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那一年紀傾人才上初中,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吳天垣和兩個年紀稍大的公子哥在學校附近。


  傾人認識吳天垣,他跟姐姐一個高中,是那個高中的校草,成績也很不錯,他的父親還是她爸爸的頂頭上司。


  吳天垣擁有白馬王子應該擁有的一切,簡直就是每個少女青春歲月里念念不忘的那個人的化身。


  可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傾人知道吳天垣一直喜歡姐姐,追了姐姐很久,簡直就是痴戀了。


  不過就是一個星期之前的事情,那個英俊的大男孩兒守在她們家門口,等著見姐姐一面。看到傾人走過來,他還拜託傾人給她的姐姐捎口信,說他會一直在樓下等她。


  「她不下來我就不走。」吳天垣說。


  痴情的美少年,美好的青春,這一切這麼夢幻,可是姐姐卻連傾人的話都懶得聽完。


  「無聊……有毛病吧……」姐姐說完就拉上窗帘,繼續躺著床上看書。


  「你不下去么?」


  「不去……」


  「為什麼啊?」


  「因為我想學習。」紀傾城面無表情地說。


  「可是……」


  傾人還想說什麼,卻被紀傾城無情地打斷了。


  「我們姐妹有親密到要一起討論男生的地步么?作業做完了么你?……」


  傾人垂頭喪氣地回了房間,她趴在窗邊看著吳天垣,他穿著乾淨的白襯衣,青澀的臉上有一絲不服的倔強。


  她不明白,為什麼姐姐的人生總有各種各樣激烈的、夢幻的、浪漫的事情發生,而她的人生卻那麼平靜,么有一點波瀾?

  吳天垣在他們家樓下等了一夜,等得傾人都感動了,而姐姐卻無動於衷,睡得不知道多安穩。傾人時不時地探頭看他,看著他痴痴地在樓下看著姐姐房間的窗子,多希望他等的人是自己。


  傾人甚至下樓偷偷去給吳天垣送了水,可是吳天垣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姐姐的窗口。


  而姐姐的窗子早就暗了,她早就關了燈睡覺了,根本就沒有關吳天垣是不是還在樓下等著他。


  「傾城他不下來么?」


  「我姐姐是不會下樓的……她……她就是這樣的人,不會被人感動的。」


  天快亮了吳天垣才走。


  第二天早飯的時候,傾人跟姐姐提起來,姐姐卻只是冷笑一聲道:「有什麼好感動的?他感動了你,感動了他自己,就是沒感動我,這算什麼喜歡?青春期的男生就是矯情……」


  傾人愣住,沒想到姐姐竟然用這樣輕蔑的語氣說一個喜歡她的人。


  可想而知,姐姐對於她心裡的那些對姐姐的複雜扭曲的感情,又有多不屑了。


  飯桌上,姐姐又跟爸爸頂罪了,傾人默默地打量著姐姐,覺得那萬箭穿心的感覺又來了。


  傾人不知道,為什麼所有人都只看到姐姐,爸爸總在因為姐姐生氣,媽媽總在為了姐姐擔心,就連男孩子也都喜歡姐姐更多。


  為什麼所有人都看不到她?

  尤其是是姐姐,為什麼姐姐從來都看不到她這個妹妹?

  她總是那樣渴望地、期待地、嫉妒地看著姐姐,懷著那麼多糾葛又濃烈的情緒,滿漲得恨不得所有的行為都被姐姐主宰。


  然而姐姐壓根就看不到她,看不到她的渴望、期待和嫉妒,那麼冷淡,像是一個透明人。


  紀傾城站起來,背著書包就衝出了門。


  小媽無奈地叫著她,拿著剛剛熱好的早餐追出去。


  傾人默默地吃著早飯,她只是想要姐姐注意自己而已。


  所以當他看到吳天垣出現在她學校附近的時候,她停下了腳步。


  她只是想讓吳天垣喜歡自己而已,想要吳天垣有一天也能用看姐姐的眼神看自己,想要有一天他等的人不是姐姐,而是她。


  這樣就好像她變成了姐姐一般……


  吳天垣從前是個好學生,自信又狂妄,像是所有青春期的少年一樣,自我感覺良好,覺得只要他們想,世界就任他們征服。


  他沒有受過挫折,他這樣的人怎麼會有挫折?


