辦得不道義,回去若教主上知曉了,也會責備你的。」


  那血氣方剛的年輕刺客聽到「主上」兩個字,立馬低下頭去不言語了。


  那被稱作蕭先生的人身材頎長,笑容一展,便顯得溫文爾雅:「主上一直關心你的境遇,他素知你喜愛鑽研機關,便到皇宮武庫中搜羅了這些物件給你,上個月你還亂撥這個有蠱毒的千機匣,不慎發箭誤傷了他,他都沒有責備你半個字;他對你這般寬容愛護,你怎好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知道了……蕭先生。我回去跟主上請罪。」


  ……


  床板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顧柔翻來覆去,冷汗和血跡沁濕了床被,離花宮的毒果然厲害,雖然她已經運功把毒逼出不少,但是還是疼得錐心刺骨。


  她行走江湖也好幾年,除了沒見過苗疆的蠱毒,也算吃過不少毒了,這特么什麼毒這麼厲害啊!死又死不了,疼又疼不消。


  牙齒直打架,而且腦子開始嗡嗡發出響聲來了:


  【愚蠢!本座已經說過多次,不得利不為事,小畜生們竟將它當耳旁風?】


  什麼聲音?

  顧柔一下子坐起來,四顧周圍,後半夜靜悄悄。


  【明日還要早朝,關一關這幫兔崽子,再秋後算賬不遲。】


  剛躺下去的顧柔一個激靈又挺起來,這回她聽得很分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這個聲音太奇怪了,不曉得從哪裡傳來,沒有確切的方向,但是卻非常清晰地到達了她的耳朵。


  甚至,像是從她的心底深處傳來。


  【我都已經虛弱得開始出現幻覺了嗎?】顧柔縮在被窩裡,痛徹心扉,瑟瑟發抖。


  京城某個隱蔽豪華的宅邸——


  燭火跳躍了一下,國師修長白皙的手也跟著抖了一下,批閱公文的狼毫筆從手中滑落,他微微吃驚地四周環顧一番,除了衛士,沒有其他人。


  怎麼是個女人的聲音。


  剛剛他明明很清晰地聽到:【我都已經虛弱得開始出現幻覺了嗎?】


  這個聲音太奇怪了,不曉得從哪裡傳來,沒有確切的方向,但是卻非常清晰地到達了他的耳朵。


  國師的側臉俊美無儔,眉毛好看地皺起:

  【難道說,本座已經忙得開始出現幻覺了嗎?】


  【——是因為本座縱慾過度,還是操勞過度,還是生氣過度啊?】


  【不管了,先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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