  所以紀傾城才會成為吳天垣的挫折。


  被喜歡的女生無情的拒絕,在所有人面前丟了臉。十八歲的吳天垣忽然覺得一切都沒有意義,長得帥、成績好、會打籃球、家境殷實,有了這一切又如何,他還是得不到喜歡女生的親睞。


  這個年紀男孩女孩,被肯定,被接受,就是他們的全世界。


  所以吳天垣他氣壞了,氣得恨不得把自己從前的生活都摧毀。所以他選擇跟兩個他從前根本就瞧不起公子哥混在一起,反正在紀傾城眼裡,他跟這些紈絝子弟沒什麼區別。


  這真的是他人生唯一的一次叛逆,也是唯一一次做了這樣錯誤的決定……


  藥物的效果要持續二十多個小時,吳天垣覺得很亢奮,他的心跳很快,沒有原因的感到快樂,他覺得他的精力充沛得要溢出去,必須做點什麼來發泄。


  他的腦子無法理智的思考,只知道,他躍躍欲試,他感到狂熱和瘋狂,無法阻止。


  所以當另外兩個公子哥說找個初中生一起玩的時候,他沒有拒絕。


  「你去,你長得帥。」


  吳天垣在初中門口等待著,沒想到竟然看到紀傾人。


  那是紀傾城的妹妹,他見過她好幾次,印象不深,除了她是紀傾城的妹妹之外,沒有多餘的印象。


  可是此刻她站著校門口,用小鹿一樣的眼神看著他,讓他的心念一動,不由自主起來。


  傾人見到吳天垣向自己走過來,心臟狂跳不止。


  吳天垣的眼睛有些紅,似乎有些充血,他說話的語調也和平時不一樣,有些語無倫次,整個人微微有一種竭斯底里的感覺。


  傾人把這個理解為吳天垣很緊張。


  緊張是好事兒,她很少讓人覺得緊張,她是那個讓人覺得放鬆的人,姐姐才是讓人會覺得緊張的人。


  「你是傾城的妹妹?」


  傾人害羞地點點頭。


  同伴見到有個帥哥跟她說話,曖昧地看了傾人一眼,就笑嘻嘻、打打鬧鬧地先走了。


  「記得我么?我是你姐姐的同學。」


  傾人又點頭,笑眯眯地看著他,乖巧地叫道:「天垣哥哥……」


  吳天垣笑起來,傾人的臉更紅了。


  「我們要去玩,你要不要一起?」吳天垣問傾人。「林哥今天十八歲生日,他爸爸剛給他買的新跑車,我們去兜風,順便送你回家?」


  傾人跟姐姐不一樣,她一向是家裡的乖女孩兒,總是穩穩的。


  可是穩穩的,也並沒有讓她得到更多的寵愛。


  放在從前,她一定會拒絕這種不安全的邀約,但是只有這一次她動搖了,她也想做一次叛逆的事情。


  而且這個人是姐姐的同學,他父親是爸爸的同事,就是一個熱情的鄰家大哥哥而已,有什麼關係呢?


  傾人上了他們的車。


  先是去兜風,然後幾罐啤酒下肚子,傾人變得暈暈乎乎。


  她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做了才知道這種刺激的感覺多麼好,多麼自由。


  傾人沒有多想,就跟著他們一起走,哈哈大笑著。


  安琪就是在這時候碰見他們的。


  這周圍比較偏僻,天黑了,來往的人不多,她來這裡,是因為附近有個垃圾回收站,她每天都會幫外婆來賣東西。


  她先是看到吳天垣,然後見到一個穿著校服的小女孩兒被一個男生駕著走,似乎喝多了,整個人很興奮,語無倫次的。


  安琪認出來,那個人是紀傾人,是紀傾城的妹妹。


  ……


  幾個人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但是安琪有些擔心傾人,傾人才讀初中而已,為什麼會和幾個大男生混在一起?

  雖然安琪跟吳天垣是一個學校的,對吳天垣一直有好感,也很放心,但是另外兩個公子哥模樣的人似乎看起來不是什麼好人,有一種油滑和浮躁,讓她不自覺擔心起來。


  安琪悄悄地跟過去,幾個人去了一個很偏僻的地方,那裡停著一輛紅色的跑車,一看就是她這種人這輩子都買不起的。


  安琪猶豫著,那幾個人她誰都惹不起,傾人看樣子也是自己願意跟他們一起玩兒的,她跑過去算不算多管閑事?


  就在安琪正準備轉身離去的時候,她卻忽然聽到傾人驚恐的呼喊聲。


  ……


  吳天垣吃了那兩個人給他的葯,他們說這個葯更帶勁,吃了就能忘掉一切煩惱。


  他躺在車蓋上,看著星空,想著他十八歲的不如意,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他將葯和啤酒一起喝下,像是悲劇故事裡的男主人公。


  然而藥效很快就上來,那愁緒煙消雲散。


  世界變成了迷幻的顏色,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他感到巨大的快感和刺激。


  吳天垣的目光變得迷離,理智已經不存在他的身體里。藥物抽離了人性,只留下獸性,什麼都不再重要了。


  他不再是他自己,也不想再做他自己。


  ……


  安琪撿起一塊磚頭砸過去,趁著他們愣神的一剎那,把傾人拉了過來。


  「快跑!」安琪對傾人說。


  傾人嚇壞了,她滿臉的淚痕,什麼都顧不上,瘋狂地奔跑著,她回頭看了一眼,見到安琪被那兩個人又抓回了車裡。


  而吳天垣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站在一邊狂笑著,血紅著眼,滿臉猙獰,像是一個魔鬼。


  他看到了她,朝他走過來。


  紀傾人一邊尖叫著一邊跑,鑽進了小巷裡。


  「回來!」另外兩個人拉住吳天垣把他塞進車裡。「換個地方。」


  ……


  傾人瘋狂地在路上跑,終於跑到大路上。


  路上燈火通明,她氣喘吁吁地停下腳步,終於回過神來。


  酒意全消,她后怕得起了一身的冷汗。


  她應該怎麼辦?

  要不要跟爸爸媽媽說?對,報警,她應該報警!


  手機忽然響起來,是媽媽打來的。


  「你怎麼還不回家,你爸都發火了。」媽媽低聲埋怨著傾人道:「你爸爸前兩天才因為你姐姐的事情發火,你別又惹他。」


  傾人落下兩行淚來,她渾身都在抖。


  「怎麼了,你怎麼不說話?傾人,不要嚇媽媽……」


  「我……我在同學家。」傾人定了定神,編造著理由道:「我……我在幫同學補習,我馬上回來。」


  「怎麼不提前跟家裡說一聲,你在哪兒?我讓司機去接你。」


  傾人看了看路牌報了個地址。


  掛斷電話,傾人兩耳還在嗡嗡的響,她大口地喘著氣,心臟依舊沒有恢復正常的跳動。


  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了,她從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她根本就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


  路旁有一個公用電話亭,傾人走進電話亭里,翻出零錢來,小心翼翼地看著四周,然後打了110報警電話。


  「10329。」那邊抱著自己的編號道。


  電話接通了。


  傾人用顫抖的聲音說:「我要報警……有三個男人……抓了一個女孩子……在橫西街廢品處理站後面的一塊空地上……他們有一輛車,紅色的跑車……」


  「你不要緊張,慢慢說,請問你是現在在哪裡?被抓的人是你的朋友么?」


  「你們快過去!」


  傾人迅速地掛上電話,衝出了電話亭。


  她只能做這麼多了。


  這是她的極限。


  她不能告訴110她是什麼人,要不然他們去家裡找她怎麼辦,這樣爸爸就知道她今天做了什麼,爸爸一定會很生氣。說不定警察還會去學校找她,那同學會怎麼看她?那她就說不清楚了……


  她不能說,她不能告訴任何人這件事情。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傾人的心跳卻無法平靜下來。


  她安慰著自己,也許警察已經趕過去了,也許他們已經救了安琪,也許一切都會不了了之,誰都不會知道今天具體發生了什麼,沒有人會找她。


  爸爸不會知道,媽媽不會知道,姐姐也不會知道。


  一輛車子停在傾人面前,是家裡的司機,媽媽也過來接她了。。


  見到竟然驚魂未定的樣子,魏芳嚇了一條,問:「傾人,你出什麼事情了么?怎麼臉色這麼蒼白……」


  「我……」傾人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真相,她躲閃著媽媽的目光道:「我今天沒有按時回家,怕爸爸會怪我。」


  魏芳無奈地嘆一口氣道:「你爸爸正跟你姐姐生氣呢,把她關屋子裡,手機也沒收了,我都勸不動,唉,他應該沒空管你,你回去老實點,記住,以後再去同學家,要跟家裡先打個電話。」


  傾人點點頭,跟著媽媽上了車。


  她看著那條小巷,抱著一絲僥倖,最終她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


  火辣辣的巴掌打得傾人半邊臉都腫了起來。


  她掉下淚來,渾身都在顫抖。


  你看,姐姐永遠不會為了她這麼激動,她只會為了別人那麼激動。就在她大喜的日子,她也要因為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人打她。


  「記起來了么?」紀傾城問她。


  傾人捂著臉,憤怒地哭喊著:「你以為我真的能忘記么?我一直被這件事情折磨!可是我不能一輩子自怨自艾吧?你就那麼希望我一直活在痛苦裡么?我就犯了那一次錯!我就只有那一次!為什麼你要一直因為我小時候犯下的錯來懲罰我!我已經很痛苦了,為什麼你永遠不肯原諒我!」


  「因為你從來沒有真正的懺悔過,你從沒有真的道歉過!你有什麼資格說你痛苦?安琪才是真的痛苦的那一個。」


  傾人沖著紀傾城喊著:「安琪收了爸爸的錢,收了吳家的錢!我們欠她的都已經還清了!如果她真的那麼硬氣,當初就不要要我們的錢啊!」


  紀傾城又是一巴掌打過去。


  傾人徹底傻了,眼淚簌簌地掉下來,失去了言語。


  「安琪是為了救你。她救了你,但是你卻跑了。你沒有找人幫忙,你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就這樣扔下了她,扔下了救你的人。因為什麼?」紀傾城滿臉的譏諷,問:「就因為你怕爸爸會罵你?你真的是一個懦弱、卑鄙的可憐蟲。」


  傾人抽噎著,兩邊臉都紅紅的,一邊哭一邊渾身顫抖。


  「你有什麼資格可憐兮兮的流眼淚?」紀傾城冷眼看著紀傾人,滿臉厭惡地說:「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沒變,你甚至一點懺悔之心都沒有。」


  「為什麼?」傾人瞪著紀傾城,她的眼神憤怒又糾葛,「為什麼你對一個毫無血緣關係的人比對你的妹妹還要好?為什麼你不幫你的親妹妹,卻在乎那個安琪的喜怒哀樂?為什麼她對你那麼重要,重要到你要毀了我本該最幸福的一天!為什麼我在你心裡就這麼不值一提!」


  紀傾城怒極反笑。


  「所以,這就是你在乎的事情么?安琪受了那麼大的傷害,你唯一在乎的事情,卻是我對她比對你好,我不站在你這一邊?」


  傾人雙眼通紅,渾身都因為激動得情緒微微顫抖。


  她自嘲地笑起來。


  「很好笑吧?我竟然就是我唯一在乎的事情。我這輩子最在乎的事情,竟然就是我那個高傲的姐姐壓根就不把我放在眼裡。最讓我痛苦的事情,是我什麼都要跟我的姐姐搶,但是她依舊對我滿不在乎。」傾人扯了扯嘴角,冷笑道:「是不是那一天被強`暴的人是我,你才願意稍微關注一下我這個妹妹?」


  紀傾城愣了愣,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不,只怕你也不會關注我,你只會覺得我活該吧,誰讓我這麼蠢呢?」


  紀傾城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冷哼一聲道:「你真的是我見過最自私的人了。紀傾人,真的,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一切都是你,都與你有關,別人的痛苦對於你來說不值一提。」


  「是啊,我都是跟你學的啊。」紀傾人看著紀傾城,神情冷冽,「誰叫我的姐姐是紀傾城呢?做你的妹妹,不自私點怎麼可以?」


  「我看我們是無話可說了。」


  紀傾城轉身就走。


  「紀傾城!」傾人憤怒地含著姐姐的名字,「你說我自私,可是你有想過做一個好姐姐么!你有沒有哪怕一次,注意過站在角落的我,是怎麼看你么!你只知道我鄙夷我,厭棄我,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多麼渴望要一個姐姐!我做一切,就是想要一個姐姐而已!」


  紀傾城停下腳步,轉過身面無表情地看著傾人。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知道?你從沒有開口對我說過,你只是在角落裡陰暗地生一些小心思,所以我憑什麼要知道?你又憑什麼怪我沒有看你?你知道么,這就是你永遠不被愛的原因。你不悲哀,是因為那個懦弱的、卑鄙的、渺小的自我,你根本不敢讓任何人看到真實的你。所以那一天你丟下安琪逃走,所以時至今日,你還總是在表演,表演一個虛偽空洞的人。從小到大,哪怕有一次,你對我說了實話,我們也許都不會走到這個地步。現在你怪我看不到你?」


  傾人又落下淚來,想紀傾城走了一步,叫著:「姐姐……」


  「停!」紀傾城伸出手擋住傾人,「我是你的姐姐,因為人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親人。但是我可以選擇不在乎你,不愛你,看不到你。你放心,我不會再因為安琪的事情找你,因為我對你已經沒有任何的期待了。」


  傾人呆住,不可置信地看著紀傾城。


  「你去結你的婚吧,跟那個不愛你的人,帶著你對我那扭曲陰暗的感情,一輩子活在我的陰影里。」


  紀傾城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新娘室。


  她關上門,裡面忽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地尖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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